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步蟾宫>第102章 蝶恋花·二

  次日一早,静笃峰。

  瀑布急湍,自上而下扑在岩石上,水声阵阵。冰冷的水汽氤氲中,沈扶玉起剑,身姿轻盈,白衣蹁跹,雪亮的剑光交错,沈扶玉腰身柔软,动作却干净利落,每次定剑都带着磅礴的灵气,刚柔并济,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大师兄!”

  有人喊。

  沈扶玉足尖点了一下水面,飞身而下,落到来人身边,他的衣角沾了些水,此时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他反手立剑臂后,恰逢晨曦微露,不算刺眼的阳光落在清月剑的剑尖上,反射着细碎的光芒。

  来人一下就愣了。

  沈扶玉练剑出了点汗,凌乱的发丝黏在额头上,眼睛漆黑明亮,简直要望进人心里去。

  “如此匆忙,可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沈扶玉把剑收回来,温声问他。

  来人方才回过了神,脸上当即流露出恐慌与着急:“魔尊带着手下打上来了!”

  沈扶玉动作一顿。

  清霄派的派门前,两方势力分明,以危楼为首的魔族懒洋洋地站着,另一方,清霄派内门弟子站在最前,身后外门弟子集结,警惕地看着今日的不速之客。

  “叫沈扶玉来,”危楼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本尊。”

  “魔头!你休要嚣张!”一个外门弟子不忿地震声喊道。

  危楼笑了笑,手指微动,一团磅礴的魔气便气势汹汹地朝清霄派弟子攻去。

  池程余抽剑,尚未迎战,一道雪白色的剑光便从天而降,清月剑一剑将这团魔气尽数斩灭。

  “大师兄!”

  “大师兄来啦!”

  “大师兄,这魔族实在嚣张!”

  一群弟子吵闹叫嚷着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露出了最后的沈扶玉。

  危楼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沈扶玉面色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清月剑旁,微微抬手,清月剑便回到了他的手里。

  清霄派五位师尊正在闭关修炼,所有事宜尽数由这届首徒沈扶玉掌管。

  危楼见他来,抬脚朝他走去,清霄派的一众弟子瞬间亮出了法器,危楼看也不看,只是说:“仙君,好久不见。”

  “不知魔尊一早兴师动众地赶来我派所为何事?”沈扶玉的语气很疏远。

  “自是来寻你的。”危楼说。

  红线紧跟着道:“小剑仙,劝你识相些,跟我们魔尊回去,不然怕是要吃些苦头。”

  此话一出,清霄派的弟子尽数倒吸一口气。

  池程余率先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大师兄绝不会跟你们走!”

  “就是啊!真是痴心妄想!”

  “你们魔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扶玉看向危楼:“他所言可为真?”

  危楼被他看得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这情绪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很快地,他又坦荡道:“是。”

  “那好,”沈扶玉甩出一道剑气,“扶玉,领教魔尊高招。”

  “扶玉?”危楼也不拿剑,只用手去接,笑盈盈地,“仙君,本尊也想这般喊你。”

  沈扶玉并不回答,只是连连出招,他剑风凌冽,招招致命,明显是奔着危楼的命去的。

  一旁的魔族和清霄派的弟子见他俩打起来了,纷纷上前帮忙。

  泊雪几人对外门弟子不感兴趣,夹杂着魔气就要去帮危楼打沈扶玉。

  危楼一见他们要对沈扶玉下手,忙喊道:“别打他!”

  泊雪等人出了的招式忙手忙脚乱地收了回来。

  片刻后,危楼和他的四将五相尽数被丢出了清霄派,十个人影咕噜咕噜滚下了清霄派的山阶。

  危楼狼狈地站起来,抬头望去,沈扶玉正站在山顶处,垂着眸,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危楼笑道:“仙君,你好凶。”

  沈扶玉没理他,转身回了清霄派。

  倒是他的一众师弟,站在派门前,破口大骂:“你这魔头,不许骚扰我们家大师兄!”

  危楼心情好,不爱和他们计较,见沈扶玉离去,自己索性也离开了。

  他的手下鼻青脸肿地跟了上来。

  红线一擦鼻血,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本将当时说得好不好?是不是很有小人得志的感觉?这招就叫对比衬托,在本将的衬托下,尊上显得多伟大正直,保准让沈仙君爱不释手!”

