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步蟾宫>第074章 少年游·七

  姜应看着凤凰,眼珠微转,过往之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年吵的那一架到底是在心里留了伤,以至于旁人问起来还是会发疼。

  “我不说,你今日是不肯罢休的吧。”姜应还是挺熟悉的凤凰的。

  凤凰没说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好罢,”姜应笑了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他看向窗外,“那我告诉你。”

  “当时我跟沈扶玉出一个任务,那是个成了精的山魈,很聪明,杀了那个村子好多人,”姜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为了快速引它出来,我们逮了一只山羊。结果出手不及时,山羊死了。”

  那只山羊是一个一户人间喂养的,那户人家的小孩常常给它割草吃,产生了深厚的情感。山羊死后,躲在一旁哭时被沈扶玉遇见了。

  沈扶玉见他面熟,便问:“发生什么事情啦?”

  小孩哭得几乎要断气,说不出完整的话,沈扶玉瞧见他旁边的那块木板,写着“辛辛之墓”,以为是他亲人去世了,便蹲下身安抚他:“是在为辛辛哭吗?”

  小孩听见这个名字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我养了好久呢……但是你们杀了它。”

  听见这句话,沈扶玉终于想起来这个面熟的小孩是谁了。孩童的哭泣声如同钟声在耳边震响,沈扶玉缓缓站起了身。

  沈扶玉看着辛辛的那块木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喃喃道:“对不起……”

  听到这,凤凰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想说沈扶玉为了一只山羊封剑,是吗?”

  姜应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是这只山羊的死不知为何刺激了他,回派之后,他独自一人去了一趟清霄派的禁地。”

  “那里关押着,当年屠杀沈家庄的魔修。”

  凤凰心头一跳,拧了拧眉:“那魔修不是死了?”

  “没有,”姜应道,“这个魔修不知为何杀不死,清霄派只能把他关押起来。而他在沈扶玉封剑前找过他之后便自刎了。”

  “去过禁地后,沈扶玉去主殿闹了一趟,回来就封剑了。”

  姜应当时并不知道沈扶玉私闯禁地的事情,这是他是跟沈扶玉阔别十年后,觉得不对劲,问师尊师尊告诉他的。

  所以他也不知沈扶玉在禁地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个魔修到底给沈扶玉说了什么。

  当年他最后一次见沈扶玉的时候,沈扶玉还没封剑。他着急忙慌地赶去静笃峰,沈扶玉站在瀑布前,湍急的水流冲击着岩石,溅起的水花在碰到殷血蚕衣后被尽数吞噬。

  “沈扶玉!”姜应喊了一声。

  沈扶玉回过身,他的眼眶还泛着红,像是哭过,看向姜应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的疲倦,不见往昔半点神采。

  沈扶玉善良得有些过分,姜应一直都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人求助,他都帮,哪怕自己染上麻烦,也要帮忙。

  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因为一只山羊?

  姜应有点生气:“你封剑做什么?”

  沈扶玉道:“我想封。”

  “因为那只山羊?”

  沈扶玉看着他,微微偏过了头,许久,他才开口:“你就当是吧。”

  姜应眼里都是沈扶玉怅然若失的神情,一时也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只觉得生气:“好罢,即便是你不在乎你自己。那我呢?我们辛苦练的群星抱月不作数了吗?”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我封剑,同你有什么关系?”

  姜应没想到能在沈扶玉嘴里听见“同你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怎么没关系?他俩年幼相识,他精心照顾沈扶玉,多少金银珠宝地砸,他为沈扶玉挡下多少癫狂的追求者,怎么就没关系的?

  姜应有些窒息,才发觉自己已经憋了太久的气,他缓缓吐出来,道:“你在怪我是不是?是,让山羊做诱饵的主意是我出的,可是不让它做诱饵,怎么诱山魈出来?多迟一天,都有可能会有村民被山魈害死!”

  “不用山羊做诱饵,我也可以保护所有人!”这句话似乎是戳中了沈扶玉心底的某个点,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眼眶泛红,身体都在发着细微的抖。

  姜应气笑了一声:“沈扶玉,那只是一只山羊。”他当然知道沈扶玉可以做到,但是他气的是沈扶玉因为一只山羊自责到折磨自己的地步。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固执,他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靠牺牲别的生命来保全其它生命。”

  “那你就是在怪我,是吗?”姜应上前一步,看着沈扶玉的眼睛,越来越生气,“你要善心泛滥到什么时候?”

