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低着脑袋听他的脚步声一味往前走,一边思考他话中的意思。

  她没听错的话,提万刚刚说的是储存记忆?她实在想不明白记忆该怎样储存,难不成像魔法故事里说的,用根长魔杖搭在太阳穴的地方,念个咒语就抽出来一条长长的银线,放进名为冥想盆的水盆里,仿佛洗脸一样吸一口气闷头扎进去,就能像看电影一样看到记忆中的故事?

  还是第三人称的视角。

  她一时间有点担心如果是那样,抽出记忆的时候会不会疼得厉害,或者一口气没憋住该怎么办。

  “你停下步子,摸到那个椅子便坐下来,两手搭在扶手上乖乖坐好。”提万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不一会儿又重新靠近,在完全的黑暗中,罗茜感觉自己被戴上了一个帽子一样的东西。

  “感觉可能有点奇妙,不要叫出声。”提万说,“会吓到我。”

  什么东西插进了她戴的那个帽子里,一瞬间,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漆黑,但一种往下坠落的失重感却从头到脚袭来,就好像坐着的那个椅子突然消失,而脚底是万丈深渊,她一头栽倒下去——

  “哇啊啊啊——!”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失重感觉消失的时候眼前骤然变亮,卡帕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将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第三十五次实验……”他的绿眼睛没什么感情地盯着眼前,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轻佻,“结束。我开玩笑的,还没开始呢。我猜这次又是失败,但塔罗让我把这个东西记下来,所以我就记了。”

  他稍微离镜头远了一点,拿起摄像头对准周围的环境拍了一圈,“各位观众,现在我们来到的是我的实验室aka车库,你们正看到的就是我的超级酷炫大飞船。因为她总是被我撞烂,所以我不忍心给她取名字。”镜头对准了罗茜熟悉的那艘飞船,并且围着她绕了一圈,重新回到车库的正面,镜头的左上角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躲在实验台旁边悄悄观察。

  “普罗米修斯,过来。”卡帕显然看到了他,热切地朝他摆了摆手,接着,一个打扮得乖乖巧巧的男孩子平静地走进镜头中。

  “是的,父亲。”他的声音冷淡而透露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

  “妈妈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叫我父亲,小家伙。”卡帕乐呵呵地笑了两声,“随你喜欢怎么叫都好。这个小男孩是我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冷淡了,这一点我在下一个实验品上会改掉。”

  罗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实验品是什么意思?

  “啊,说到第二个实验品,我们来看看……”镜头还没转到室内的的其他东西上,一阵巨响裹挟着震动便让镜头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似乎是摄像头摔在地上,罗茜现在只能看见地板。

  “卡帕!给老子滚出来!”一个暴怒的声音出现在背景音中,“那天我和你做买卖的时候,你拿走了老子的宝石!现在提万来找老子的茬,你给我……”

  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小男孩语气倦怠地说,“父亲,要他死吗?”

  “等一下。”卡帕称得上温柔地说,“亲爱的阿尔莫,我可不知道是谁拿了你的宝石,就好像我不知道是谁捅了尤里乌斯·凯撒第一刀。提万会拿到他的宝石,但你别找上我这里来,我妻子不喜欢吵闹,不然下一次不会叫你这么好过,明白?普罗米修斯,把宝石放进保险柜里。老天,我刚刚是就这么把它放在实验台上了吗?……”

  画面中断在这里,眼前重回漆黑。

  黑暗中罗茜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实验品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打破沉默,突兀而尖锐。

  “你还是叫了。”提万的声音有些怅然,“神奇小家伙,我原本以为你与别人不同。不过那么多人中没有人不叫,或许我要求不该这么高。”

  “实验品是什么意思?”她执拗地问道。

  “哦,他这么叫你?”提万阴阳怪气地嗬嗬笑了两声,“别担心,你不是实验品,你们可是唯二的两个成品,再没有多余的实验供他继续了。”

  “实验品……”罗茜还想问的时候,第二个东西插进了她脑袋上戴着的帽子里,又一阵失重感过后,她看见了塔罗的脸。

  “卡帕,别闹。”那个美梦一般的女人微微撇过头,笑着躲开向她伸去的一只手,“都说了现在不太舒服。”

  “嗯?哪里不舒服?”罗茜听见卡帕的声音成了画外音,似乎现在的角度成了卡帕的第一人称。

  “心脏。”塔罗眯着眼睛,“你总是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心跳的太快。今天的实验结果怎么样?”

  “还不错,小东西睁眼了。我还没有想好她的功能应该是什么,从提万那里借来的宝石能力非常强大,几乎没有限制。但我不应该让她一下子学会太多,对不对?不能让她的能力反过来伤害到我们。”他说,弯下腰亲了亲塔罗的手指,“你想给她起什么名字?”

  “罗瑟琳。”塔罗狡猾地笑,“既然你问了,就不能反悔。”

  “但那是你想要给我们第一个小女儿取的名字。”

  那个笑容染上了些微的寂寞,“但我们没法有孩子了,卡帕,不是吗?普罗米修斯也很乖,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他们当做我们的孩子?如果你只是想要武器,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做得和科维坦星人一样?”

