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步蟾宫【完结】>第056章 声声慢·二

  沈扶玉一咬牙,还是推门而出了。他所在的闺房是在二楼,楼下传来的阵阵嬉闹声喧哗热烈,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脚下的木板好似也在微微晃动。

  红烛跳跃着暧昧的光,他每多踩一步,心便动得更重一分。他从未以这般装扮出席过什么地方,实在……为难。

  沈扶玉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总感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凉飕飕的,怎么走路都怪怪的。走廊两侧的蜡烛不知从哪一根开始换成了灯笼,让他因为羞赧而泛红的皮肤一览无余。

  雪白笔直的双腿交替间纱裙随之晃动,脚踝处的金铃还不停地发出靡靡之音,明明轻得微不可察,可惜沈扶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酒醉金迷之景随着灯火繁盛越来越清晰,沈扶玉裹了裹身上轻薄的纱衣,闭眸深呼吸了几下,别别扭扭出现在了楼梯处。

  不知谁先投来的目光,紧接着越来越多。目光灼灼,让沈扶玉不禁羞耻更甚,总觉得身上这层薄薄的纱衣一点蔽体之用都没有,楼下那些贪婪痴迷的目光好像将他的身体看了个遍。

  他们都是假的……根本看不见的……

  沈扶玉心底默念,硬着头皮朝下走去,在此刻,金铃声好像倏地放大了好些,每走一步,便响一声。他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

  沈扶玉踩到地面上,落在身上的目光便变得愈发如狼似虎起来,他莹白圆润的脚趾都忍不住蜷了蜷。一个胆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猥琐下流的目光在沈扶玉雪白修长的脖颈流连,他笑了一声,问道:“美人,今夜跟爷如何?”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虽腰圆膀粗,却耳门色黑,很明显是常流连花柳之地,好食大鱼大肉,荒淫无度,被掏空了身体。

  沈扶玉拧了拧眉,难怪蒋韶一定要废除青楼,容这些人糟蹋姑娘,实在恶心。

  若是平日里,断不会有人对沈扶玉如此不敬,沈扶玉也不会容旁人如此说道自己,可惜这是在这栋鬼青楼里,在没找到那几个怨鬼前,沈扶玉不能暴露身份。

  这男人见沈扶玉不做答,便以为他是答应了,伸出手便想去搭沈扶玉的肩膀。

  沈扶玉本欲后退,不料腰身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天旋地转间,他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沈扶玉错愕,猝不及防对上危楼的眼眸。

  众目睽睽之下,灯火摇晃,琴声悠扬,四目相对间,眼里好像只有彼此,沈扶玉心跳得厉害,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连耳旁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危楼揽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拢到怀里,转了个身,将他和那男人彻底隔断,那男人的胖手搭在了危楼的肩上。

  沈扶玉下意识抓紧了危楼的衣襟。

  胸膛前的衣襟便失了束缚,朝两边散开,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的锁骨,肩颈处的皮肤肤若凝脂,叫屋内暧昧的烛光一照,硬是多了几分艳丽之感。

  危楼收了收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多塞了塞,眼睛始终看着沈扶玉的眼睛,片刻不移。

  灯火太花,险些晃了沈扶玉的眼。危楼的发丝垂落下来,记着同心结的那一簇鲜红明显得很,弄得沈扶玉的脸颊痒痒的。

  一旁的靡靡小曲还在演奏着,不知何时又添了鼓声,一下一下地,好似砸进了沈扶玉的心里。

  “哎你……”胖男人明显对危楼的到来十分不满,他拉了拉危楼的衣服,趾高气昂道,“你他娘谁啊?这姑娘今夜可是跟了我——啊!”

  他话没说完,便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被危楼踹翻在了地上。

  危楼揽着沈扶玉,侧着身体,偏头乜斜着看他:“跟了你?——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危楼!”沈扶玉冷静了下来,怕他惹出什么事端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警告着。

  危楼反手握住沈扶玉的手,把外衫脱下来给沈扶玉披上,他看了眼沈扶玉光着的脚,脸色越来越臭。

  他的外衫可比这层薄薄的纱衣可靠多了,沈扶玉顾不得和危楼的微妙关系,把身上的外衫拢了拢。

  “你们这管事的呢?”危楼看也不看那胖男人一眼,声音沉沉地开口。

  人群中当即走出来一个穿金戴银、满脸谄媚的老鸨:“哎呦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危楼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丢给那老鸨,老鸨打开一看,登即被里面的扑面而来的金光哄的笑容满面,再开口时连称呼都换了:“这位爷……您豪掷千金可是为了……”

  她话说一半卡住了,一时想不起危楼怀里的这位姑娘姓甚名何,她左右思索不来,又觉得青楼里好像没有这号美人。

  仙花阁的美人她都知道,这位如此绝色,她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随着老鸨的猜疑,她的衣袍开始变得老旧,面部发灰发青,指尖慢慢地生长出来,她死死盯着沈扶玉的脸,已然开始初显鬼样。与此同时,青楼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扭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扶玉,阴风阵阵,大红灯笼不停撞在墙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闷响。

  台上奏乐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这边。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沈扶玉心一沉,将脸埋到了危楼的怀里,轻声道:“快带我走。”

  危楼笑了一声,伸手覆上了他的后脑,沈扶玉的这身装扮没有头发没有任何装饰,随意散落在身上,很不端庄,却勾人得很。危楼把他轻轻往自己怀里压了压,抬眸看向这个老鸨,目光也阴沉沉的:“你盯着我的心尖儿做什么?”