  “善心泛滥?”沈扶玉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会从姜应嘴里听出来这个词,他似是自嘲般笑了一下,看向别处,“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像是给了姜应当头一棒,将他砸得彻底理智全无了。他一把抓住沈扶玉的前襟,把他拉向自己,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沈扶玉抬了抬眸,看向他。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说话间气息都能交缠在一起,他俩从来没有吵过架,这是第一次,四目相对时,彼此都觉得眼前人异常陌生。

  “我说,”沈扶玉重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应攥着他衣襟的手都在发颤,许久,他猛地松开沈扶玉的衣服,怒极反笑:“好、好。好得很,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才种种加起来不如沈扶玉的这句话来得伤害大,姜应打出一团灵力,那灵力撞到放在一旁的清泉琴上,清泉琴当即断成了两半。

  “那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这就是他们说得最后一句话。

  姜应转身就离开了,他俩从那时分道扬镳,就这么在彼此的生命中消失了百年。

  后来姜应冷静下来想了想,沈扶玉封剑封得猝不及防,他去找沈扶玉的时候沈扶玉的样子也不太对劲,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可惜他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他曾鼓起勇气找过沈扶玉一次,可是沈扶玉下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姜应以为沈扶玉不愿见自己,便从清霄派上搬了下来,来了繁州城。沈扶玉六岁满家被屠,清霄派就是他第二个家,他又刚封剑,外面嫉恨他的不少,清霄派能保他周全。

  姜应跟沈扶玉不一样,他在哪里都可以。

  然后他在繁州城一待便是一百年。

  所以沈扶玉究竟因何封剑,姜应也不太清楚。

  凤凰听完前因后果,又看看了姜应,这种事,姜应不会欺骗自己,他看看姜应,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按沈扶玉的脾性,这俩人和好是迟早的事情。凤凰才不会好心给他俩说和,姜应不跟着沈扶玉,他乐见其成。

  姜应没有挽留凤凰,他坐回了椅子上,应月还在桌子上不停地扭来扭去,看上去急得不行。好想去找公主……好想去找公主……好想缠着公主……好想缠着公主……

  姜应一把按住它,把他收回了储物手链:“老实呆着。”

  应月:“……!!”好过分!!

  另一边,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姜应的原因,沈扶玉做了好长好长的梦,过往在梦中清晰可见。

  姜应拜入内门后,知尘道人便给他俩批了单独的峰头住着。

  殷血蚕布制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时,沈扶玉倏地就不害怕了,自沈家庄惨案发生后,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时常觉得自己的灵魂是浮在空中的,但从这一刻起,他重新站到了实打实的地面上。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间竹屋,姜应不爱住,便另造了一间房屋。

  这房屋比起那小竹屋气派得不少,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府邸。

  姜应家有钱。

  沈扶玉再次深深意识到了这件事,第一次是在姜应夜夜燃烧蜡烛也不心疼的时候,第二次是他跟着对方去拿殷血蚕衣的时候,或者说,他第一次去姜应家里的时候,豪华的府邸、来来往往的下人、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沈扶玉感觉自己要是不小心踩坏了他家的一株草估计都赔不起。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姜应的母亲是江南商贾大户的嫡女,他父亲是国公。

  姜应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姜应的父母十分相爱,国公府只有姜应母亲一位正妻,也只有姜应这一位少爷,姜应是实打实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就是不知为何他家居然送他来修仙了。

  “因为有一日我家被怨气缠上,知尘道人来处理,见我有天赋,就提了一嘴。”姜应坐在太师椅上,倒了一把金瓜子玩。

  他说完,又站起身,把手里的金瓜子都给了沈扶玉。

  沈扶玉:“?”

  他忙推给他:“我不要。”

  “为何?”姜应奇怪地看向他,“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不是怕黑吗,我们拿这个买蜡烛去。”

  “我不怕黑了。”沈扶玉给他解释道。

  “那你拿着玩,”姜应只当他嘴硬,他想了想他娘亲说的话,又补充道,“不然以后别人几个铜板就能把你骗走。”

  沈扶玉:“?”

  他无奈道:“我是男的,谁会骗我?”

