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45章 失乐(05)

  “你们知道二中出事了吗?”

  “不是二中吧,是二中门口那个卖面的!”

  “我当然知道是那个卖面的!但我们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啊,那个卖面的是什么来头,你们猜?”

  “卖面的能有什么来头?”

  “他儿子失踪十年了!警察前阵子才去查过,不是还查出二中的毕业生杀人了吗!”

  “啊——”

  十中,上午大课间,学生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二中发生的事。学校与学校之间看似封闭,但自有一套消息传播的途径。十中和二中同在北页区,一些学生在初中时当过同学,爆炸一发生,少数十中学生就知道了,各种各样的八卦传遍校园。

  刘温然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教室的过道上堵着不少人,她挤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到四周的讨论,她紧皱起眉,从课桌里拿出书,腿忍不住抖了抖,不断看时间,希望下一堂课早些开始。

  可越是这么盼望,时间过得越慢。几个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女生见她回来了,围过来叽叽喳喳,“怎么不高兴了?老张跟你说什么了?”

  刘温然趴在桌上,“没什么。”

  “肯定有什么,温然,你怎么回事啊?最近都不爱理人。对了,二中的事你知道吧……”

  刘温然打断,“我昨天没睡好,想再眯一会儿。”说完直接将脸埋进手臂里。

  同学互相看了看,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的课上得没滋没味,刘温然不住走神,老师点到她,她也答不上问题。老师叹气道:“你看看你期中考了个什么样子?还不认真听讲,下次家长会我得好好跟你家长说说!”

  刘温然局促地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了。”

  熬到下午放学,刘温然身边又来了几个女生。她长得很漂亮,黑色的长直发像缎子一样,加上性格活泼大方,和不少女生关系都不错。

  来的这几位没像上午那样开口就提二中的事,只是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是不开心,可以和她们说说。

  刘温然心里烦得透顶,却还是勉强挤出笑容,“真的没什么,就是那个来了,有点疲惫。”

  她这么说,大家就懂了,“还好这已经周末了,你好好休息啊。”

  刘温然点点头,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儿,等到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她不是故意缓慢,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家?不想回。宿舍?太吵了。

  校服并不能抵御竹泉市秋冬季节的寒冷,她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夹克,在校门口反复张望,然后往红绿灯处走去。

  每周的这个时候,学校外面都非常热闹,约饭的、逛街的、去网吧的。来接孩子的私家车也停得满满当当。以前她也总是和一群女生挤在人群里,现在却只觉得厌烦。

  不,不止现在,以前也很厌烦。

  经过被学生占领的一条商业街,拐弯,世界终于清静了许多。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条路她以前走过很多次,但这次步伐却没有那么雀跃。

  “梦之岛”奶茶店就在马路对面,过一座人行天桥就到了,但昔日拥挤的门口早已拉上卷帘门,客人们都分流到了旁边的几家奶茶店。

  她转身往回走,但走了几步又再次转身,上了天桥,在“梦之岛”奶茶店的隔壁买了一杯柠檬红茶。等餐的时间,她来到“梦之岛”的卷帘门前,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一般不再做生意的店铺都会挂上“门面转让”“门面招租”之类的字样,但“梦之岛”卷帘门上只有小广告,显然店主并不打算将这里交给别人。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叫号的机械音清脆地响起,她拿到柠檬红茶,是加了冰的,秋天并不适合喝这样的饮料,一口下去,心肝脾肺都似乎被冻住了。

  她低头看看被冻得通红的手,还有深红色的饮料。这个季节世界总是灰沉沉的,只有她手上捧着的鲜艳得像血,像火焰。

  “谁看到刘温然了吗?”周日晚上,晚自习刚开始,班主任就来班上找人。

  刘温然的座位空着,桌上一本书都没有,还是周五放学时的样子。班主任有些着急,“王可,刘温然回宿舍没?”

  王可是刘温然宿舍的室长,和刘温然关系也不错,她连忙说:“温然星期五就走了吧,我这周末没回家,一直在宿舍,没看到她回来。”

  班主任又点了几个和刘温然走得近的女生的名字,她们都说这两天没看到刘温然,其中一人说:“星期五我问过她,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在家休息?”

