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汤和李玦开始经常打电话,上次这样,是李玦在大英当留子第二年的时候。李汤告诉李玦,任芳然得了产后抑郁。李玦大惊失色之前,李汤又说,不严重,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任芳然生产时,李玦拜托他去辉州看看任芳然——只是看看,不用做任何事。但任芳然在病房里哭着骂她老公全家,李汤听到,惦念不下,出面说自己是李玦同学。
任芳然眼睛很毒,打眼一看就知道李汤的来头,冷笑:“好嘛,风水轮流转。”任芳然婆婆只觉得任芳然脾气乖张,闹到后面,管她去死。李汤让任芳然看心理医生,任芳然恹恹的,李汤说:“那我告诉李玦,让他回来吧。他妈过得不好,他肯定也难受。”
打蛇打到七寸,任芳然说:“你和你妈一样哦,好会拿捏。”李汤叹气:“你把她想得太厉害了。她只是软弱。”
李汤起初只对李玦说,任芳然和家里吵架,有时会不高兴。至于鸡飞狗跳婆婆上吊这些杂事,任芳然瞪着眼睛不许他告诉李玦。李汤说:“那你把自己照顾好一点嘛。”任芳然凭着一股劲儿,硬把自己拔出来了。
李玦听完,无言半晌。李汤听见那边“哔哔啵啵”的响声,问:“有人在放火?”
李玦说:“我在烧垃圾桶。”
李汤愣住。李玦那两年过得也不好,有空时喜欢跟着房东家的teenager烧垃圾桶,和在雨天面色阴沉地走来走去。不道德也没意思,但总比跟着室友飞叶子强。
李汤说:“那你注意安全。”
李玦笑声轻飘飘,令人害怕。他说:“我成绩很好的,闲着无聊,玩儿呗。”
但在国内的李玦从不会有“闲着无聊”的时候。李玦问李汤有没有收到他买的猫玩具,李汤说:“嗯呢。弟弟很喜欢。”
然后警察就来了,李玦拉着快乐发癫的房东儿子拔腿就跑,电话在呼呼的风声中挂断。从那之后,李汤养成三不五时电话慰问李玦的习惯。李玦说,丢了钱包,不过别的还好。李玦也也会问他,家里一切正常吗,上大学什么感觉,有没有谈恋爱。李汤说,都挺好的。
这样的联系大概维持了三个月,李玦决定搬走,因为室友撬了他的房门带女朋友进去做爱,李玦感觉这实在有点离谱了,决定不再留下来折磨自己,李栋给了那么多钱,该花就得花。李汤得知这个消息后很高兴,他总觉得李玦每天都过得水深火热。
后来李玦在异国的生活越来越如鱼得水,假期忙着满欧洲溜达。李汤也渐渐不再和他联系了,两个人几年只见了两三次面,都在过年。李栋现在和他的新家庭一起住,他们没必要再待在一起敷衍老头儿,只是泛泛地聊天。
那时李玦就常常给李汤送酒,各种牌子的英产威士忌,只被李汤当作是他的新爱好,比烧垃圾桶强。如今回首那段时光,心境全然不同。李汤说:“当时看了很多网上的消息,以为你在那边真的只能吃‘仰望星空’。”
“早知道应该约你过去玩,我还能尽地主之谊。”可是为什么没约呢?为什么偏偏就是没有开口。
李汤蹲在李玦家里,做教培朋友给的动画外包。罗伯特在他四周逡巡。电话里,李玦小声跟他抱怨不熟的前队友,谈恋爱被大粉曝光,急急忙忙拉他们这些前同事卖过期队友情。李汤问:“郑刻城?”
“另一个,”李玦说,“你真的完全没关注过我的工作啊。”
“太多人关注了,我怕挤不动。”李汤问,“晚上吃什么?”
