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步蟾宫>第090章 万骨枯·七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很明显,徐三娇并不幸福。

  沈扶玉知道这是鬼域,自己应该摒弃一切专心破解。可是眼睁睁看着徐三娇变成这样,他的心口还是堵得不行。

  她做错什么了呢?

  她的善良温柔化成了夜里流不尽的眼泪,她的义无反顾变成了刺向心口的利刃,她的勇敢执着成了村口人们饭后茶余的笑资。

  “你……”沈扶玉想上前帮帮她,徐三娇却仓促躲过,没有理他。

  “危夫人?”倒是何大看见了他。

  沈扶玉顺着声音看过去,何大生得五官还算端正,但额头、印堂狭窄,腮骨横长,眼睛外凸,几乎要掉出来似的,落到沈扶玉脸上的目光贪淫至极。

  从面相看,是个尖酸刻薄的好色之徒。

  沈扶玉跟他并不熟悉,那日成亲也是远远望了一眼,没仔细看过。但他对何大的注视却是从心底感到十分不舒服。

  好恶心的目光。

  “早就在村里听过危夫人的绝艳风姿,今日一见,真是好似天仙下凡……”

  何大用他带着口音的话语,蹩脚地夸着沈扶玉。

  沈扶玉偏了偏头,看向危楼。

  危楼正对何大无耻下贱的调戏之语感到窝火呢,见沈扶玉看过来,还以为沈扶玉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冲动。

  不料,沈扶玉只是给他眨了眨眼,眉眼中露出几分委屈脆弱之情:“夫君。”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我。”

  危楼脑中轰然一声,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就走到何大面前。

  沈扶玉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打一顿,叫他好几天动弹不得就好。不要伤了性命。”

  危楼冷笑一声:“这活本尊擅长。”

  他阔步走到何大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形压下一片漆黑的阴影,何大没由来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道:“那个……我只是夸一下他……”

  危楼一句废话都不跟他讲,一拳把他揍倒在了地。麦田里很快响起何大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

  徐三娇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沈扶玉只是给她眨了眨眼。

  徐三娇似乎是想给他露出一个笑容,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压了下去,她道:“不要打了。”

  沈扶玉感受到了她语气下的恐惧,走过去,握住了危楼的手腕。

  危楼动作一顿,忙停了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不打了,走了,闹出人命要进衙门的。”沈扶玉温声道。

  危楼看了眼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何大,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危楼顿了顿,又反问道:“好些了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走罢。该吃午饭了。”

  危楼点了点头,护着他回家了。

  走出几里路,危楼才回过味来:“你方才是不是就是想找个借口打何大?”

  沈扶玉点了点头:“是。”

  他若是替徐三娇出头,保不齐何大会觉得落了面子,回去百般为难徐三娇。倒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件过错定在何大调戏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既替徐三娇出了口气,又不会牵连到徐三娇。

  还以为沈扶玉真的给他撒娇的危楼:“……”

  早知道多揍几下了!烦死了!

  沈扶玉见危楼不说话,笑了一声,主动牵了危楼的手,反被危楼握住。

  “你生我的气啦?”沈扶玉问。

  危楼道:“没有,本尊只是在想,早知道多揍何大几下了。啧!”

  沈扶玉笑了笑,心下却不怎么轻松,看徐三娇的状况,可见她过得并不好。何大家里有很多人,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关键人”。

  不能老是坐等下去了。

  沈扶玉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午饭后,他把人召起了:“大家尽量跟踪徐三娇,看看她一天都在做什么。”

  按以往的经验,这么重要的事情沈扶玉应该要安排更细致的分工,奈何沈扶玉这次什么也没说,以至于旁人面面相觑。

  “然后呢?”池程余懵懵的。

  沈扶玉摇了摇头,这个不比外面,这里大家都各有活要干,还有许多认识他们的人,一旦被察觉到异常就危险了。

  “总而言之,大家尽量多观察她,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人多,即便是一人只观察些零碎的地方,也可以拼凑起来。”沈扶玉强调道。