  姜应目光一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挪到了沈扶玉的面前,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男的?——沈扶玉,我不许你用这种普通的词形容自己。”

  “你是公主,不是男的。”

  沈扶玉:“……”又来了。

  他睁着眼看着姜应,姜应也固执地看着他。

  “好吧,”沈扶玉还是妥协了,“我是公主。”

  看来四年前的事情真的让姜应受了很大的刺激。

  听他这样说,姜应满意了。他坐回了椅子上,眼睛转了转,又道:“买蜡烛应该用不完,我们还可以买一些零嘴来!明日又上通课,我讨厌上通课。”

  他俩虽然是内门弟子,但一些修真的基础或者常识师尊是不教的,他们得跟着外门弟子一起去听,是谓“通课”。

  教习通课的是位严肃刻板又无趣的小老头,姜应最讨厌上这门课。

  沈扶玉拧不过他,最终还是跟着他偷偷下山去桃花镇买零嘴和蜡烛了。

  沈扶玉是剑修,姜应和他截然相反,姜应修的是暗器一类。

  沈扶玉一开始还不解为何师尊要让姜应修暗器一类,但随着长大,他看着姜应狐狸似的往外冒鬼点子的时候,就觉得师尊不愧是师尊,真是明智啊。

  沈扶玉的本命剑就是绛月剑和清月剑,姜应没有本命法器。

  他俩每次切磋,沈扶玉被姜应暗中攻击的武器都不一样,有的时候是一片花瓣,有的时候是一颗花生,有的时候又是些别的什么,想象不到,层出不穷,好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姜应手里都能当做暗器。

  好在沈扶玉剑招核心是快,又对他格外熟悉,故而没中招过。换做旁人,少说也得被姜应坑个十次八次了。

  “你就没想过以后的本命法器吗?”沈扶玉陪他挑着糕点,倏地想到了这件事,不知不觉间,他竟同对方一并度过了三四年的光景。

  “嗯……”姜应挑了几块常吃的糕点,付完钱,塞到沈扶玉手里,自己拿出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下风,“世间常见的暗器都不太符合我的心意。”

  “它们太重、太明显了,”姜应合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我想要那种特别轻的,最好像头发丝那般轻,但是却很锋利的……如果能变换形态就最好了。”

  沈扶玉听着他吹毛求疵,不由得舔了舔唇∶“世间哪有这东西?”

  “改天我偷你头发试试。”姜应说着,便捋了一把沈扶玉的发丝,顺下来几根乌黑细长的头发。

  沈扶玉尚未开口,便察觉到自己的喉结处贴上了一根锋利的丝线,他后背出来些许冷汗,姜应已经笑吟吟地把那根头发丝收了回去。

  “我厉害吧。”姜应把沈扶玉的发丝绕在手上打了个结,很明显,这个就是刚才的暗器。

  “厉害。”沈扶玉由衷道。

  若姜应真有个他所说的那种暗器,实力绝对会很恐怖。

  “明日又上老头的通课了,”姜应叹了口气,一摸腰间,脸色陡然一变,“我没带腰牌!”

  守山弟子会检查腰牌,没有腰牌,就得记到名薄上,届时师尊就会知道他们偷跑下山了!

  姜应捏了捏扇骨,当机立断:“你别管我了,不然咱俩就得一起挨罚了。”

  沈扶玉欲言又止:“咱俩也不是第一次一起挨罚了……”

  他俩上课说小话、练剑开小差、抽背帮对方提示等等不妥行为导致被罚站罚抄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应一想也是,但很快他又正色道:“那不一样,之前咱俩是共犯,这次是我连累你,我不愿连累别人。”

  “可是我也不愿抛弃好友,”沈扶玉想了想,灵光一现,“这样吧,你不是会隐匿气息吗?届时你躲在我身后,能瞒过守门弟子就好了。”

  姜应一愣,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姜应主修暗器一类,藏匿身影和气息是他的强项,有时沈扶玉都不见得能发现他。他只要躲在沈扶玉身后,瞒过守门弟子便好。

  “理论上来说可以……”姜应迟疑了一下,“具体做的话,可能会比较困难。”

  毕竟他再隐匿气息,身子还在,身子在,影子就在。除非他能和沈扶玉动作一模一样,否则被发现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沈扶玉一笑:“试试吧。大不了咱俩一起挨罚。”

  “哎呀我的小扶玉,我的小哭猫,我的小公主,你真好。”姜应乐不可支,忍不住同他勾肩搭背。

  沈扶玉气笑了,不轻不重地给了他肩膀一拳:“不许这样喊我!”

  姜应怎么老是拿儿时的事情打趣他。

  姜应挨了一拳也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着躲到了沈扶玉的身后:“好嘛,不给喊就不喊了。你快走,我看看能不能叠上你的影子。”

  眼见着清霄派越来越近,沈扶玉应了一声,主动往前走。

  他刻意调整了一下走姿,却被姜应阻止了:“你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不用顾及我,眼下是我配合你。”

  沈扶玉迟疑了一阵:“当真?”

