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猫和乐乐不搞乐队的时候,看起来和乐队毫无关系。藤猫是粤语区典型成功生意人的样子,没什么架子,但说话时天然带着对人的审视。乐乐高瘦而沉默,是损色的鼓手,从认识藤猫时就一直在藤猫公司里,二十年前当行政二十年后当行政主管,有藤猫一口饭吃就有乐乐一个碗刷。
演出结束后李汤和他俩约喝酒,藤猫说:“什么契机啊,你终于舍得跟我们办一场了。”
李汤说:“有花堪折直须折。”
几年前荡月亮重组,第一次上音乐节,李汤在卫生间偶遇藤猫,找藤猫要签名,藤猫说:“我快尿了。”李汤心想签名不能要尿的,就说:“那你快去。”从卫生间出来,李汤提起中学时代看的那场表演,藤猫热情地说:“来来来,加个微信。”
李汤很高兴,加完微信后藤猫诚实地说:“你说的表演,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好吧。那你一会儿可以看我们乐队表演。”
“你也有个乐队,”藤猫唉声叹气,“本来想让你买我们live的票来着。”
藤猫记性一般,但看了荡月亮的表演,后来常和李汤聊,介绍圈子里面的人,有表演的机会也会推荐。两个人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喝完酒,藤猫经常说:“咱们迟早来一场。”
李汤总说:“迟早的事。”
如今李汤忽然回心转意,损色几个人都有点意外。听李汤念诗,乐乐深有感触:“特别有道理,唉。”
“他前几天刚和老婆协议离婚,他老婆说跟他过得没劲。”
乐乐一脸倒霉相:“老是不在一块。后来回忆起来,其实还有挺多有劲的事,没来得及跟她一起做。”
“此情可待成追忆了。”藤猫也念诗。
三个人没头没脑地干杯,各自惘然各自的。李汤想起来live那天晚上,签售快结束的时候,秦筝面前出现了认不到的人。钱俞戴黑色鸭舌帽,像那种偷偷看演唱会的通缉犯。
秦筝说:“是你啊。”
钱俞说:“是我啊。”
但并不是那种久别重逢的戏码,因为两个人其实一直有联系,秦筝甚至间接性地承担了照顾钱奶奶的任务。后来钱奶奶自己要去住养老院,也是秦筝在当地比对了好几家,最后才敲定的。
但是这种联系可聊的范围非常狭窄,秦筝在大学里谈恋爱,钱俞一开始跟亲戚做事,后来跑到南方做外贸,完全不同的世界,探头看一眼都像是逾越。
见他们两个相对无言,李汤说:“稍等一会儿吧,结束了我们再聊。”刘挪威说:“啊对。”
本来李汤是想着,结束后找个地方,一起吃些宵夜。但站在马路上,钱俞说:“时间太晚了。”
刘挪威问:“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吗?”其实看情状就能猜到了,恐怕是有人等。
钱俞笑笑。他比青少年时期胖了一些,脸上像充了气,看起来没那么凶了。钱俞说:“我下个月就回恒川了,和朋友商量的,一起开个饭馆。”
秦筝说:“挺好。”
钱俞说:“奶奶的情况不太好了,我要把她接回家照顾。”
秦筝说:“嗯,那你得多上心。奶奶要强,喜欢爬高上低,别人讲她不听的。”
钱俞说:“我找了个对象,回去正好见一面。”
李汤和刘挪威交换眼神,果然如此。秦筝站在夜风里,不看任何人,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红绿灯。秦筝说:“奶奶也老惦记这事呢,看个电视剧就觉得女主配你。”
李汤单独约钱俞:“你喜欢你对象吗?”风水轮流转,十年前这个问题问秦筝,十年后问钱俞。
钱俞很平和地说:“挺喜欢的。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嘛,我对象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太好,但她性格单纯,很能吃苦。她不嫌弃我,我也心疼她。”
“哦。”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改不了爱多管闲事。”钱俞真心地笑起来,“过生活,无非就是衡量。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回过神,那时候真是想一出算一出。”当年觉得触手可及的月亮,擦亮眼睛一看,原来挂得那么高。
他不想够了。
临分别,钱俞问李汤,现在和任玦……和李玦的关系怎么样。李汤说:“还可以。怎么了?”
