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书那天到最后也没给路鸣野一个准确的答复。
路鸣野从他那离开,回家的路上一边想,一边觉得,程玉书这人可真神奇,明明很需要别人的帮助,别人也很愿意为他提供帮助,可他又偏偏不愿意去接受别人的帮助,非得守着他那没什么用的自尊心,固执地去坚持一些他不该去坚持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还总有办法含糊其辞地跳过那些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把别人的劝诫全都当做耳旁风,逃避问题倒真是个一顶一的高手。
不过,说实话,路鸣野并不讨厌他的这种固执,因为他很清楚,当一个人越是落魄的时候,他就越是不愿意让他的朋友对他产生同情,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同情往往会比嫌弃更让人觉得难受。
对此,他深有体会。
“你不是回家修养的吗?怎么成天都在往外跑?”注意到他进屋了,在厨房忙活的外婆扯着嗓子问他。
他走过去拿走她手里的锅铲,站在灶台前翻动,老实回她:“我今天去玉书那坐了会儿。”
听到他是去找程玉书,外婆对于他出去了半天都不回家这件事,也就没那么介意了。
她站在旁边,眼睛盯着锅里的菜:“他最近怎么样?你回来了,他心情应该挺不错的吧?”
路鸣野转身拿起盐罐,往菜里加盐,好奇道:“我没回来之前,他心情不好?”
“有几天闷闷不乐的”外婆淡淡扫他一眼,“可能是他妹妹那边出什么事了吧,反正问了他,他也不说,那孩子,犟得很。”
“那倒是。”路鸣野附和她,“我今天还跟他说,让他过段时间搬来我们家住,他都一直岔开话题不回我。”
“你跟他说都没用?”没料到会得到这种的结果,外婆有些震惊,“他拒绝你?你怎么说的?”
看菜色差不多了,路鸣野抽出一双筷子喂外婆尝了一口,把他刚对程玉书说过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外婆拿起旁边的盘子递给她,顺手拍了下他脑袋,为他捉急,“你笨啊,你说是我说的做什么?你得跟他说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啊。”
“有什么区别?”路鸣野缩起脖子象征性地往后躲,“反正都是让他过来住,我说的,你说的,又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你说是我说的,那意思就是说你根本没考虑过让他住进来,你跟他提这件事,完全就是被我给逼的,他过不过来住,你完全不在乎,甚至有可能你根本就不愿意让他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毕竟你最开始问了他有没有地方住。”外婆接过盘子,将旁边的蔬菜递给他,接着好声好气地解释:“而如果你说是你说的,那就是说你愿意让他和你一起住,你不希望他在外面休息得不好,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路鸣野点点头。
心里只觉得,矫情,真矫情。
他可不觉得程玉书会是这样矫情的人。
因此他反驳她:“外婆,事情没你想的这么复杂,程玉书他是个成年人,是个比我还大一岁的成年男人,他不会这么矫情,想这么多的。”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脑袋里除了训练就是比赛啊?没半点人情味。”外婆万分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玉书那孩子从小就心思细,从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话没明确地跟他说,那他肯定是不会轻易答应你的。”
路鸣野是真觉得他外婆想多了。
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啊?
又不是在探讨比赛战术。
“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路鸣野关火,把菜移到客厅,故意对她说:“那我现在就过去找他好不好?和他说明白。”
外婆皱着眉眯了眯眼,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你刚回来又要出去?你是没他电话吗?”
“我还真没……”路鸣野掏出手机想要证明,却在打开手机后神色一顿,赶忙回了卧室,捡起放在床尾的羽绒服,从口袋里拿出了前几天他在程玉书本子上撕下来的小纸条。
回来都快一周多了,他居然才想起来要储存程玉书的号码。
“鸣野,我问你个事,你好好回答我”外婆跟在他身后,神色凝重:“鸣野,你要不要过两天去医院看一下医生?”
路鸣野以为她还在担心他的腿,索性单脚站立轻轻往上蹦了蹦,忍着痛回她:“外婆,我的腿真没事。”
外婆摇头,用手指了指脑袋,“不是,我说的是你的这儿……”然后又指着心脏,“还有这儿。”
“嗯?”一瞬间,路鸣野满脸错愕,哭笑不得。
他倒是真没想到他外婆居然会觉得他脑袋出了问题,觉得他心理出了问题。
他想,他也没在家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啊,怎么就让他外婆产生误会了呢?