  姜应斩钉截铁:“当真。”

  那好。

  沈扶玉不说话了,抬脚走去。他走着走着,便觉得身后没了人,也不知是姜应藏起来了还是走丢了,他小声喊道:“姜应?”

  姜应应了一声,听得出来,离得很近。

  沈扶玉放下了心,朝清霄派走去。

  过巨石,登山阶,到山顶。

  清霄派的派门出现在眼前时,沈扶玉难免紧张了一下。受山门的两名弟子见他来,纷纷打招呼:“大师兄好。”

  沈扶玉应了一声,把腰牌取出来,递给了他们。

  他们看过,又还给了他,道:“好啦,师兄请进。”

  沈扶玉不自在地应了一声,总觉得自己是个欺骗守门弟子的坏师兄,他僵硬着身子走了进去,便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他还没说什么,姜应便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膀:“沈扶玉,你这破招居然真的成功了!”

  沈扶玉“啊”了一声。

  他后知后觉,居然有几分惊喜涌上心头,他看向姜应,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奇妙的默契!

  “这招要是用在战场上,绝对所向披靡。”姜应也被他俩这误打误撞的默契震惊了,惊叹连连。

  沈扶玉也这般觉得,他点点头:“是!”

  他俩相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次日,他俩面对似笑非笑的知尘道人就笑不出来了。

  知尘道人手里的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手心,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在做贼心虚的两人耳边却好似惊雷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简直是打在了他俩心上。

  “你俩,厉害得很嘛,”知尘道人开口,“偷跑下山,一个忘带腰牌,一个包庇。”

  他俩老老实实低着头挨训挨了一上午,最终一起被罚打扫山阶一个月。

  一个人挨罚是耻辱,两个人挨罚是放假。

  沈扶玉一开始还觉得被罚很难受,被姜应拉着在山阶玩了几天后就宽心了。

  他俩一开始猜拳跳楼梯,比谁先跳到最上面,后来又乐此不疲地踩对方的影子。

  踩着踩着,姜应就新奇道:“你说,师尊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他俩配合得那般好!

  沈扶玉拿着扫帚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只道:“师尊修为那般高深,能看出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应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那双好似狐狸般精明的眼睛透出一股若有所思之感。

  沈扶玉扫了十几阶台阶后才发现姜应还在原地思考着什么,他喊道:“姜应!”

  姜应被他一嗓子喊回了神,眼睛一亮,三步一台阶地跑了上去:“沈扶玉!沈扶玉!”

  沈扶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鬼点子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姜应过来。

  姜应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语气快乐:“我觉得师尊并不是怪罪于我们,不然他肯定把我们分开罚了!我们再试试!”

  沈扶玉眨了眨眼:“试什么?”

  “就是那一招啊!”姜应眼睛亮亮的。

  沈扶玉回过味来了,是姜应藏在他身后的那招。

  他看了姜应一眼,答应了,主动转过身,朝前面走去。

  还是像之前一样,沈扶玉走着走着就感受不到身后姜应的气息了,他身体一僵。

  “沈扶玉,”姜应开了口,“就是这儿暴露的。”

  沈扶玉感受不到姜应气息的那一瞬间身体很明显顿了一下,走路也有些不自然。

  沈扶玉也意识到了,他懊恼地开口:“都怪我。”

  “不怪你,”姜应从他身后跳出来,同他肩并肩走着,“我们再试试。”

  一连一个月,他俩都是一边扫山梯一边练习这招,但结果相当不尽人意。这招理论上确实可行,但对沈扶玉和姜应的要求太高了。

  姜应必须精准预测沈扶玉下一步会落脚在哪里,他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动作幅度会有多大,沈扶玉必须要完全把后背交给姜应,将自己的全部弱点暴露在姜应的面前。

  对于敏感的剑修来讲,实在太难了。

  他俩苦练一个月无果,不是沈扶玉错就是姜应错,回去上老头课的时候都产生了几分怀念之情。

  老头在上面讲魔族的灵物,沈扶玉强忍困意认真听着,倏地,他的手心多了一块香甜的糕点。

  他下意识看向和他坐一起的姜应。

  姜应笑了一声,用手掩着嘴先把这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做贼似的。

  沈扶玉忍不住发笑。

  “沈扶玉!”老头很严厉,对天资奇高的沈扶玉更甚,见他上课走神,叫了他一声。

  沈扶玉吓了一跳,当即坐直了身子。

  老头黑着脸:“出去站着。”这个姜应和沈扶玉,上课三番五次地开小差!