  班主任脸一沉,离开教室。刘温然不可能还在家,因为她刚才已经给刘温然家里打过电话了,刘温然的母亲以为学校课业繁重,刘温然周末一直待在学校。

  二中刚出了事,虽然和在校的学生关系不大,但区内几个学校都绷紧了神经。学生不见了是大事,谁也不敢马虎,班主任再次拨打刘温然的手机,依旧关机。她当即联系学校领导,提出报警。领导考虑得比她多,让她再联系刘温然的家长,征求他们的同意再报警。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班主任立即照做,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听说自家孩子不见了,刘母竟然一点不着急,嘶哑的嗓音随着麻将的声音一起传来:“报什么警啊,那么大个人,怎么会失踪,肯定是去哪里玩儿去了,咱们老百姓,就别给警察添麻烦了啊,哎哟,清一色——”

  班主任听得瞠目结舌,她专门带毕业班,接手刘温然这个班也就两个多月,不清楚刘温然家的情况,但不管怎么说,女儿不见了,当母亲的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

  校方商议之后,决定还是报警,不然真出了什么事,家长准会到学校闹起来,说是学校不作为。

  接警的派出所是十中附近的山鹅街派出所,记录了情况之后开始进行常规调查。

  老尹面馆爆炸案越发扑朔迷离,经过三天的事故排查,燃气专家认定,阀门被人为改造过,导致液化罐成了一个炸弹装置,只要有人做燃气安全检测,就会爆炸。

  这条结论成为排除自杀和意外的重要依据,而能给面馆的燃气阀门做检测的只有尹高强、黄飞、例行检测人员,按照黄飞的说法,尹高强不让他动燃气装置,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那么凶手动手的时间就是案发当天,也就是11月10号。

  如果监控还存在,找到这个人并不困难,但监控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孔兵说:“凶手对尹高强的习惯了如指掌啊,不仅知道尹高强每天检查,还知道监控只是保存在本地。有一点我觉得不对劲。”

  陈争问:“哪一点?”

  “黄飞不是说,尹高强对安全看得特别重吗,不然也不会每天检查了吧?既然如此,有人进入厨房重地,还对燃气动了手脚,尹高强为什么不阻止?”孔兵越说眉心皱得越紧,好似已经抓到了某个答案,“除非这个人出入厨房很正常,尹高强觉得他就该在那里。”

  陈争看着线索墙上钉着的黄飞的照片,这个矮个子男人长得太普通了,记忆点着实微弱。“你是说,黄飞就是凶手。”

  孔兵在照片上重重点了点,“只有他反复进入厨房,才不会引起尹高强的注意。还有,凶手熟悉尹高强的习惯,最熟悉的不就是黄飞?”

  陈争沉默地看着线索墙,孔兵接着说:“要说动机,这人也不是没有。尹高强救过他,帮助他度过一段非常困难的日子,他把尹高强当做父亲,他学到了尹高强的手艺,想要自立门户,尹高强甚至愿意出钱支持。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说法,尹高强死了,没个亲人,没有谁会站出来质疑他。”

  陈争说:“往面馆里放垫子的也最可能是他。”

  孔兵拿出烟,“确实,这就跟上一起案子连起来了。这个人得详细查。”

  陈争按住额角,陷入沉思。

  孔兵回头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从凶手侧写来说,黄飞确实是最接近的那个人,但我接触过他,他给我的感觉是……很真诚。”陈争说:“凶手如果另有其人,我们就是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孔兵哼了一声,“那你说说看,还有人能够溜进去,在尹高强眼皮底下动手脚?”

  少顷,陈争说:“在知道爆炸会发生,痕迹会消失的情况下,我都能进去动手脚。”

  孔兵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大胡话,“你……”

  陈争说:“如果是白天,我可以假扮成检修人员,我需要的仅仅是一套衣服,一个装备箱,帽子一扣,就算监控还在,都拍不到我的脸。安全抽查并不固定时间,所以我去了,尹高强也不会觉得可疑,他顶多就是不认识我——前提是我和他早前并没有见过。”

  孔兵说:“黄飞没有提到有人去抽查。”

  陈争说:“黄飞上午有一段时间会去进货,一直守在店里的只有尹高强。还有,晚上从黄飞离开之后到爆炸发生,有接近两个小时。”

  孔兵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陈争接着道:“不过比起白天堂而皇之假冒检修人员,凶手前一天夜里潜入倒是更有可能。尹高强和黄飞只要不在第二天开门做生意时查看夜间监控,就不会发现有人进来过。孔队,你如果是个做餐饮生意的小商人,你的店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白天又十分繁忙,你会去查监控吗?”