“我还不知道几点能回去呢。”
“没事,我先做着。”
挂了电话,李玦把放牛角面包的盘子向刘挪威的方向推推。刘挪威举双手投降:“我真的不知道啊,荡月亮重组以后这些事我全跟你说了。”但他有一点很意外,“你竟然对荡月亮知道那么多,发单曲的时间记得比我还明白。”
李玦诚实地说:“因为我聪明,记性也好。”
“好吧,”刘挪威没脾气,“但我真没发现李汤有什么奇怪。我上大学的时候和他见面不多,等乐队重组,他的性格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也这么瘦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他只是在控制体重呢,像你一样!”
“李汤为什么想上节目?”
“他说到时候了,也收到了节目方的邀请。”刘挪威掏出手机,给他翻乐队讨论这事的聊天记录。李玦盯着日期出神,那时候他还没确认要参加节目,但已经在和节目方拉锯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刘挪威有点崩溃了,“我还要赶着去找份工呢!”
“对不起,”李玦道歉,“我只是觉得李汤有点奇怪。他不高兴。”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嗯?”
刘挪威说:“十年前他就不高兴啊。我和他在一起跟老师学吉他,那时候他就惯着周围关系好的所有人,然后一个人从天台往底下看。”
李玦去留学,原来的荡月亮解散,高三的压力,零零总总的事情加起来,用现在网上流行的话来说,李汤变得更“淡”了。
“我答应重新和李汤搞乐队,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乐队组起来李汤的心情说不定会好点儿。但后来发现,这人可能就这样了。”
李玦半夜两点半才回到家,好在第二天不用太早上工。李汤给他开门,笑笑的:“大明星回来啦。”好像等了很久似的,但明明他们最近的每一天,几乎都没有断过微信聊天。
应该不是李玦的错觉,从某一天起,李汤变得有些“黏人”。茶几上沏了玉米须茶,李汤在厨房里热饭,歌单随机播放,正唱到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
借用一个很土的形容,李玦感觉自己像在做梦。李汤甚至提出,客房外面的树上有鸟窝,每天四点半开始叫,他不想再睡那个房间了。李汤语气真诚而困扰,没人忍心质疑他说这话的立场。
关掉灯,两人像合葬一样平躺在一起。李汤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可以啊。”
李汤翻过身,从胸前揽住他。时间太晚,实在不适合做了。李玦特别想和李汤说些什么,可在这样的怀抱中,他像被施了法,大脑中一片混沌。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一天晚上,王抒荷和李栋在冷战。他和李汤都睡不着,不约而同到阳台上去,发现对方也在,忍不住笑了。
十六岁的李汤笑眯眯:“你不睡觉,难道等人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是啊。被你发现了,派你给我讲。”
他随口一说,以为李汤会开玩笑糊弄过去,但李汤真的开始讲:“好吧,我想想——从前有一个小公主生病了,她告诉国王,如果能得到月亮,她的病就会好。”
国王很爱小公主,立刻找来总理大臣、宫廷魔法师还有宫廷数学家,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总理大臣说:“月亮远在三万五千里外,比公主的房间还大,而且用熔化的铜做成的。”
宫廷魔法师说:“它有十五万里远,用绿起司做的,是皇宫的整整两倍大。”
宫廷数学家说:“月亮离我们有三十万里,又圆又平像个钱币,有半个王国大,还被粘在天上,不可能有人能拿下它。”
李玦说:“胡说八道。”
李汤赞许地点头:“小公主也这么觉得。夜深后,宫廷小丑来安慰沮丧的小公主。小丑问她,亲爱的小公主呀,月亮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公主简单地思考了一会儿,告诉他:“月亮是金子做的,挂在窗外那棵矮树的树梢上。月亮比我的拇指指甲小一点,我伸出拇指,就把月亮挡住了。”
小丑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上下眼皮打架,李汤的声音逐渐缥缈起来。小丑口中的“这样”,究竟是哪样呢?
月光汹涌清澈,十年前和十年后的李玦抵御不能,终于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