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云明沐才闷闷开口了，依然侧着身，背对着裘晋。
“你肯将笔记本还给我了？”
轻笑声响起。
“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个了？”
云明沐没有回话。
裘晋又开口了：“你不将真正的原因告诉我，我就永远不会还给你。”
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像在说一个简单至极的真理，比如说太阳从东边升起。
云明沐深吸了口气：“裘晋，你是知道我的家世的。我和你不一样，我还因为没钱，大学时差点辍学。能力也没有你强，不像你这样，现在已经能带领一个团队了。
你能够想出来旅行就出来旅行，让一个人睡大床房。不是因为你不嫌弃和我住同一个房间，你可能还会让所有人都各自住一间房吧。你买的那种车，我是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
那台笔记本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便宜货，但也是我爷爷奶奶在我生日时给了我两千块，然后我自己又努力攥钱才买到的。
你不可以……拿这个来惩罚我。我只是不想……不想说出一个对你来说不重要的原因而已……”
云明沐越说越委屈。
像是有一股气体从哪里冲上胸腔，不断往上冲，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大口地喘了几口气。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贫穷带来的自卑扎根在他心中。他不愿意提起。他真不愿意会想起，同学们都在讨论暑假去哪里旅游时，他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脑海里回想着指导员刚刚的话。
“如果怎样都交不起学费的话，可能要考虑辍学了。”
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背上感觉到轻微的触感，那是裘晋在小心翼翼地想用手抚摸他的后背。
他突然觉得这是个理由，一个可能会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很嫉妒你……你什么都比我强，又偏偏要在我面前显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的女朋友。我在想，像我这种人永远都找不到这么漂亮聪明的女朋友。你是个人生赢家，我在你面前只是个可悲的失败者。
我心理太阴暗、太扭曲了，所以我删了你的好友，还删了你的照片。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嫉妒我？”
“是的，因为嫉妒你。你知道我其实很自卑，所以我才……”
“云明沐，”裘晋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我说了，我想听真正的理由。”
云明沐猛地跳坐起来。他靠着床头，看向眼前的男人。这时他才注意到裘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得自己如此之近。而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从裘晋身上传来。
窗帘没有拉紧，月光从露台投进来，洒在床上。
在一片昏暗中，唯有裘晋那双深邃的眼睛特别明亮。
云明沐眼圈发红，胸口强烈起伏：“裘晋，你这么聪明，每次都能看出我是不是在撒谎。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猜出真正的原因呢？因为你根本不会想到有那种可能！所以我才不想说出来！”
他的声音颤抖，还带着些许哭腔。
裘晋的脸色也沉下去了：“我是猜不出来。我又不是什么超能力者，为什么我非要猜得出来？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丢下工作去看你，我带你出来散心，我买东西都会想着哪些是你爱吃的。
我这样费尽心思讨好你，连对女朋友都没有这么上心。但换来的是什么？你可以编造出一个理由，说为了暧昧对象随随便便将我删了。还指责我用不归还笔记本来惩罚你。
但你却偏偏不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这就是对最好的朋友态度吗？”
最好的朋友……
裘晋说了一堆，说得让他都觉得愧疚了。落脚点却是最好的朋友。
出于友情，也止于友情。
云明沐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想为自己留的那一点点体面其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此刻看到裘晋和自己在同一张床上，用很自然地语气说出“我对女朋友都没有这么上心”，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很脏。
裘晋对他太好了，但这一切的好，在他这个同性恋眼中却是越了界。裘晋一直在紧紧地抓住他，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又何尝不是依恋着这段感情？
他假装自己是异性恋，会和裘晋讨论喜欢的女生类型，互相发美女的照片。在宿舍里强忍着羞耻，当着裘晋的面换衣服，假装自己并不在乎。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恶因。
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捂在肚子上。那里在一阵阵地刺痛，恶心的感觉涌上来。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
“你真的想听真正的原因吗？好，我告诉你。”
一直紧盯着云明沐的裘晋却突然脸色微变：“算了，我不该这样逼你的。你才刚刚病好，还是先……”
“不，那天我没有发烧。”云明沐用力擦了擦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你跟我介绍你女朋友的晚上，我是一边哭，一边删掉你的照片的。至于好友，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删的了，因为我哭到头晕脑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他的嘴唇颤抖，呼吸急促。
“我不是因为嫉妒，不对，我很嫉妒……但我，嫉妒的对象不是你……我嫉妒是你的女朋友……我不明白为什么站在你身边的不能是我……”
他直直地盯着裘晋，哭着哭着突然笑了：“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