  孔兵摇头,“哪有那个闲心?”

  “这就对了。”陈争说:“他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卷帘门很容易打开,他进去动过手脚之后原路离开。如果没有发生爆炸,我们可能会在地上找到他的足迹,在锁眼中找到开锁的痕迹,但现在……”陈争摊开手,“什么都没了。”

  孔兵原地转了半天,“那我安排人手,问问学生和附近的商家,有没有检修人员,或者其他奇怪的人上门。”

  面对痕迹被“清洗”一空的难题,就只能加大排查力度。

  陈争朝门口走去,孔兵问:“你去哪?”

  陈争说:“我想再去尹高强家看看。”

  从北页分局去尹高强家,会经过面馆。陈争远远看了会儿,被爆炸波及的商户已经开始修缮门面,几个人正围在一起争吵,旁边的民警试图劝架,但收效不大。

  被围在中间的是黄飞,他那个身高,几乎被淹没,陈争差点没看到他。

  眼见吵得越来越凶,陈争下车走过去,还没过马路就听见一个妇人尖声道:“我不管,是你们面馆把我们家炸成这样的!老尹死了又怎样?你们总得负责吧!我们房子都塌了,难道就自认倒霉?哎那个警察你别拦我,你能赔偿我们家的损失吗?我今天就要小黄给个说法!”

  这事确实难处理,民警口水都说干了,利益受损的商户也不肯离去。陈争来到近前,看见黄飞双眼通红,不断朝商户们拱手道歉,“各位大哥大姐,你们不让我走,我也拿不出钱来赔偿啊!你们先把房子弄好,生意重新做起来,警察这不是还在调查吗?等查出了真相,说不定就能赔偿你们的损失了。”

  商户们喊道:“人都死了,怎么赔?”

  陈争挤进去,按住黄飞的肩膀,把人拉了出来。民警见到他,连忙说:“陈老师,你快帮忙解释一下。”

  一些商户见过陈争,知道他是警察里说得上话的,当即开始诉苦。陈争耐心地听了会儿,道:“赔偿的事情确实要等到案子有眉目之后才能进行,各位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觉得很抱歉,但老尹的死是一桩命案,有人故意动了燃气装置,我们必须调查下去,还请各位配合一下。”

  商户们都愣住了。普通人和刑警的思路可谓南辕北辙,刑警最初就认为这是一起命案,普通人却更相信这是事故或者尹高强自杀不忘报复社会。这时一听有人故意杀人,声势一下子歇了下去,都后怕起来,代入自己一想,站在最前面的不禁退后几步,“真,真是杀人啊?”

  陈争点头,又看了身后的黄飞一眼,“小黄现在是重要的案件关系者,暂时还请大家不要为难他。”

  那位骂得最厉害的妇人立即说:“那你们赶紧破案!我们,我们等着你们破案!”说完,警惕地看了黄飞一眼,拉扯着身边的商户撤退。

  人终于散了,黄飞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朝陈争低头道谢,“陈警官,谢谢你。”

  陈争观察他几秒,“我刚才说你是案件的重要关系者,不是为了打发他们。”

  黄飞怔住,“啊,我,我明白。”

  既然遇到了,陈争索性问:“10号白天,店里有没有来过奇怪的人?比如检修燃气的?”

  黄飞很确定地说:“没有,没人靠近过液化罐。”

  陈争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黄飞叹气,“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是待在家里也待不住,现在也没心情想开店的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陈争说:“那就陪我去老尹家里看看。”

  痕检师正在尹高强家中勘查,尹高强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在家里堆东西,房子又特别旧,勘查起来比较麻烦。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痕迹容易留存。

  陈争一到,痕检师就拿起一个物证袋,陈争说:“头发。”

  不是一般的头发,而是长发。

  陈争回头问黄飞,“老尹是一个人住吧?”

  黄飞看到长发也很吃惊,“不应该啊,尹叔这儿怎么会有女人?”

  痕检师说,除了这根长发,还在屋里找到了一些不属于尹高强的足迹,其中一组是女士板鞋。

  陈争盯着物证袋中的长发,有毛囊,或许可以找到头发的主人。“头发是在哪里发现的?”

