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步蟾宫>第060章 声声慢·六

  不止绿腰。

  其余五人也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她们眼眶发红,很明显是处于失去理智的厉鬼状态。

  沈扶玉抽出清月剑,隔空挽了个剑花,剑气自成一道屏风,挡开她们的攻击。

  那道铃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隐约还有香气传来。

  危楼脸色沉了沉:“香铃。”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走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来。这女子一身红衣,所能点缀之处皆挂满了形状颜色各异的铃铛,就连腰间的香囊上也挂了铃铛,走动间叮当作响,她不急不缓地前来,连发间似乎都有铃铛作响。

  “沈仙君,初次见面。”香铃红唇微勾,摆了摆手,掌心的铃铛微响。

  绿腰六人便停止了动作。

  沈扶玉看了她们一眼,神情淡漠,目光落在香铃身上,他静静地看着她:“阁下是?”

  香铃嘴角泄出几声勾人的笑声,笑声尚未止住,她却猛地来到了沈扶玉的面前,沈扶玉横剑胸前,以做抵挡。

  “哎呀……”香铃面露虚伪至极的难受,“沈仙君如此,叫人好生难过。”

  危楼脸色难看地把沈扶玉拉回自己身边,眸光微沉:“你来做什么?”

  “啊?”香铃眨了眨眼,摊开手,“我听红线说魔尊痴迷的沈仙君就在此处,所以来看看啊。”

  她声音放柔了一些,好似再给什么撒娇:“人家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叫魔尊不惜散去九成九的魔力也要追到手——哎!”

  她话未说完,危楼便提剑刺去,香铃夸张地尖叫一声,游刃有余地躲开。

  危楼似乎是很怕他人提起这件事,他眼里一寸一寸凝结出冰:“闭嘴!”

  香铃笑吟吟地叉腰偏头:“啊对,忘了你已经不再是魔尊了。”

  危楼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沈扶玉捻了捻手指,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危楼,什么叫为了他散去大半魔力……

  香铃跳动间铃声阵阵,香气扑鼻,她见沈扶玉看危楼,忍不住笑了一声,喊道:“沈仙君,危楼散去了几乎九成九的魔力,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与你极不相配,不如你同我在一起如何?我镇守西疆魔域,那儿的好东西我都给你。”

  镇守西疆魔域,那便是四将之一了。沈扶玉没说话,心中警惕半分不减。

  “香铃!”危楼忍无可忍大声斥责一声。

  魔族以实力为尊,香铃自不会畏惧危楼的警告,她捻了捻手中的铃铛,抬眸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风情万种:“我是说真的呀,沈仙君。西疆在整个魔域中可是除了中央魔域外最繁华的地方,你来我定满城庆祝。”

  危楼似乎又要说什么,沈扶玉拉住了他的手腕,无声地制止了他。

  “阁下的满城庆祝,”沈扶玉十分客套礼貌地一笑,缓缓看过绿腰六人,“若指的都是这般,那扶玉实在担待不起。”

  沈扶玉认真道:“还望阁下可以放过这六位姑娘。”

  他话语间握紧了手中的清月剑,目光淡淡。

  “若本将说‘不’呢?”香铃抬了抬眸,幽紫色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威压。

  沈扶玉提剑而上:“扶玉失礼了。”

  香铃转了个身,身上群铃作响,吵人得紧,空气中的幽香一瞬间变得很浓,原本静立一旁的六鬼再次发起了攻击,沈扶玉沉声喊道:“危楼!”

  危楼应了一声,落在六人的面前。

  “别伤害她们。”沈扶玉叮嘱了一句,旋即这才冲香铃而去。

  香铃娇笑一声:“沈仙君怎得如此不会怜香惜玉!”

  沈扶玉对她的言语置若罔闻,只一心执剑对她。

  香铃将他的招式尽数挡下,又忍不住咯咯直笑:“好一个怜香惜玉,既有你的名字,又有我的名字,看来我们是命中注定。”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直刺她的心窝,香铃抬手一挡,剑尖刺在了她手腕上的铃铛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沈扶玉一扭手,顺势把她的那一串铃铛都给挑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家的铃铛!”香铃娇嗔一声。

  沈扶玉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危楼,那六人还在频频发起攻击,被危楼尽数挡下。只守不攻,危楼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沈仙君看他做甚,”香铃贴近他几分,“和你打斗的不是人家嘛。”

  沈扶玉皱了皱眉,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香铃乐不可支,浑身的铃铛都在响,她笑道:“仙君不妨猜猜人家是用哪个铃铛控制的她们?”

