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男人从人群中自动让开的路走过来,坐在隔她两个位置的高脚椅时,罗茜乖乖地举起手中的柠檬汁,将吸管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声音引得男人斜眼看了她一眼,而罗茜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请问现在几点了?”一个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打扮得过分妖娆的女子绕了远路过来,靠在他身上问时间,身上的香水味儿隔着两个高脚椅都传到了罗茜鼻子里,“你刚才可真够猛的。”

  “八点还不到,小姐,你应当都还没喝醉才对。”男人纹丝不动,借着从酒保手中拿酒的巧劲推开了女子的手臂,罗茜看的好笑,便暗自乐了两声,引得男人又看来一眼。

  搞什么?她暗自纳闷,不自在地在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只是问问而已嘛。”女子不满地从他身旁绕开。

  “不算晚,但也不早了,huh?”

  罗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和她说话,她颇有些傻气地指了指自己,“和我说话吗?”

  “嗯。”那个有着深沉蓝眼睛的男人说道,微微转一下身子对着她,“在这消遣?哥谭的夜晚可不算太平。”

  “呃……”她语塞了好一会儿,“在这儿等人来着。一直没来,所以……”

  他维持着淡淡的笑意听着,好像真的对她在说的那些废话感兴趣似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认真的神色。

  为着这一份认真倾听的神色,罗茜和他又聊了会儿今天的天气。不知为何,这个古老的话题似乎可以是一切谈话的开端。

  罗茜猜测他大约在二十二岁上下不超过两岁,他的面容看上去还很年轻,可眼睛却已经饱经风霜。那张脸给她带来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这张脸是按照某个英雄人物的架子造出来的,骨骼端庄分明,轮廓清晰,眉眼鼻唇乃至一切神采,都与罗丹的雕塑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气质别无二致,到后来,又在这基础上进行了一番慎而又慎的修整,将其往感性和秀气的方向简简单单雕琢几分,恰好处于二者的完美平衡上,再多几分就会破坏那张脸上的男子汉气概。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冰凉的酒杯,而水珠从他的指尖滑下。

  他们接下来聊了半个小时的人生和理想。

  “当你意识到人们只是在观察你的皮囊,而并非透过那些外在的东西看清你真正是谁,就完全不用感到难为情了,因为那些眼神不是在脱下你的衣服,而是在为你穿上衣服。”她神采奕奕地说,话匣子完全被打开了,“人类当真拥有很复杂的灵魂。当你站的远远地打量的时候,就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看台上看演出……”

  “而看台上、舞台上全都聚满了幽灵。”他慢悠悠地说,“如果你是想这么说的话。”

  罗茜愣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很冷静,但那副冷静的神色下你能看到一种特别的悲伤,非常安静,像是装在特供的隔音容器里。

  不知怎么,罗茜下意识就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有着沉重的过去,那些过去填满了他的灵魂,满溢出来淹没了这方天地。

  “差不多那个意思吧。”她甜甜地表示赞同,又补充道,“可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幽灵。我认识的某些人中拥有金子一般的灵魂呢。”

  “我也认识这样一些人。”他说,“可他们的灵魂总是倾向于自我毁灭,为的是让那些幽灵意识到自己曾经也是人类。我们边走边聊?”

  他的酒早就喝完了。罗茜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他们聊得很好,她的确很想跟他一起走,但她还没有等到红头罩。酒吧里的钟短针已经指向九和十中间,他这个家伙可真能放别人鸽子的。

  “哎……我等的人还没到。”她考虑了一下,拒绝了他的邀请,不过还是伸出一只手,“我得等到他才成。不过今天和你聊得很愉快,我叫罗瑟琳,大家都叫我罗茜。你呢?”

  蓝眼睛的男人微微笑起来,伸出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和她握了握,“杰森·陶德,大家都叫我红头罩。”

  她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两分钟之后,罗茜拿着一沓详细介绍了哥谭历史和法尔科内家族的资料,和红头罩一同漫步在夜色中的旧城区。听上去很是浪漫,可他们谈论的话题可远远谈不上浪漫,浪漫的话题在刚才就已经全部谈完了。

  “所以现在那个克隆体还在韦恩酒店里?”他沉思了一会儿,慎重地说,“那算不上很安全。不如说,任何有心人都可以轻易查到她的住处,然后下一分钟你推开门的时候,或许看到的就是她血淋淋地躺在床上。你准备怎样处置那个克隆体?”

