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上的夜晚阴晴不定，几个小时前还风平浪静的海面，现在又已经掀起了新一轮的暴风雨，一道照亮夜色的闪电划破天空，紧跟其后的震耳欲聋的雷声能将睡得最沉的人从梦境中惊醒。
“别在这里打盹，布莱克，外面又在打雷了。最近的雷暴太多了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密集的雷雨天气了。”
属于弟弟的声音将他从小睡中叫醒，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道惊雷。
“要睡等到休息时间回房间睡，等会儿玛丽会来查岗，我看我们还是认真点的好。”
“有什么关系？”布莱克·瓦格纳嘟囔着，像匹马似的打了个响鼻，“在这里睡还能拿工资。况且她也不能真的对我做些什么，她只是一个一天只能清醒12小时的人偶，真正的玛丽现在还在纽约市里管着整个公司，我们才是真正掌管这里的人。”
“布莱克！”
听到自己的弟弟又准备开始唠叨，布莱克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砸着嘴看向摆在桌上的表格。“今晚的任务是什么？大陆那边要多少公斤？”
“两百二十。这东西现在在大陆按克拍卖呢，可金贵了。”雨果·瓦格纳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布莱克，我们只需要在这个地方再待上三个月，就能完完满满地回到田纳西，你再也不用看上司的脸色，我也不用忍受势利眼的同事……”
“我说了我不想回到田纳西，我要去大城市，雨果。”布莱克的声音单调而平淡，显得无精打采，“我想去大城市过好生活，除了你，还有谁想回到乡下继承爸妈的农场？”他喘着气站起来，走到一旁大肚子的机器旁，一步一步踩着阶梯爬了上去，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正翻滚着浓稠肉色的液体，从那些看上去黏稠而厚重的液体之间时不时翻上来几个泡泡，随着那些泡泡的破裂，涌上来的是一种特殊的泥浆气息。
“这些原浆有多酸？”他眯着眼睛，哪怕是从里面翻上来的气体就已经能让他感觉眼睛不适了。
“ph大概是1到2？”雨果扶了扶眼镜，“比人的胃酸稍微好一点。卖到大陆的时候这些东西都经过了稀释，让那些有钱人可以不用受苦。”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音此时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先生们？”探头进来的分明是玛丽·赖尔登，她身穿一身整洁的职业套装，和两个裹得厚厚实实，打扮粗糙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扫了一眼机器上的计表，笑容温和，说的话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先生们，我衷心希望你们今晚能完成表格上的数字指标，不过前两周你们几乎没有一天能完成这些指标，我在指望什么呢？”
“我们很抱歉，赖尔登女士……”
“得了吧，玛丽。”布莱克嘿嘿一笑，“大家都那么熟了，别这么严肃，放松点。纽约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不喜欢你这种嘻嘻哈哈的态度。”她抱起手臂，“你们完成指标，我按照合约上付你们工资，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指标不到位，工资也就不到位，事情就这么简单。希望大家都能配合工作，这样你们能早一点回到大陆，不用在这个鬼地方上消磨生命，我也能放松点。我也并不享受现在这种两班倒的情况，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不能睡觉还得盯着你们两个人。”
布莱克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双手紧握成拳头放在裤缝线上，汗津津的，就好像他在田纳西当工程师时被顶头上司在烈日下痛骂的时候那样。
玛丽朝雨果点了点头，转头离开了。
“她真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雨果摊了摊手，回头看自己的哥哥，脸上的笑容在见到布莱克那副阴沉的表情时渐渐消失，“布莱克？”
布莱克没有回应，只是继续阴沉地盯着玛丽离开的背影。雨果局促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尖，也不敢继续说话，只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埋头工作。
罗茜摘下左耳的耳机，仔细地塞进口袋里，悄声对娜塔莎和史蒂夫说，“玛丽·赖尔登的人偶往北边的办公室走了，现在正拐过一个弯经过第三间洗手间，而这两个工人看起来会在这里待上一会儿。到目前为止，在这个地方我就只观察到这三个人。我们可以行动了。”
两个小时前他们在暴风雨的前奏中登上了河谷湾唯一的港口，并在夜色中潜入了这个看起来废弃良久的工厂，现在正耐心地等待着行动的时机。
“记得我们的任务，”已经穿戴好制服的美国队长声音低沉而严肃，“取得技术相关资料和‘凤凰计划’的相关文件，尽量收集原材料。尽最大可能避免正面遭遇和冲突，我们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路。”
在说完以上的话之后，他又缓和了脸色，用打趣的语气加了一句，“当然，也不用太过紧张，只要没有人在行动的时候摔跤就行了。”
罗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下一刻，他们成两队分头行动，娜塔莎和罗茜前往取得文件和资料，而史蒂夫则负责收集原材料并时刻警惕他们已经见到的三个人。
“就我看来，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和娜塔莎匆匆穿过一道走廊的罗茜悄声道，“他们有三个人，我们也有三个人，何况我们的三个人之中几乎每个都不是软柿子。”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带着沉闷的灰黑色，虽然因长年的废弃而出现了墙面的剥落，但总体而言是一座结实牢固的建筑。除去这些表面上的特点，这个地方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它持久和隐忍的寂静，就像一张厚重的毯子罩在整个建筑之上，除了屋外的风雨声，它裹住了一切。