“想让你帮忙,要个签名什么的。”钱俞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赧然,“我对象平时工作很辛苦,爱好也少。但她一直是李玦的粉丝,从李玦参加那个选秀时就开始了。我也是认识她后才知道,李玦那么红,感觉和我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李玦参加的那届选秀,离选秀被砍没两年了,是最后的热闹。李玦为参加选秀才签的公司,从一开始就在出道位,成团时爬到了第三,算很辉煌的。
李汤有时候去商场,可以看见他们团很大的地广,每个人都被P得很丑。李玦相对来说没有那么丑,只是很陌生。
李汤说:“我帮你问问看。”
“谢了。”钱俞松一口气,时隔多年,终于说出口,“李汤,你这人其实挺不错的。”
“靠,”李汤笑了,“用你说啊。”
李汤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结果回去碰到郑刻城,两人话不投机,没说两句就打起来。反应过来后李汤有些抱歉,怕给李玦添麻烦。但是并不后悔。
郑刻城挨打后很熟练地自己找医院去了,也没多生气。这人像浮在水上的油,象征性地活一下,象征性地挑衅别人,干什么都不太走心。但他能看出来李汤的心:“你真的暗恋李玦啊。”
李汤好言相劝:“快走吧,要是另一条胳膊也被打折就不好了。”
“暗恋李玦很累的哦,”郑刻城说,“你只打我一个人可不够。没成团的时候就有人想跟他发展关系了,还有私生在床上等他,吓死人了。这种人现在肯定只多不少。”
看来私生粉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李汤跟李玦说了这件事,李玦回复并不积极,恹恹的。李汤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我能有什么事,”李玦不屑地笑,“录节目有点累,但是不累点哪对得起通告费呢。说起来,我录这个节目,临时有个表演名额。荡月亮有时间吗?”
“没有,娜娜回省城去了。”
“嗯,我随便问问。”娱乐圈查无此月亮,本来节目也不会答应用他们乐队的。
没有话题可以聊了,一时间,电话中只剩呼吸声交缠。可是没有人先挂电话,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太礼貌、太讲体面了。
这呼吸声持续地回荡在两人耳边。过了没多久,李汤就在百度热搜上看到李玦,说他在录制综艺时做了没煮熟的牛肉,搞得嘉宾们全都上吐下泻。嘉宾中不乏大佬,网友友邦惊诧,李玦这回真的要完蛋了。
到了晚上,李玦工作室出通告,说那锅肉不是李玦煮的。但是当期的飞行嘉宾韩杨正好在平台直播,好事网友就去问这件事。
直播里韩杨的脸经过滤镜粉饰,看起来更加白净无害:“我不知道呀,当时厨房好多人……大家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玦哥很好,很热情……哎呀,就算是!他又不是故意的……”
热搜立刻又多了几个,李玦的“玦学”堂皇增添光辉一笔。李汤抱着数位板赶外包,每个笔刷都不合心意。网友们开心极了:“李玦也有点可怜,看路透感觉他要碎了。”
李汤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反讽的梗。李汤觉得这个形容很准确,古代人形容好人,说他像一座玉山;形容这个好人喝醉后东倒西歪的样子,说他像玉做的山要塌了。
李汤用李玦碰瓷古人典辞,要是把这话发到网上又要被抓着狠狠嘲讽。但李玦连塌也塌得很有精神力。他给李汤打电话,还是劲儿劲儿的上扬语调:“你住在我家,我隔三差五打电话问问你的情况,有什么问题?”
李汤其实不在李玦家,他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李汤平静地说:“当然没问题。”
电话那边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李汤问:“怎么了?有受伤吗?”
“手滑,”李玦醺醺然地笑了,“这么紧张我啊,弟弟。你那边怎么有车喇叭在响,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去找你。”
李玦沉默。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笑起来,哑哑的,皮革糅搓一千次,生出细绒。
李汤听见他说:“我的围巾没带。你如果来看我,记得给我买条新围巾。”
窗外璀璨车流如河。李汤说:“现在是五月。”
“是啊。所以李汤,”李玦低声重复,“给我买条新围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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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要边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