看他不说话,外婆是真的担心:“鸣野,你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的,记忆力也不太行了,做什么事也都迟半拍,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比赛的事啊?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你的人生还很长,想开点。”
路鸣野想说,他正在想开,甚至为了开解他自己,他都开始转移注意力,跑去帮程玉书解决旅馆的事情了,同时还也在为他自己的将来做打算,难道这样,他想得还不够开吗?
“外婆,你真的想太多了,我是真没事。”他储存好程玉书的号码,收好小纸条。
外婆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你别讳疾忌医。”
“我一直都这样。”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不这样,你小时候可活泼了。”
“……外婆,我已经长大很久了。”
听到他这么说,外婆认真审视了一遍他的脸,小声嘀咕了句,“是啊,你长大很久了,外婆已经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怕她多想,路鸣野赶紧辩解:“外婆,我不是那意思。”
外婆对他苦涩一笑,没再继续说什么。
路鸣野心觉不妙,立即转移话题,轻松地和她开着玩笑:“外婆,你这么担心程玉书,我怎么觉得他更像是你的外孙?”
外婆没否认,反而埋怨他:“你小时候和你爸妈他们一走就是十二年,这期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过?人家玉书照顾我的时间,可比你们多多了,要真算起来,他绝对能抵得过我半个外孙。”
闻言,路鸣野沉默良久,接着给她许下承诺:“外婆你放心,等他那边开工了,我一定把人给你弄来,”
“这可是你说的”外婆放了心,提醒他,“你记得好好跟人家说。”
“知道了,我好好说。”
既然他外婆这么看重程玉书,那他就一定得把人给她好好请回来。
这时,他打给程玉书的电话也被成功接通了。
程玉书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坐在二楼捣鼓他那些已经快要积灰了的漆器工具。
看到是陌生来电,他还以为是顾客打过来咨询的,因此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比平常温和了不少,也软了不少,让路鸣野差点怀疑他是不是输错了号码。
路鸣野犹豫地叫他:“……程玉书?”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玉书蓦地一愣,随即回他:“路鸣野?我还以为你不会联系我。”
路鸣野问:“你在等我给你打电话?”
“那倒没有。”怕他误会,程玉书赶紧否认,“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而已,说吧,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早上跟你说的……”路鸣野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外婆走到他旁边,耳朵贴着他的手机,张嘴朝他无声地说道:“你叫他现在过来吃饭,边吃边说。”
对于外婆的“命令”,路鸣野不敢不从,因而他话锋一转,回程玉书:“我外婆……不对,你今天中午不是没时间做菜嘛,我刚好多做了些,想让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程玉书有些意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他到底要不要过去。
“你说你做了他最喜欢吃的京酱肉丝”外婆低声给他支招,却又突然想起她灶上还炖着汤,大喊了一声:“遭了,我的猪蹄。”
说着,她走出了房间。
外婆说话的时候贴着手机,程玉书不可能没听见。
他放下手里的抹布,开口直接问路鸣野:“刚才那些话,是你外婆让你这么说的吧?”
虽然路鸣野很不愿意承认他外婆说的程玉书心思细,但他还是选择了隐瞒,撒谎道:“没,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程玉书从鼻间发出一声哼笑,语调轻快,直截了当地笑他:“路鸣野,你以前可不会什么都撒谎。”
“我没撒谎。”路鸣野在床边坐了下来,缓了一会儿后接着说:“程玉书,你过来吃饭吧,我说真的。”
他话说完,手机便迎来了一阵沉默。
程玉书被他极具温柔的语气给弄得耳尖发麻,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于是他本能地把手机拿远了些,左手下意识地开始摩挲刮刀刀柄。
久久都未听到回应,路鸣野以为他挂了,却又看到手机页面还在显示通话中,他再次询问,态度比刚才强硬:“程玉书,你听到了没?我说让你过来吃饭。”
“听到了。”程玉书想要拒绝,但他的确有点饿,再加上这是对方真诚邀约,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我马上过来。”
随后,他挂断电话,快步跑到楼下卧室,从衣柜里挑了好几套衣服出来,却在换上的时候,猛地觉得自己有病,多此一举。他又不是去约会,搞这么隆重干什么?再说,两人刚见过面,换衣服也很容易被发现,那到时候要是听到了路鸣野调侃他,他又可以拿什么话来进行反击呢?
想明白后,他把衣服给换了回去,然后担心旅馆中午会有客人来,于是跑到对面面馆,客气地跟老板递了支烟,打了声招呼,让他看到有人过去住店时,请他帮忙照应一下,给他打个电话,他很快就回来。
面馆老板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以为是他妹妹那边出了事,再加上大家本来就都是街坊邻居,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所以爽快接过了他的烟,点点头同意了,让他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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