  泊雪苦着一张脸:“红线阁下,爱不释手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乐战却是十分憋屈,他质问道:“尊上!不是说我们把他绑来吗?为何不让我们对他下手?”

  危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对方问了个什么显而易见的简单问题,他道:“他那么小一只,本尊都怕一脚踩死他,你们把他打伤了怎么办?”

  乐战震惊:“他哪里是‘那么小一只’了?他只比你矮一点!”

  香铃说:“但是沈仙君看上去真的很小一只哎,感觉君上有两个他那么强壮。”

  “但是,”律言顶着被打黑的两个眼眶十分严谨地开口,“不打伤怎么带回去?”

  “不打伤就带不回去,本尊养你们做什么的?”危楼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你们还魔将魔相呢,太丢人了。”

  几人:“……”

  独有红线拍手附和:“是的!本将看沈仙君谁也不打,只打尊上,且招招致命,可见尊上对沈仙君实在独特!”

  危楼来了兴致,眼睛微亮地看着红线:“当真只打本尊?”

  “当真!”红线信誓旦旦地保证。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言语中泄出几声轻笑:“那明日再来绑他。”

  几人:“……”

  芋鱼插了话:“我们也去吗?”

  “自然。”

  几人:“……”

  真是造孽啊。

  次日,沈扶玉刚收回剑,便见昨天那外门弟子又跑了过来:“大师兄!那魔头又来了!”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剑赶去了门派门口。昨日那魔尊不知为何没下死手,估计是被打得恼羞成怒,今日来报仇了。想来今日许是有一场恶战。

  “仙君!”危楼原本蹲在地上呢,见他来,当即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沈扶玉警惕心不减,问道:“阁下三番五次来我派挑衅……”

  “没有的事,”红线适时插嘴,“我们是来绑你回魔界的!”

  沈扶玉看向危楼,危楼笑着道:“确实如此。”

  沈扶玉的面色沉了沉,原来这些天几番挑衅招事都是在逼他束手就擒吗?

  “仙君……”危楼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剑光闪来,他忙错身躲开。

  清霄派的一众弟子当即喊道:“这魔头恬不知耻屡屡骚扰我们大师兄,杀!”

  一片混乱中,危楼等人再次被丢出了清霄派。

  从熟悉的阶梯上爬起来,危楼一抹嘴角流出来的血,喊道:“仙君!本尊明日还来绑你!”

  “什么?!”

  清霄派的弟子和危楼的手下齐齐喊道。

  沈扶玉只看了危楼一眼,一撩衣摆,转身走了。

  一旁的温沨予道:“师兄,要不要我给他扎小人?”

  沈扶玉:“?”

  只见温沨予一边腼腆地笑了一下,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贴着危楼名字的稻草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温吞:“我昨夜刚算出来他的八字呢,不过八字对于魔族好像并不重要,要是能拿到他的心尖血就好了。”

  沈扶玉哭笑不得,揉了一把温沨予的发顶:“好了,这种阴损事做多了对你的命格也不好,再者,我看他也没什么敌意。”

  他话音刚落,便见自己这几个内门师弟师妹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沈扶玉奇怪地询问:“怎么了?”

  池程余似乎是想说什么,被雪烟一把捂住了嘴,雪烟尬笑道:“没事,师兄,就是那什么,我们最近都在调查那个魔尊,等调查出来什么再给师兄说。”

  大师兄的正缘是魔尊,这怎么想怎么惊悚,他们商讨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先告诉大师兄了,免得大师兄受惊。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行。”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魔尊危楼都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来,再鼻青脸肿地被扔出去。末了,魔相中叫芋鱼的那位都干脆放弃了,一看开战直接往地上一躺,老老实实地挨揍。清霄派这边的战意也不多,随意划拉两下,便浑水摸鱼起来。

  唯有危楼兴致不减,他比沈扶玉厉害,沈扶玉的剑招在他看来跟舞剑似的,他觉得沈扶玉好看,心甘情愿陪着沈扶玉打。

  “就不能对本尊笑一下吗?”危楼嘀咕道,一行魔族大大咧咧地走在路上,引人注目得很。

  乐战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道:“我觉得每次被丢出来都很像个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旁包子铺的老板踹出来一条狗,骂道:“滚,别来偷吃!”