  痕检师指了指沙发,“缝里。”

  除了头发和足迹,暂时没有更多信息,陈争待了会儿,和黄飞一同下楼,“你再回忆一下,老尹有没有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

  黄飞很果断地说:“尹叔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陈争看向他,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尹叔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婶子走了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陈争思考着头发的问题,尹高强家没有被刻意清理过的痕迹,凶手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家中有什么,这女士足迹和长发就显得格外突兀。

  “你住在哪里?”陈争问。

  “我?”黄飞茫然道:“我在附近租了房子,和人合租的。”

  陈争说:“不介意我去坐坐吧?”

  黄飞也不敢问太多,带着陈争到了距离面馆一公里多的老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老尹住的地方条件更差一点,大多数住户连铁门都没有。黄飞的室友上班去了,黄飞站在客厅,很局促,像自己才是客人。

  陈争来到黄飞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床边有个桌子,没凳子,要用桌子的话坐在床沿就行。很多来到城市打工的人,因为漂泊、没有归属感,不会在出租房放太多东西,基本就像这样。

  但陈争在桌上看到了一个有些“多余”的东西——黏土玩偶。它只有巴掌大,整体呈红色,乍一看挺可爱的,像是颇受年轻人喜欢的盲盒,但仔细看,这东西的眼睛是歪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眼睛,像是寄生的畸胎,让人有不适的感觉,且从做工看不像是批量生产的盲盒。

  陈争想到了鸣寒送给自己的小人,那小人丑是丑了些,歪瓜裂枣,但和这个玩偶相比,至少“善良”得多。

  “这是什么?”陈争问。

  黄飞“啊”了声,“就是个摆件吧?我也不是很懂。”

  陈争说:“哪里来的?”

  黄飞被问得紧张起来,“是,是尹叔送给我的。”

  陈争更觉得奇怪,“老尹为什么送这个给你?有什么说道吗?”

  黄飞回忆道,大概是上周,他进完货回到店里,当时没有客人,学生和老师都在上课,他喝完水打算休息一会儿,忽然看到后厨摆放着这个玩偶。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和同龄人的生活早已脱节,但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知道现在盲盒啊手办之类的很受欢迎,便拿起来看。

  尹高强也来到后厨,笑道:“你喜欢啊?”

  “喜欢!哪里来的啊尹叔?”其实他觉得这玩偶不大好看,但以前都是看学生玩这东西,自己没有踏踏实实拿在手上过,就很新奇。

  尹高强说:“那就送给你了。”

  “你买的啊?”他问:“还是哪个学生送的?”

  尹高强点点头,他便认为尹高强的意思是,学生送的。毕竟经常有学生将小玩意儿拿到店里来。

  “谢谢尹叔!”他挺开心的,把玩偶用纸巾包起来,当天下班之后就带回家了,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但因为做餐饮生意很累,他把它带回来之后,并没有经常把玩它。

  陈争问:“你没觉得它看着有些奇怪?”

  黄飞不解,“就是有点丑而已吧。丑也是一种特点啊。”

  陈争没有再问。他感到不适,是因为他的观察力过强,一般没那么敏感的人,或者日常生活太累的人,确实不会留意到这种感觉。

  陈争拿出物证袋,提出将玩偶带回分局检查一下。黄飞虽然同意了,但显得忧心忡忡,“这个东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说:“我现在也不确定。”

  回分局的路上,陈争接到孔兵的电话,孔兵语气很急:“你在哪?”

  陈争说:“排查有结果了?”

  “不是排查的事!”孔兵说:“你今天去过尹高强家了吧?痕检带回来的那根长头发已经比对出了身份!”

  这倒是让陈争颇感意外,“这么快?”

  “能不快吗!山鹅街派出所昨天晚上刚接到报警,十中有个女学生失踪了,今天这个女学生的DNA信息才录入,后脚就被我们比对上了!”

  陈争把车停到路边,放在副驾上的玩偶在物证袋中轻轻滚了滚。孔兵的声音渐渐变远,他脑中的一道线紧紧绷了起来。

  “陈主任?”孔兵没听到动静,大喊道。

  陈争看看静止不动的玩偶,那张古怪的脸正好正对着他。他收回视线,“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