  沈扶玉应了一声,十分尴尬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还能听见老头在讲什么:“……阴鬼芦,生长于魔界边疆地区,六界之内只有一株。通体白色,它的黏丝是六届之内最恐怖的黏丝,无色无味,可以无止境地延长,也可以变换形态……”

  沈扶玉听到这,眸光微动。

  门倏地又被打开,他看过去,姜应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你……”沈扶玉一愣。

  姜应耸了耸肩,站到他身边:“上课吃东西被逮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应也坦坦荡荡地任他看,片刻后,两人纷纷笑了起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姜应靠着墙壁,“你一个人挨罚肯定难受,到时候又要哭了。”

  “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哭。”沈扶玉靠着墙壁,嘴上反驳着姜应,心下却思绪翻飞,去思考一件事的可能性。

  姜应慢悠悠地喊道:“小哭猫——”

  沈扶玉没回他。

  翌日。

  “你要下山?”知尘道人一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他孤零零地来,身边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扶玉抬起了头,斩钉截铁道:“是。”

  知尘道人来了兴趣,问道:“去哪儿?”

  沈扶玉认真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魔疆。”

  他要去找阴鬼芦。

  他猜师尊会问东问西,准备一大堆腹稿,不料知尘道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也没问他要去做什么,便同意了。

  沈扶玉总觉得这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欣喜,又不好意思地请求道:“师尊……这件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姜应呀?”

  知尘道人好似洞察了一切,只是笑了笑,道:“好。”

  沈扶玉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正欲离去,又被知尘道人叫住了,他歪头看向知尘道人。

  知尘道人只是给了他一些灵器,蹲下身揉了揉沈扶玉的头:“注意安全,早日归来。”

  “谢谢师尊。”沈扶玉抱着东西,乖巧地道谢。

  沈扶玉方向感奇差无比,以往出去都是姜应带着他,这次他第一次一个人出去,难免会迷路。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试图找到通往魔疆的路。

  “沈扶玉。”

  他的身后传来喊声。

  沈扶玉回头,发现是山间的那头灵鹿。

  灵鹿轻盈地跳到他的身边,问道:“黑衣服的怎么没同你一起?”

  沈扶玉抿了抿唇,道:“嗯……我要去给他拿个东西。”

  灵鹿知道他方向感不好的事情,问:“你自己?找得着路吗?”

  沈扶玉:“……”

  灵鹿微微蹲下了身,道:“上来。”

  沈扶玉眼巴巴看着他:“可是我要去魔疆。”

  灵鹿抬了抬头,道:“知道了,我带你去。”

  沈扶玉眼睛一亮。

  他这时已经十岁了,身高蹿了不少,但灵鹿还是十分轻松地把他叼到了自己的背上,就像他六岁那年一般。

  灵鹿一跃而起,腾空飞去,沈扶玉一惊,慌忙抱住了他的脖颈。

  原来灵鹿可以在空中跑!

  沈扶玉觉得奇妙至极,忍不住感慨道:“灵鹿,你真厉害。”

  灵鹿轻笑一声:“还好吧。”

  沈扶玉新奇地左右观看,棉花似的云掠过他的身边,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灵鹿问:“沈扶玉,你以后会想和神兽签订契约吗?”

  “啊?”沈扶玉一愣,眨了眨眼睛,迟疑道,“我还没想好……”

  灵鹿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沈扶玉没明白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要不要再问问时,灵鹿已经带着他来到了魔疆。

  魔疆和魔域不同,魔域有魔尊、魔将和魔相看管,多少有点秩序在。而魔疆则是最混乱的地方,这儿弱肉强食、魔兽横行、魔气肆虐,不留神间就会被攻击。

  灵鹿一落下来,就被这儿的魔气侵蚀地闷哼一声。

  “灵鹿。”沈扶玉担忧地看向他。

  灵鹿摇了摇头,只道:“无妨,先走。你来这儿要做什么?”

  “我找阴鬼芦。”沈扶玉道。

  灵鹿一怔,回头看向他:“你?”