  老鸨一噎,又看向危楼:“这位爷,奴好像从未见过她。”

  “她是你们这儿的人,你能没见过她?别是你老糊涂了认不得人了。”危楼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老鸨一时也迟疑了下来,可怖的模样渐渐褪去。

  危楼眯了眯眼,使出了必杀技:“既然不是你们的人,那把那些黄金还给我吧。”

  闻言,老鸨彻底褪去了鬼样,火速把那沉甸甸的荷包塞到袖子里,赔笑赔得脸上褶子都叠一起了:“嗨呀,这姑娘在我们仙花阁里,又穿的是我们仙花阁的衣服,怎么可能不是我们仙花阁的人?是奴老啦,记性不好,一时忘了她叫什么,爷可千万别跟奴计较啊。”

  人间的喧哗又降临到仙花阁,动人心弦的音乐再次被奏响。

  她说完,生怕危楼改主意收回钱一般,又对沈扶玉道:“你这丫头,伺候好爷,听见没有。”

  危楼不满地看向老鸨:“你凶他做什么?”

  沈扶玉暗地里拧了拧危楼的腰,示意他别说了。再耗下去,时辰就到了。

  危楼只得慢吞吞闭上了嘴。

  沈扶玉叹了口气,给老鸨道:“奴带这位爷去房间了。”

  老鸨立马接上,好似迟疑的这一下危楼就会趁机改主意一般,她道:“去吧去吧。”

  话音刚落,她又火速躲回了人群里,保证危楼绝对找不到她。

  沈扶玉:“……”

  危楼:“……”

  她着急忙慌的,也没管沈扶玉的声音还是个温润的男声,也或许是走马观灯阵法把这点不对劲给抹去了。

  沈扶玉抬脚走去,身体倒是一轻,他瞳孔微缩,下意识揽住了危楼的脖颈。危楼轻松地将他横抱起,稳步朝楼上走去。

  “你……”沈扶玉脸红了几分,脚上的金铃频频响动,“放我下来。”

  “光着脚走什么路,”危楼不仅没放开,还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些,“你不是最爱干净了?你猜这里的地上干不干净?”

  “便是不干净,也……”

  沈扶玉尚未说完话,便被危楼笑着打断:“本尊自然不是说那种脏,仙君猜他们来了兴致,会不会在外面……”

  在什么外面……

  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脸色当即变得异常难看,环着危楼脖颈的手都收了收,一句拒绝的话也难以说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底怪怪的,好像真的踩了什么东西。

  好恶心,沈扶玉一阵反胃。

  危楼闷声笑了几下,胸腔震动,惹得沈扶玉愈发难为情。

  危楼握着单手握着他的脚踝,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沈扶玉低声警告道:“危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

  危楼含糊地应了一声,只道:“不是嫌脏吗?本尊给你擦擦。”

  沈扶玉一怔。

  他俩楼梯还没上到一半,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高呼声,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沈扶玉没有说话,危楼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停止了脚步。两人不动声色地站在楼梯上,静静观察着楼下的情况。

  只见老鸨出现在了原本奏乐的台上,方才奏乐的乐伶尽数抱着乐器站在她的身后,任人打量,一语不发。同沈扶玉这般廉价又赤/裸的装扮不同,台上六个人的衣着尽数华丽且合体,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躯。

  老鸨笑得很开心:“各位爷,咱们仙花阁七朵金花,个个赛天仙!琴棋书画,都略懂一点,奴呀,素来舍不得让她们接客,因而这七个都是雏儿呢!不过各位爷实在热情,今儿个呢,咱就破六个的雏!老幺年龄小得很,奴再给大家伙养得水灵一些!”

  六个。

  沈扶玉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

  楼下的欢呼声更甚,老鸨尚未开口,已经有人开始扯着嗓子叫价,拍桌饮酒声不断,更有甚者,开始往台上砸金银珠宝,老鸨笑得眼都眯起来了,一边招呼着人去捡钱,一边虚伪地开口:“哎呀,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哈哈……”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楼下的状况,倏地手上一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往楼上望去,果不其然,昏暗沉闷的三楼,一个人影正扒着围栏往下看,可惜她躲在了阴影处,沈扶玉实在难以看清这人的面貌。

  细微的抽泣声传来,可以分辨是一名女子的。她泣不成声,又死死压抑着,唯有不停飘落的滚烫泪水将万般情绪述说,细雨般的眼泪飘向各处。

  她是在为楼下的事情哭泣吗?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又看向楼下,恰逢其中身着红衣的女人抬起头来,沈扶玉一怔,那红衣女人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又偏过头去,挂上讨好的笑容,看着下面的男人不断竞价和投掷金银珠宝。

  不对。

  沈扶玉猛地抬头,那红衣女人是在给楼上的神秘女子示意。楼上的脚步声传来,那藏匿于黑暗中的女子奔跑起来,似乎要跑去什么地方。

  这一跑动,自然也引起了危楼的注意,他眯了眯眼,抬头看向楼上。

  “噔噔蹬”的脚步声沉闷且清晰,这女子似乎不再哭泣了,她跑得十分迅速。

  “跟上她。”

  沈扶玉沉声道。

  他心底的一个猜测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