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李栖经常给家里打电话,试图潜移默化地说服父母接受和理解。

  频繁的联系下,应兰和他提起自己的一些困惑和担忧,李栖想方设法让应兰知道自己过得很好,让她明白自己真不至于某天登上社会新闻。

  他给喜喜拍照,发给应兰,告诉应兰自己养猫了。

  漂亮的黑猫喜喜其实并不符合应兰的审美,应兰喜欢狸花猫,可以抓老鼠。

  发过去的照片里拍到了一点另一个人的影子,应兰发现了,这加重了她的焦虑。

  某天傍晚李栖接到堂弟的电话,说堂弟在和他爸妈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他们提起,应兰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想不开,吃安眠药自杀,被送到医院抢救。

  李栖整个脑袋都是木的,哆嗦着手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是李康平接的,他说没有自杀,是误会。应兰晚上睡不着,安眠药多吃了一片,李康平早起看见了床头的安眠药,吓得打了急救电话,刚送到医院人就醒了。

  “没出什么大事,所以就没告诉你。”

  李栖坚持让应兰接电话,应兰接过电话,跟李栖说了几句,又念叨李康平不顶事。

  李康平在一边说,“年纪大了,昏头了。”

  李栖不言语,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大爆炸。

  挂掉电话,李栖坐在阳台上,望进浓重的夜色里。

  他发了一会儿呆,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徐裴站在阳台边看着他,递给他一杯热水。

  热水入口温度刚好,到了冬天,李栖就不喜欢喝饮料了,热水里不适合加柠檬和薄荷,那会变得有点苦,尽管徐裴剔掉了柠檬的籽,加了蜂蜜,李栖依旧不喜欢。

  他是个不愿意吃一点苦的人。

  李栖走到徐裴面前,徐裴拨了拨他额头的碎发。

  “你都听到了?”李栖问。

  徐裴点头。

  “我有做错什么吗?”李栖疑惑,“在处理这件事情上。”

  徐裴道:“多沟通总没错。”

  但是效果并不好,李栖做的努力微乎其微。

  李栖有点想低头了,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徐裴去处理吧,他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徐裴......”李栖看向他。

  徐裴神态温和,简直像是等着李栖低头一样。

  李栖争这一口气,闭上嘴巴。

  徐裴笑了笑,并不生气。

  李栖看着他,确认自己很讨厌他现在作壁上观、游刃有余的姿态。

  下过雪之后的某天,李栖约颜言吃饭。

  两个人约在火锅店,李栖一下班就过来了,穿着羽绒服,背着包,头发软塌塌,一股社畜气息扑面而来。

  火锅店里暖和,杂乱无章的味道汇聚成一种不难闻的滚烫的香味。这是家老店,物美价廉,因此人声嘈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颜言挑的位置靠墙,垂下来的灯照着咕噜咕噜翻滚的红油锅,色泽明亮,香味诱人。

  李栖脱掉外套,背心已经有些出汗。颜言把雪花牛肉下进去,招呼他先吃两口热的。

  锅边有一点溅出来的红酒,李栖夹着牛肉片,裹着调好的料汁,一口吃下去,从喉咙一直烫到胃里。

  两个人都是无肉不欢的主,满桌子的肉菜,只有角落里可怜兮兮地挤了盘蔬菜拼盘。

  李栖下班还没吃饭,和颜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很快就吃热了,满头的细汗。

  罐装啤酒放在桌子上,李栖拿来一罐,拉环被叩开,啤酒罐发出噗呲一声响,气泡冒出来,沾在李栖手上。

  他一口气干了半灌啤酒,脸上蒙着薄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辣的。

  颜言看了他一眼,“有心事。”

  李栖放下啤酒,长出一口气,把家里的事情对颜言讲了,也说了徐裴对此的态度。

  颜言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徐裴管?说真的,他看起来就很会处理这种事。”

  李栖捏着啤酒罐,“以前我跟顾成川快分手那阵,徐裴事事都要问,事事都要点破。我觉得他的教学方式真让人吃不消,所以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

  “难得,”颜言道:“我还以为你一头栽进徐裴那个大坑里,啥也看不见了呢。”

  李栖就笑,笑了好一阵。

  一片毛肚在锅里起起伏伏,颜言把它捞上来,毛肚煮老了,咬起来有点费劲。

  “然后呢。”颜言问。

  李栖倚着椅子靠背,喝了一口啤酒,“然后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嘴里说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其实呢,”

  李栖笑了一声,“等着看我栽个大跟头。”

  爱情战争,颜言想,真磨人,谁会低头?谁都不愿意低头。

  他跟李栖碰了下啤酒罐,道:“所以我说,不要找比你大的,比你大的人专制。也不要找比你聪明的,比你聪明的,难搞。”

  李栖现在无比赞同,他骂徐裴王八蛋,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即被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简直像是徐裴的诅咒。

  菜吃的差不多了,酒也只剩李栖手里的这一罐。他看着对面的颜言,说起一件事。

  “我妈住院的时候见到你爸了,老爷子在家修空调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摔到了胯骨,比我妈严重。”

  颜言一下子没了声音。

  李栖问他,“要回去看看吗?”