  不是他看不起沈扶玉,沈扶玉天资确实惊人,但他到底是修炼不够,要挑战阴鬼芦还是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沈扶玉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他把绛月剑抽出来拿在手里,给灵鹿道:“谢谢你送我来,接下来我还是自己来吧。”

  灵鹿不知道他怎么一门心思要来拿阴鬼芦,但走到这儿他也不可能弃沈扶玉而逃。

  他最终还是没走。

  沈扶玉感激地看着他。

  剑修的剑最能感应剑修灵气,有的时候只要看剑修的剑光有多耀眼,就能看出来这名剑修有多强。

  绛月剑的剑气阴冷逼人,血红的剑光像极了天边不详的血月光芒。沈扶玉握着它,小心地行走在这片地方。

  绛月剑和极其乖顺、主要用于防守的清月剑不同,绛月剑性极烈,攻击性极强,沈扶玉虽是他的主人,但他很明显不服沈扶玉,屡次不听沈扶玉的召唤不说,还时常释放剑气攻击他,多亏清月剑在一旁挡着。

  因此,沈扶玉总是对清月剑更好一些,绛月剑见状便愈发生气,天天和沈扶玉闹别扭,衬得清月剑愈发乖巧,一人两剑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循环之中。

  眼下也是,魔气肆虐,反倒让绛月剑更激动起来,它不停抖动着,试图摆脱沈扶玉的控制。

  沈扶玉紧紧用手握着它。

  清月剑在他身旁飘着,剑光清冽,一边抵抗着魔气,一边保护着沈扶玉,一边和沈扶玉一起压制着绛月剑。

  灵鹿看了他三一眼,道:“清月剑,真的好乖。”

  清月剑剑身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绛月剑剑光更甚,好似要气死了。

  “嗯,”沈扶玉一应,道,“清月很乖,绛月坏。”

  绛月剑的红光一瞬间飙到最亮。

  清月剑飞到沈扶玉身边,用剑柄蹭了蹭他的脸颊,乖巧又亲昵。

  绛月剑动得更激烈了,沈扶玉险些握不住他。

  “别闹了。”沈扶玉给绛月剑道,声音冷了几分。

  绛月剑一愣,当即剑光大盛,居然挣开了沈扶玉的禁锢,一路跑走。

  灵鹿目瞪口呆。

  沈扶玉见状不怪,只是翻身站上了清月剑的剑体,道:“清月,追上他。”

  清月剑剑光一闪,载着沈扶玉而去,灵鹿紧跟其后。

  沈扶玉的剑招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快”,绛月剑身为他的本命剑,自然快得厉害,清月剑也不遑多让,紧跟着他一路驰骋。

  片刻后,绛月剑停在了一株通体白色的魔植旁,剑光闪烁,好像是在得意洋洋地看着沈扶玉一般。

  沈扶玉从清月剑下落下来,轻声给清月剑道:“谢谢。”

  清月剑闪烁了一下,乖巧地立在他旁边。

  绛月剑:“……”

  绛月剑的剑光再度飙亮!

  沈扶玉的目光落在那株巨大的魔植身上,目光一顿,旋即迫不及待地拿出了纸张,一对比,眼睛当即亮了——阴鬼芦!

  绛月剑原是给他寻阴鬼芦去了。

  “你……”沈扶玉看了眼绛月剑,眼睛亮晶晶的。

  绛月剑没动。

  这儿有处裂隙,猩红的魔火时不时地便张牙舞爪地从裂隙中冒出来,狂风呼啸,听起来竟像是怨鬼凄厉的呼声。

  烈狱之隙。

  沈扶玉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烈狱之隙位于魔疆最边处,是魔疆最危险的地方,里面有着世界上最邪门的火焰,烈狱之火,即便是大乘期的修士落入也会被烧去半条命。

  修真界三大奇火之一。

  阴鬼芦,居然就生长在烈狱之隙的边缘!

  灵鹿目光凝重:“沈扶玉,算了。”

  沈扶玉被这里铺天盖地的魔气逼得小脸通红,冷汗一把一把地往下掉,这种情况下去取阴鬼芦简直就是白白送命。

  沈扶玉听见了灵鹿的话,心里也知道双方都实力差距,他看着面前白色的阴鬼芦,阴鬼芦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烈烈火舌宛如巨蟒吐信般时不时钻出,恐怖异常。

  他缓缓攥紧了手。

  灵鹿正欲带着他离开,却听见他说:

  “不能算了。”

  很小声,也很果敢。

  灵鹿错愕回头。

  沈扶玉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火光照亮了他一边的侧脸,魔气汹涌间,他的发丝不停卷动。

  他再次说了一遍:“不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