她们一路上走过来，能在走廊的墙壁上看到不少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工人留下的痕迹，仍然张贴着暗黄色便利贴的留言板，墙角的烟头，禁止吸烟的标志，还有月度最佳员工的评选表，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的女郎，她的嘴角在不笑的时候微微下垂，显出忧郁的样子，但上次罗茜看见她的时候，她比这张照片上要老了不少。
玛丽·赖尔登，现在的汉弗莱生物技术公司的高管，曾经是这个人偶工厂里的员工。准确的说，她倒现在还是这个人偶工厂里的员工，只不过是以人偶的方式。她的视线在玛丽的脸上停留了良久。
“噢~原来我们只有三个人啊。”娜塔莎调侃地说，“我还以为你的小男朋友也算在内了呢。”
她原本以为说完这句话能够看见罗茜难为情的脸色。她当初可是看见了罗茜和那个年轻人在甲板上害害羞羞接吻的模样，那个年轻人耳尖都红透了。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娜塔莎不无遗憾地想到，等到她这个年龄就很少能经历那样纯情的东西了。
“哦，你说的是杰森？好吧。”然而罗茜面色正常地说，晃了晃脑袋表示知道了，“他从阵营上说不能算做我们这边的。他有自己的打算。”
“等等，罗茜有男朋友了？”史蒂夫在耳机里颇有些诧异地加入话题，“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我有很多男朋友啊。你们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娜塔莎捂了捂额头，立马意识到她恐怕还不明白男朋友这个词的意义不仅仅是男性朋友而已，于是她在耳机里cue史蒂夫，“你们两个都是化石级别的人物，你和她说吧。”
史蒂夫侧头看了一眼毫无察觉的布莱克和雨果二人，悄声对耳机说，“男朋友和男性朋友是不一样的，罗茜。通常来说，男女朋友之间会做一些……比普通朋友更亲密的事情，而且他们相爱。”
“比如说？”罗茜疑惑地皱了皱眉毛，“你说的亲密的事情指的是亲吻吗？”
“可以算在里面。”
罗茜回想了一下她和杰森在船上的那次亲吻，她虽然完全不懂得爱是怎么回事，但大致也知道那是种种化学反应产生的感情，可在那次亲吻中，那里没有爱，这是肯定的，就连爱的痕迹都难以寻觅。她很清楚杰森是为了帮他摆脱讨人厌的视线而那样做的，并非出自什么无聊而难以理解的爱。
但是杰森的嘴唇很软是真的。她认真地在心中补充，而且放在她脸颊上的手掌也很温暖。但现在，就让她将那些温柔暂且当做朋友之间的友善吧。
“按照你这么说，那我没有男朋友。”罗茜摇了摇头，“要怎么才能有？”
“首先，你得有个喜欢的男孩，傻姑娘。”因为过于了解人性而几乎免疫这些情感的娜塔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在这里往右拐跟紧自己，“你从来没有动过心，或者喜欢过谁吗？”
惨了。罗茜想到，正好相反的是，她谁都喜欢。“我对身边所有的朋友都抱有不偏不倚的无疆之爱。”她严肃地说。
“算了，不用太着急。你只能等待这种事情降临在你身上，没办法主动去寻找。等到一天你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在想到他、看到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笑起来，那差不多就是他了。”娜塔莎轻声下结论，她顿了顿，“现在那个女人在哪里？”
罗茜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东西，只好掐住话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办公室里写东西。”
她们一齐走进一个贴着“资料室”铭牌的房间，那里面只有一台老式电脑和堆积成山的旧报纸，那上面的灰尘的厚度，足以让一只花枝鼠在里面钻上一圈不被发现，因为最近的阴雨天气，报纸中散发着浓郁的潮气，仔细看还能看见一连串白蚁爬行在报纸之间。
“这台电脑似乎用不了了。”娜塔莎凑近看了看，通过开关按键打开那台老式电脑的尝试失败了，在仔细调试了一下主机也没能成功之后，只得在那些报纸中另寻线索。
“真的啊？你们的东西真不耐用。”罗茜走上去，也按了按那个开关键，在看到电脑毫无反应之后，很不客气地拍了拍老式电脑的显示器，又踹了一脚电脑的主机，电脑显示屏闪了闪，竟然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还是得用点力气才行，和你说，收音机也是这么修的。”罗茜满意地点点头，让一脸无可奈何的娜塔莎去干正事，她很快就找到了与这个人偶技术有关的资料，并插入U盘开始传输资料。
“这也太简单了。”娜塔莎轻声自言自语，“你敢相信这曾经是大英政、府秘密计划的实验基地吗？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废弃这个计划？”
罗茜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忘在了脑后，什么很重要、非说不可的东西，就悬在嘴边，却难以记起。
“这台电脑里没有关于‘凤凰计划’的资料。罗茜，我在这里等待它拷贝完毕，你接着去寻找其他资料室或档案室好吗？”娜塔莎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对罗茜说。
她轻声应好，然后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去，寻找下一间档案室。这时一声惊雷劈过天空，走廊上的冷光灯发出呲呲的声音，紧接着开始闪烁明灭，在下一道巨雷劈过半空之后，那盏冷光灯闪了闪，最终熄灭下去。
声音，在此刻成了奢侈品。
“是我的错觉，还是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她嘟囔着对自己说，在黑暗中拐过一个转角之后面不改色地又转头回来，镇定地在墙角站定，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这个地方的确有什么不对劲。
在距离她一个拐角距离的不远处，整条走廊上静悄悄地、挤挤攘攘地站满了背对着她的人。隔着已经开始开裂脱落的一面墙，罗茜能感觉到他们察觉到了动静，全都大睁着自己无神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回头看向她的方向，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如此响亮。
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滴冷汗从额角慢慢滴落。
作者有话要说：
蠢熊突然陷入单机……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