  自从颜言和家里出柜,他已经四年多没见过他爸了。

  颜言一言不发,眼圈通红。

  餐桌上安静了下来,火锅里的红油凝固成了一层,颜色暗淡。

  “说实话,”颜言道:“李栖,你想没想过和徐裴分手?”

  李栖微愣。

  颜言又叫了一听啤酒,“第一年过年的时候,我爸不让我进门,我也放狠话,说我死也不回来。我在宾馆里吃我妹妹给我送来的饺子,我妹跟我说,我爸在我屋坐着不吃也不喝,他睡不着呀,想不明白。”

  “那时候我想,我要跟瞿光分手,跟我爸认错,我想回家。男人算什么,那是生我养我的爹娘,我能把他们逼到这个境地吗?”

  李栖沉默了很久,道:“这不是瞿光的问题,我们喜欢就是男人,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他们期望的正常生活。”

  颜言红着眼经夸他,说:“你比我聪明,想得明白。”

  李栖却忽然说不出话,他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动过和徐裴分手的念头。

  李栖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其实和徐裴无关,他喜欢的是男人,不是徐裴也有别人。

  然而他竟然真的想过放弃徐裴,真的有过这个念头。

  徐裴看得出来吗?

  徐裴怎么会看不出来。

  李栖愣愣地想,原来是这样啊。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喉咙紧紧收缩,难以呼吸。

  顾成川曾经衡量李栖值不值得,现在李栖竟然也有过放弃徐裴的念头。

  那我跟顾成川有什么区别,我怎么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下雪了,徐裴从教学楼走出来,温度已经在零度以下,雪花落在地面上没有融化,薄薄一层,像铺了毯子。

  徐裴没回家,他系上大衣的扣子,沿着学校里一条长长的路慢慢走。

  路那边是学校操场和广场,常有学生在打球玩滑板或者排练。路的另一边就是附属楼。这一片是老房子,都没有电梯,因此也不高。

  这种类似的楼,徐裴小时候经常进进出出。

  那时候徐裴外公住在这里,住在四楼。他上下学都要爬楼梯,习惯数台阶,不急不缓。

  外公因此夸奖徐裴稳得住,后来杭迎一给徐裴讲有关台阶的恐怖故事,反被徐裴领着上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吓哭了。

  徐裴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这条路一个人都没有,两边的绿化树只剩枯褐色的枝干,瘦瘦长长地伸向昏沉的天空。

  徐裴不大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快步走出这条路,他想回家,家里有李栖。

  李栖是鲜活的、生动的、漂亮的。

  他踩着拖鞋给徐裴开门,怀里抱着喜喜。喜喜黑黑的爪子搭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如果他手上也带一圈毛茸茸的东西,应该很漂亮。

  “你回来啦。”李栖笑着道:“今天吃什么?”

  徐裴脱下大衣,“今天不想做饭。”

  李栖有些不满,他道:“我想吃里脊肉条。”

  “那是零食,不可以当饭吃。”徐裴说。

  “那就吃排骨。”李栖道。

  徐裴摇头,他说了不想做饭。

  李栖一下子生气了,他指责徐裴专制独裁、喜怒无常,说他虚伪狡诈,说他对李栖一点也不好。

  因为愤怒,李栖面颊微红,一双眼睛十分明亮。

  他明明是指责地看着徐裴,但是徐裴总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委屈和撒娇,这让李栖的指责一点力度也没有了。

  李栖看了徐裴一会儿,颓丧的坐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猫咪舔着李栖的脚踝,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他的皮肤,留下一点半点的水渍,并不明显。

  有时候徐裴用手摸一摸李栖潮湿的身体,那感觉,不知道跟被猫咪舔了是不是一样。

  徐裴走到李栖面前,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

  李栖含泪的眼睛看着徐裴,徐裴忽然觉得重重震了一下。

  喜喜把水杯打翻了,徐裴从梦里醒来,心上一片燥热。

  他走到阳台推开窗,今夜无雪,跟梦里并不一样。

  徐裴看了看时间,出门去找还没回家的李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