  沈扶玉眸光微动,她这话一出,相当于把她的破绽送到了沈扶玉的面前。沈扶玉不再犹豫,提剑朝她垂落在腰侧的手心中的铃铛刺去,他速度极快,香铃尚未来得及合上手,手心一震,剑气之下,那铃铛尽数湮灭成灰散去,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裙摆都被沈扶玉的剑气震得猎猎作响,她眼中却仍挂着戏谑的笑意。

  “好厉害的剑法,”香铃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沈扶玉,轻笑了一声,“可惜……猜错了。”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她,微微直起身,站回了原位。

  剑气掀起的烟尘散去,原本纠缠危楼的六人已经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香铃笑容渐渐压了下去,脸色微沉,眸光中一片寒冷。

  沈扶玉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手里握着的赫然是香铃原本挂于腰间的香囊。做工精致的香囊覆了一层雪白的灵力,一点香味也散发不出来。

  “香铃魔将,您输了。”沈扶玉淡淡地开口。

  香铃控制她们靠得从来不是铃声。她身上各种各样的铃铛太多,发出的铃声嘈杂至极,若真是铃铛,难免会相互影响,因而铃声极有可能是虚晃一招,控制物另有其他。香铃一来,不止铃声阵阵,更有香气扑鼻——香气始终如一。

  沈扶玉方才击落她掌心铃铛,而六人仍处于被控制状态时便知她的武器不是铃铛了。

  “香铃其名,香于前,铃作后。”沈扶玉只给她解释了这么一句,剑尖仍指向香铃。

  香铃脸上原本的嬉笑玩味尽数散去,她偏头嗤笑一声,看向沈扶玉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的打量:“好一个……第一剑修,纤阿剑仙。”

  她打了个响指,沈扶玉手里的香囊化作一缕魔气散去,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沈扶玉一眼:“沈扶玉,今日之仇,本将记下了,我们后会有期。”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那些铃声和香气也随之消失了。

  “仙君!”危楼喊了他一声,沈扶玉回过头去,发现那六人的灵体已经有些薄弱了。

  沈扶玉心一跳,方才香铃强行让她们化作厉鬼,对她们的灵体消耗实在过大,眼前已然是有些危险了。

  他不再犹豫,当即展开通讯玉石,对面浮现了祝君安和雪烟的身影,雪烟脸色惨白,明显是刚刚恢复。凤凰载着她们,正急速飞来这边。

  “师兄!”祝君安喊了他一声,“我们正在往那边赶去!很快就到了!”

  沈扶玉看了她们一眼:“好。”

  沈扶玉知道她们要专心赶路,便切断了通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却都了然了两方的想说的事情。

  绿腰是第一个被控制的,她本就有些发痴,眼下更是痴得不得了了,她也分不清两旁的人都是谁,只知抓着她们的衣袖,喃喃道:“雪烟、雪烟……雪烟还没回来。”

  红钗求助地看向沈扶玉:“沈仙君。”

  沈扶玉轻声道:“雪烟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后便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姐姐!”

  沈扶玉和危楼往旁边让了让路,腾出来一条道。

  雪烟从凤凰身上跌跌撞撞地落下来,发丝散落了一背,哆哆嗦嗦地跑了过去。

  除去绿腰,五人脸上皆是浮现了一抹喜色,她们纷纷喊道:“雪烟!”

  含桃最是害羞,她抓着自己的袖口,慢吞吞道:“老幺……都长这么大啦?”

  雪烟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绿腰由青荷扶着,却还在问道:“雪烟何时回来?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雪烟缓缓走向绿腰,哭音叫她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嘴唇惨白:“绿腰姐姐……我回来了……”

  绿腰认不出她来,只是抓着青荷的衣服。

  青荷向来脾气清冷,眼下也只是看了看雪烟,又道:“确实长大了。”

  梦蝶笑吟吟地靠近她,她想给雪烟擦擦泪,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要消失了,她恍然才发现,她们已经见到了雪烟,执念到此为止,她们也该走啦。

  “雪烟,”梦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你是不是学会了很多东西,给我们说一下?”