  罗茜对他的说法表示不赞同,“她说到底只是一个没几人知道的克隆人,除了真正的菲比,谁还会知道她的存在?而且,我不喜欢你用处置这个说法,她有心跳,也有呼吸,她是一个人类而非机器,拥有活着的权利。”

  ——这就是克隆的麻烦所在。你总不能像丢掉一个小时候迷恋的布娃娃一样把它扔进垃圾桶,那样未免太冷酷,太绝情,而且犯法。

  最主要还是犯法,罗茜猜想。

  地球的法律是很不一样的,在这里,你杀掉一个很坏很坏的人可能会被投进大牢,和很坏很坏的人站在一块却可能家财万贯;你隔着半个房间把过来挑衅你的蠢蛋扔过去可能没人敢找哥谭警署,砸碎橱窗偷一块面包又会被关进拘留所,和一群杀人未遂、抢劫、纵火犯关在一处。

  有些地方出错了,但又没办法改过来。错处太多、太深刻,以至于想要大动斧钺的时候,整个城市乃至半个海岸都会摇来晃去,只好作罢。

  “那可说不准,一旦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突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其中一个就必须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然就会出大乱子,何况菲比·法尔科内还并非普通人。记得布罗迪吗?那是她现在的男朋友,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罗茜记起来昨晚听到的那通电话,有个法尔科内对着一个布罗迪嚷嚷了不少狠话,大概意思是他能把布罗迪像拿调羹吃玉米糊一样干掉,布罗迪最好是好好照顾他的妹妹,不然那把调羹就要伸到布罗迪脑袋上了。她一时间有点为菲比感到悲伤,这个傻姑娘被爸爸宠坏了脑子,爱上谁都可以,偏偏要爱上一碗玉米糊。

  “噢,那碗可怜的玉米糊。”她点了点头。

  “先放一放那个在韦恩酒店里的菲比·法尔科内吧。”罗茜听见他接着说,“我们先去查一查这个布罗迪知道些什么。”

  “什么时候?”

  “你睡醒之后。”

  罗茜没有告诉他自己不用睡觉这回事,哪怕红头罩已经知道她是个外星人了,她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生活在这个星球上,未必就要站的远远地围观他们的生活。

  她猜这和普罗米修斯所主张的恰恰相反。他看上去倦慵懒散,事不关己,随心所欲地冷嘲热讽,全因为他从不认为那些事情是真正值得关心的。

  然而她可以从过去的河流里走出来,走进当下。

  她已经在这样做了,不是吗?

  搭红头罩的机车摩托回到韦恩酒店楼下,她蹦着跳下了摩托车,将头盔和外套还给了他,仰着严肃而诚恳的小脸,结束他们今晚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每当她摆出这个表情,便是她要做出一个真理陈述性的结论的时候了。在她说话的时候,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着她。

  “我想清楚了,哪怕你说自己是个坏蛋,我也认为你是个好人。因为你很悲伤,而悲伤的人往往都是好人。”

  “很少人这么认为。”

  “我这么认为。”她停顿了一下。

  这一下的停顿让她忘记自己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只好朝他点点头,走向酒店内。直到酒店里电梯工帮她按下三十二层的按钮,电梯行驶到十五层的时候罗茜才想起来,红头罩还告诉她在哥谭你不能简单地用好人和坏人区分一切。

  “总有一些人,哪怕你看见他对着别□□打脚踢,也能一眼分辨出他是好是坏。”她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人们总是把法规看得那么重要?不在法规上的事情难道就不是正确的吗?”

  电梯工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样规定的嘛。”他说,“这样规定了就得这样做,和太阳东升西落是一个道理。”

  “一点儿也不错。”罗茜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电梯。

  作者有话要说:

  cp就定杰鸟了吧,写到后面果然还是发现写他写的最爽

  另外,这里杰鸟温温柔柔的是有原因的,可以当做一个小小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