  其余人没什么看法,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沈扶玉心底总是忐忑不安的,在今日见过徐三娇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

  这种心情驱使下,沈扶玉次日便去悄悄跟踪徐三娇了。

  何大挨了打,动弹不得,她一早便起来做饭洗衣了,沈扶玉隔着十几里都能听见何大暴躁的骂声:“疼!涂药轻点知不知道啊?他打我的时候你就在那里看着,也不知道过来帮忙,是不是存心的?真不知道娶你有什么用,呸!老子真是瞎了眼了……还不能生儿子,真是赔钱货。”

  用词低俗,听得沈扶玉一阵一阵得反胃恶心。

  “嗤,”危楼跟在他旁边,对何大的用语嗤之以鼻,“这个男人,怪不得娶了个女人就觉得自己是皇帝了。一下子皇后贵妃丫鬟厨子侍卫都有了,哦他还要嫡子,继承江山。”

  沈扶玉抬了抬眸,倒是意外:“你很讨厌他?”

  “他也配本尊讨厌?”危楼嫌弃地撇了撇嘴,“本尊是看不起他。”

  沈扶玉笑笑,看向徐三娇时心底又泛起一分心疼来。

  遇人不淑。

  辜负了她这一生一次的勇敢。

  徐三娇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又去地里割麦子,这活并不轻松,地里大多是男人在干,亦或是夫妻一起,唯独她的身影孤零零的游荡在麦田中,消瘦单薄的身躯苦苦承担着无形的指指点点。

  中午的时候她没回去,啃了个带来的馍,喝了碗水,又安静地继续劳累。

  沈扶玉几番想出去帮她一把,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出去后,跟踪的地点就暴露了,这是鬼域,他们还要找关键人。

  徐三娇一直忙碌到了日落时分,她拉着装满了麦子的板车往家走,只看着脚下的路,从不看别的。

  做好晚饭,她捧着一碗稀饭走了出来。

  何大家并不富裕,她吃得并不算好,好像比在徐家时还差些。

  沈扶玉觉得今天的观察正要结束时,徐三娇的眼睛倏地亮了亮,捧着碗朝外走去。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迅速跟上了她。

  她端着碗来到了千河旁,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出乎意料地,一旁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灰扑扑的白色小狗。这小狗生得十分好看,张开嘴时竟像是在笑。一看她来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在她的脚边不停打转。

  徐三娇苦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她缓缓蹲下身,翻出来一个破旧的碗,把稀饭倒了一半,递给了那只小狗。

  “吃吧。”徐三娇说。

  她说完,自己寻了份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看着宁静的河面,默默地吃着稀饭。

  小狗风卷残云般把那碗稀饭尽数喝掉,又摇着尾巴去找她玩,嘴里汪汪直叫。

  徐三娇笑着笑着,便起了愧疚之意:“我家里人不允许多养条狗……”

  “这几天他娘又因为我不能生孩子给我眼色看了,饭就只有这些,改日我看看能不能炒个青菜,我们分一下。”

  小狗似乎能听懂她的话般,舔了舔她的手,又把自己的碗拿了过来,示意自己吃得一点也不剩,旋即又把两人的碗推到一起,她自己则是紧紧挨上了徐三娇。

  徐三娇没看懂她的意思:“是想跟我走吗?”

  小狗摇了摇头。

  “没吃饱,还想吃的意思吗?”