  红钗点点头:“是呢,让姐姐们也见识一下,不要哭啦。”

  雪烟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笑了一声,眼眶却又掉出来许多晶莹的泪水,她哆嗦道:“我去了清霄派……在第一次外门弟子试炼的任务获得了第二甲,然后闭关修炼。”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眼泪一连串地砸在了地上,痛苦洇开一片深色:“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闭关会过去那么久……我真的不知道……”

  她兴冲冲出来后,才发现人世间早已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模样。她看着面前早已成了一片废墟的仙花阁,狼狈地去了官衙。

  “好在我去得及时……”雪烟声音抖了抖,“他们还留着你们的乐器。”

  她将那些尽数买了下来,绿腰的琵琶,青荷的古筝,红钗的柳琴,细菊的箜篌,含桃的竹笛以及梦蝶的箫。

  自此她的每一战,都不是单打独斗。

  “这样……”红钗笑了笑,“所以这是你的本命法器?是这样说的吗?我不太清楚……”

  意外地,雪烟摇了摇头,她身上灵力波动了一瞬,闪着微光的编钟便出现了她的身后,她轻声道:“姐姐,这才是我的本命乐器。它叫‘雪烟’。”

  编钟是皇宫乐师的乐器,雪烟……当真不一样了。

  红钗含着笑,她的灵体越来越薄弱,样貌却愈发年轻。不只是她,其余五人也这般。

  这是执念散去、马上要去地府的预兆。

  “幼时总是给小雪烟弹小曲,”绿腰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昔温柔的模样,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看着雪烟,“雪烟也给我们奏一曲吧。曲罢便上路。”

  雪烟嘴唇抖了抖,她握着手里的小灵槌,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看了她们一会儿,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声音微弱却坚定:“好。”

  她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编钟,抬手敲下第一个音的时候,灵力四溢,一旁的花草都精神了几分。

  一曲轻盈快活的小曲儿很快从她的手中流出,像是春日万物新生,又像是一场欢乐的宴会。雪烟眼前一片模糊,脸上温热一片,手下却熟练地奏响着。

  可是她听见的不是自己演奏的曲子,是幼时她们弹奏的小曲儿,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知这曲子好听极了,叫人听了便心情极好。

  她并非她们的亲妹妹,她们七人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就是这样,她们还是把她从冰冷的路边捡了回来,保护她。她们将演奏得来的银两给她买吃食,买好看的衣服,给她书读。她们素来卖艺不卖身,哪怕被老鸨狠心鞭打,也不曾松口过半分,最后却为了给她赎身钱,破了所有的例。

  没有人知道,这样六个外人提起来便耻笑鄙夷的妓女,用清白换了清白。

  这曲子好难演奏,雪烟喉间渗出了细微的血腥味,她什么也看不清,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每一下都像是敲进了她的骨头缝里,疼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好苦啊。

  那么短的曲子,她演奏起来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她停下来的时候,编钟和她手里的小灵槌一并散去了。她将眼泪擦干,抬头望去,却发现她们的身形已经快要消失了。她们互相扶持着,似乎要走向另一条路。

  雪烟嘴唇哆嗦了一下,她难以自控地震声喊道:“姐姐!”

  她们似乎听见了这身呼喊,停下了脚步。

  雪烟的眼泪已经干了,却还是看不清她们的声音,她嗓音嘶哑:“我开了一家布坊!”

  那是她刚得知噩耗从京城拿回来乐器的时候,一种不真切感充盈着她的心头,她浑浑噩噩又茫然不知所措地在桃花镇落下,忽听一声责骂:“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快滚!”

  雪烟下意识看过去,那不足五岁的小女孩满身脏痕,一双眼睛明明如星,正抬起来,猝不及防地同她对视上了。

  恍惚间,她好似隔着无数光阴,和年幼的自己对视了。

  在小女孩的注视下,她缓缓走了过去,就像那时她们六人走向自己一样。

  小女孩见她过来,怯懦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喊道:“小姐……”

  雪烟记得,她当时也是这样喊绿腰的。

  当时绿腰姐姐怎么做的来着?

  雪烟蹲下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把满身伤痕的小女孩抱到了怀里,捏捏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给小女孩说话,又像是在重复绿腰的话:“你要喊‘姐姐’。”

  她抱着小女孩,又像是绿腰抱着年幼的她。

  雪烟看着几乎要看不见的灵体,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大过:“姐姐!我也做姐姐了!”

  她们六人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散做无数光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款款而来,袅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