  乐战:“……”

  其他人:“……”

  红线说:“这样一看,我们被揍得落花流水的样子跟丧家之犬一样。”他顿了顿,又得意起来:“本将这次的成语没用错吧?”

  北鸯说:“你不会说话能别说吗?”

  南鸳叹了口气,道:“现在外界都说我们魔族有挨打的特殊癖好,也有人说沈仙君又厉害了,一人挑了魔尊和四将五相。”

  追个人而已,为何他们要跟着付出那么多?

  招财则是给危楼道:“尊上,你这不给我钱就说不过去了吧。”

  危楼随意地摆了摆手:“你随便去魔库挑个箱子。”

  招财当即喜笑颜开:“好的!明日我还来。”

  他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危楼。”

  危楼眨了眨眼,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沈扶玉,他惊喜万分:“仙君?”

  沈扶玉道:“你以后别来了。”

  危楼走到他身边:“不要。本尊就要见你。”

  “我师尊明日出关,我明日也要下山,你见不到我。”沈扶玉淡声道。

  他实在弄不清危楼想做什么,但也不能让他如此天天来清霄派胡闹。既是奔着自己来的,那他躲着便是。

  危楼便问:“那本尊何时能再见你?”

  沈扶玉只道:“有缘自会相见。”

  他说完,便离开了。

  危楼看着沈扶玉的背影,良久,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芋鱼凑上来问:“那我们明日还来找打吗?”

  危楼难得有点烦躁,一把把他推开,没好气道:“来什么来!滚!”

  但是次日危楼还是来人间了。

  沈扶玉不愿让他去清霄派,他便没有去,在两人初见的桃花林待了一阵,愈发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挨到了晚上,正欲离开时,忽然看见一旁有放灯的。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放灯的是个男人,原本正出神地望着天上的孔明灯,冷不丁地听见这声音,被吓了一跳,他望去,看见危楼那双红色的眼眸,惊恐更甚:“你你你!”

  “鬼啊!”

  危楼不满地皱了下眉:“你才是鬼,本尊是魔,本尊问你做什么呢!”

  他一皱眉,原本就恐慌的男人瞬间更害怕了,他的腿都要软了,哆嗦了一下,道:“在放孔明灯……”

  “孔明灯是何物?你放它做什么?”危楼问。

  男人一噎:“就是灯。”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说来惭愧,当年贫穷之时,家妻路过集会,瞧见有放孔明灯的,十分喜欢,但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买不起。未等家境好起来,家妻便感染肺疾去世了,如今家里已经好起来了,她却从未来梦里见过我一次。”

  “我想,给她放只孔明灯,或许还能再见她一面。”

  这男人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不禁掩面哭泣。

  危楼听他莫名其妙说了一阵,原本已经快听烦了,到了最后却是眸光一闪:“放灯,就可以相见吗?”

  男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危楼若有所思地盯着空中缓缓升起的孔明灯,须臾,他道:“本尊也有想见的人,本尊也想放。”

  男人犹豫了一下,给了他一只孔明灯。

  危楼打量了片刻,问道:“为何这只和你放的不一样?”

  “啊……因为我所放的是写了愿望的,”男人回答他,“人们都会在灯上写上所祈福的愿望的。”

  危楼问:“有区别吗?”

  “许是……许了愿的更灵验吧?”男人迟疑着开口,“不过都是些子虚乌有之事。”

  “那你教本尊,‘想见沈扶玉’怎么写。”危楼打断他的话,直接说道。

  “沈仙君?”男人有些不可思议。

  危楼抬了抬下巴,不知为何从旁人嘴里听见沈扶玉的名字让他很不开心,他道:“让你教你便教,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人被他倏地冷下来的面容吓到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好的。”

  男人执笔,找来一个孔明灯,在上面写道:想见沈扶玉。

  危楼:“……”

  这般复杂。

  他接过笔,比划了一阵,烦道:“沈扶玉是哪三个字?”

  男人被他吓得一哆嗦,颤抖着手指了指其中三个字。

  危楼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在所有字中也是最好看的。他握住毛笔,认真地在孔明灯上描摹下来“沈扶玉”三个字。

  须臾,一个写着沈扶玉名字的孔明灯缓缓升入了空中。

  暖黄色的灯光跳跃着越飘越远,几近要融入星光中。

  危楼抬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扶玉。

  这就是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