  小狗又摇了摇头。

  徐三娇真的猜不透了。

  小狗在地上急得团团转,眼巴巴地看着她,倏地,她尾巴一扫,扑到了徐三娇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

  徐三娇呼吸一滞:“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小狗见她终于猜中了,开心地蹭了蹭她,尾巴几乎要摇飞上天。

  徐三娇眼睛微红,她轻声道:“我也爱你。”

  但是徐三娇并没有跟小狗多待,她终究是要回到何家去。

  徐三娇走后,那小狗也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扶玉和危楼从树后走出来,找了找,没发现那小狗的身影。

  “那小狗跟成了精似的。”危楼啧啧惊奇。

  “纯善动物轮回九世,第九世是狗的话,下一世就会转世投胎为人,”沈扶玉平静道,“转为狗的这一世,是学着如何做个善人的。”

  很明显,徐三娇遇见的这只白色小狗,就是一只将要转世为人的。

  今日得了这个发现,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回去?”危楼问他。

  沈扶玉应了一声:“回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其他人跟踪徐三娇的结果也是和沈扶玉跟踪得所差无几。

  不知从哪天开始,千河村又传出了何大吃喝嫖赌的风声,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拿着徐三娇卖菜的钱送给村口的娼女,徐家也不愿意认徐三娇这个女儿。

  徐三娇愈发消瘦了,远远看去,就像截竹竿似的。

  “我觉得……”沈扶玉坐在床上,“时日无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天气不好的原因,沈扶玉心底的不安几乎要达到最高。屋外乌云翻滚,藏于内里的闷雷时不时响起,听得人心里打突。

  可是他们现在还是对那个关键人一无所知,甚至见不到沈千水的身影。

  危楼上了床,应了一声,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沈扶玉长叹了一口气,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徐三娇的状态很奇怪……就算她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应该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几乎要……”咽气的模样。

  徐三娇看上去,像是受了酷刑。

  何家除了苛待她、让她干活,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

  危楼双手撑在他的两侧,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啦,别想啦,快睡觉。”

  “你别烦我。”沈扶玉正想这事呢,危楼频频打断他,惹得他心烦。

  危楼:“……”

  结成道侣后地位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更往下了!以后他不仅排三千多万苍生后面,还得算死了的苍生!

  你们人族到底哪来那么多人!

  沈扶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他叹了口气,一扭头,就发现危楼幽怨地盯着自己。

  沈扶玉:“……”

  “你得亲本尊一下才好!”危楼毫不犹豫地提条件。

  沈扶玉哭笑不得,主动坐了过去,揽着他的脖颈去接吻。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唇,自己加深了这个亲吻。

  蜡烛越来越短,光线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看不见。沈扶玉绞着手指,有些受不住了,呼吸都有些沉重。

  危楼松开他,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沈扶玉轻轻喘着气。

  “仙君,你再喊我一声。”危楼说。

  沈扶玉呼吸不稳:“……危楼。”

  “不是这个,你喊我‘夫君’。”危楼说。

  沈扶玉的脸渐渐红了,之前他那是为了叫何大不起疑才喊得,这会喊这个做什么,他想也不想的一口否决:“我不要。”

  “喊嘛喊嘛,”危楼明显是要死缠到底,“就喊一声!”

  “不要。”沈扶玉推开了他,起身要往床里走,结果他方才被危楼亲得腿发软,坐着的时候没察觉,一站起来,又踩到了危楼的小腿上,身形不稳,直接从床上栽到地下去了!

  带起的风刮灭了蜡烛,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沈扶玉磕到了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倒是把危楼吓得不轻:“仙君!”

  黑暗中,危楼翻身下床要来扶他。沈扶玉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这样看去,倒觉得有团黑漆漆的东西在靠近自己,他偏了偏头,视线对上门底的缝隙。

  从缝隙中,他看到了一条朦胧的月光。

  “仙君!”危楼着急又担忧,蹲下身,伸手要扶他。

  沈扶玉看不太清,总觉得危楼像是要打自己。他无奈地笑笑,把手搭到危楼手中的那一刻——等等!他的头脑灵光大闪,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徐三娇苍白的脸色,捂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豁然开朗。

  “走!”沈扶玉不顾腰间的疼痛,借着危楼的力气站了起来。

  危楼懵了:“去哪儿?”

  沈扶玉仓促间穿了衣服:“何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