  卡帕沉默了一会。“我的寿命并不像你那样长。”他说,“等到我老了,他们能够保护你,还能为你解闷……我知道你原本并不愿意像这样和我离群索居,你的族人们……”

  “嘘。”塔罗悄声嘘他,“你爱我,那就足够了。我在地球上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也愿意为我来到这里吗?现在,我只是想要这两个小家伙成为我们的孩子,接受我们两个的爱。”

  “我的爱已经不足以再分成三份。”罗茜听见卡帕的声音冷酷犹如冰冻过的鲣鱼,“或许我们可以抚养他们将他们当做孩子,但他们没办法成为普通的孩子,塔罗。武器有武器的职责需要履行。”

  “答应我你至少会保护他们,好吗?”

  画面就此暗下来。

  罗茜听见第三次不明物体插进帽子里的声音,接下来她看到的是自己。

  穿着黄外套的白发小女孩孤单又茫然地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身边躺着一具具已经被大雪埋起来的犬类尸体。

  “爸爸?”小小的罗瑟琳颊边还有着尚未消退的婴儿肥,整个脸蛋显得圆乎乎软绵绵的,她一撇嘴,泪水便一连串往下落,“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二次出来训练时候的场景。那天卡帕足足让她在雪地里站了一个下午,和一堆饿红了眼的野狗为伴,测试她能力的各种上限。在那天之后,卡帕就很少让他们兄妹到过于寒冷的地方去了,就算去也不会让他们待在外面太久。

  “还不到时候哦,罗茜亲爱的,还记不记得出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我们今天要试整整十次?勇敢一点,把泪水擦掉,我们再来一次吧。”眼前的画面是一张记录着复杂数据的表格,卡帕刷刷地在上面写着什么,又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男孩,“普罗米修斯。”

  面容已经成熟不少的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他,“但是罗茜已经很冷了,就不能明天再继续吗?”

  “不可以哦。”轻佻声线漫不经心,“普罗米修斯也希望妹妹赶紧成长起来,是吧?准备好了就继续。罗茜亲爱的?这一次不要再跑了哦,你也不想哥哥被狗狗咬到,对不对?”

  男孩只好有些不忍心地伸出自己的手,对准那些被冻硬的犬类尸体,缓缓转动了一下,本已失去全部声息的野狗打着响鼻重新站起来,猩红眼神对准了雪地中最明亮的颜色——那抹纤细的明黄。

  在那些野犬对着矮小的女孩围去的时候,她转身想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原定站定,害怕地大哭起来,直到那些野犬身上逐渐布满了深深咬痕,身上热血将大片雪块融化,最后一个接一个倒进雪地中后,她才手脚并用地重新站起来,小脸冻得青紫。

  普罗米修斯再也看不下去,踉跄地踩着足踝深的雪朝小女孩跑去,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如果你不赶紧带罗茜回去,我会告诉妈妈今天发生的事。”他脸上表情坚硬,声音在风中颤抖,“你不能再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了。”

  画面再次暗下去。

  黑暗中,没有人再说话,

  “谢谢你,收藏家先生。”罗茜从座位上站起身,“再次感谢您能让我来到这里。”

  “哦,我的荣幸,神奇小家伙。”提万的声音里带着些不怀好意,“是否看到一些不想看的东西?如果觉得自己活着无味,我最开始的提议随时适用。那外面的世界充满毫无意义的事物,不觉得无聊吗?”

  她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发觉他们现在是在全然的黑暗中,于是又说,“不用了。哪怕是武器也是有存在的价值的,并不是完全只能用来放在架子上供人观看。我想,我还是在这毫无意义的世界里,继续当一个无聊透顶的人吧。”

  “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神奇小家伙。你胸口有块以太粒子碎片,你的哥哥也不寻常,卡帕将时间宝石的碎片放进了他的大脑。你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太明白。”她说,“可以仔细解释一下吗?”

  “那是格外的价格了。”提万却再次打住,似乎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于是罗茜转身往外走去,在重新走上那道长长的、漆黑无光的走廊上时,她思考了很多很多事情。

  比如那些在宇宙中漫游的岁月,穷极普通人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冒险。

  “你们和那些小呆瓜不一样,你们比他们聪明多了,所以不用去上学。”

  比如站在敌人的尸体上,以为正在“保护”的她。

  “虽然罗茜是妹妹,但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学会保护在大家前面,明白吗?真乖。”

  不是孩子,而是武器的她。

  “你和普罗米修斯才是我最完满的造物。”

  她停下脚步,前方便是走廊尽头微弱的顶灯,后方是翻滚着的无尽黑夜。她回头望进那深渊一般的黑暗之中,似乎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什么。

  她回过头继续向前走,没有意识到黑暗中钻出来一团缓缓流动的深红液体浸入了她的衣服,慢慢钻进了肌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提万:没人能从收藏家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以太粒子:那我自己走

  阿爸对待两个小家伙的心情还是相当复杂的,不能单纯用“冷酷”来形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