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便有‘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的说法,所以哪怕还没有炒房热,杭州的房价也不比京城低多少。

  更何况江南自来便有鱼米之乡之称, 富裕程度绝对是整个天.朝数一数二的地方。

  所以哪怕‘辛劳’了整个年华的花婆子想要买一处养老的宅子也花了大半的积蓄。

  花婆子是被喂了药的,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当初买宅子的时候,旁人都劝她,死了留给谁。

  可花婆子就是铁了心的想要买处宅子,活着的时候当阳宅,死了就当阴宅,也省得旁人埋了。

  这想法…着实新卫,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养老的房子, 选址首选清幽。所以马车刚转进巷子,春纤便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少。及至下了马车,站在宅门前,转头前后打量这条巷子也发现行人甚早, 清幽静逸。

  花婆子付了车脚钱,打发了马车离开。也不管春纤四处打量的眼神, 从袖兜里掏了一把钥匙出来。

  其实江南这边的宅子和京城那边宅子的建筑风格差异不算太大,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的想来就是都是按进算宅子的。

  推开宅门, 便是二进院的前院,以前座倒房,一口水井。走两侧回廊,再穿过垂花门, 里面便是后院。

  后院的房舍小巧精致, 很有一股子江南风情。

  院子墙下有一条深一尺,宽也一尺的泉水沟,从院外流入院里, 又顺着整个宅子一侧院墙根从后院流到前院,再缓缓离开院子。不知其来处,也不知其去向。虽如此,却也叫春纤觉得这一处有了些许生气。

  “娘走的匆忙,家里也没收拾。我儿今晚还对付一夜,等明儿就都有了。”

  “娘亲接我回家,我心中甚是欢喜。咱们家就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我总呆在外面,家都不像家了。”手指在院中的翠竹上抚过,春纤脸上扬起来的笑天真又娇媚,“只是娘亲接我回家的时候,也应该将我那几个贴身丫头带回来才是。”

  伸出手,春纤让花婆子看她手指上一处细微的小划痕,“也不知道新买的丫头多久都调.教好。”

  花婆子:“……”她什么时候说过买丫头了?

  买下人这事,她不是只才想想吗?

  不对,这丫头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花婆子想到这里,连忙去看春纤的神色,发现春纤脸上并无异色,放心的同时,不由又有些牙疼。

  这花的都是老娘辛苦攒下来的养老银子。

  谁请的祖宗,谁供奉呗。

  春纤将自己官家小姐的气派摆出来,花婆子哪怕不想如了春纤的意,可又想到她还指着春纤挣银子呢,真叫她自己干那些粗活或是心里存了不满,也是不美。

  更何况她一早就打算要买下人了。

  想到这几天在船上,她像个老妈子似的侍候这捡来的便宜闺女吃喝拉撒,花婆子心累的同时,也决定尽快将侍候的人都配齐,早点开门做生意。

  早点做生意,就能早点回本。

  花婆子自小被卖到如意楼,在那楼里学的都是迎来送往,取悦男人。所以这位也是不怎么会做家事的人。

  娘俩个拿着行李进了屋子,见满屋子都是灰,春纤便拿起帕子捂着嘴往后退,一脸的嫌弃。

  “娘呀,能不能先找个人打扫一下呀。这么脏怎么住人嘛。”说完又看了一眼天色,一脸的委屈,“下船这么久,别说膳食了,我连口茶都没喝到。这会儿口都干了。”春纤用行动表示,她将就不了。

  看了一眼理所当然的便宜闺女,花婆子放下东西后,认命的出门找人去了。

  原本是想着直接在街上找个婆子先将家里打扫一翻,等安置下来再慢慢挑侍候的人。可转念一想,街上找来的婆子能给你打扫屋子,可未必会烧茶煮饭。再一个左不过都是要买侍候的人回来,还不如直接省上一笔呢。

  这么想的花婆子直接去找了这附近的伢婆。

  花婆子是如意楼的人,她虽然负责采买丫头,也能叫一声伢婆,但实际上她和真正的伢婆是有区别的。

  人家真正的伢婆可不光卖丫头下人,人家上到房屋下到养狗聘猫的活都是干的。

  因花婆子偶尔也会在伢婆那里挑资质好的丫头,所以这次去买下人也是熟人熟路。

  一番挑选,讨价还价,花婆子直接买了三个丫头,一个厨娘,两个粗使婆子回去。

  花婆子本来只想给春纤买两个丫头的,但一想到连个外八路的闺女都有丫头侍候了,她辛苦半辈子难道就不配人侍候了?

  于是一咬牙,也给自己买了一个。

  本来是想要直接带人回家的,后来又想到家里连给春纤用的铺盖都没有。正好人多,便直接带着人来了一通大采购。

  等春纤趁花婆子不在,在其家里吃饱喝足,还换了一套自己交易系统里质地极好的舒服里衣后,花婆子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回来。

  此时春纤就坐在门前廊子里,正拿着本不知道花婆子从哪掏来给她解闷的书漫不经心的看着。见人进来,慢慢的放下书,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用一种在荣国府里学来的姿态以及这几年养出来的气势看向花婆子一行人。

  别说,那一身的气势说春纤是官家千金绝对有人信,就是说她是郡主公主也有那味了。

  花婆子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而跟着花婆子回来的几人却愣了许久。

  在伢婆那里,被花婆子挑选的时候,就听花婆子与伢婆聊天说起过,回来的路上,在铺子里买东西的时候,又听花婆子跟人家说她家里有个闺女的话,此时几人看到春纤,却同时在心里暗忖了一句,怎么当娘的一身风尘味,这做闺女的却是这么一股高贵出尘贵气呢。

  花婆子笑着对春纤介绍几人,然后叫春纤先将她的丫头挑出来。

  三个丫头,都是十岁出头的样子,不是贱名就是没有名字,厨娘姓符,两个粗使婆子分别姓代和江。

  春纤随手指了两个看起来比较小的小姑娘,又随口给起了‘星儿’,‘月儿’这样的名字。

  “我每天早上辰时起床,起床后要先喝一杯淡盐温水,然后再床上做一套八段锦。洗漱后,我要喝一杯热茶,之后会去向娘亲请安,一起用早膳。

  膳毕,我会读书练字一个时辰,此间香炉要点玫瑰香味的香饼。午膳前的时间我会在院子里散步,所以打扫的活计必须在那之前完成。午膳后我有午睡的习惯,院子里不要发出任何声响……”春纤一派自然的当然花婆子的面交待下人自己的起居习惯,快要说完的时候,春纤又皱眉道,“娘亲,我的琴呢?”

  我怎么知道?

  腹诽了一句,花婆子便扯出一抹笑对春纤说道:“…明儿就给你送来。”

  楼子里有不少琴,回头挑一张带回来先用着,等那边要了再说。

  “嗯。”春纤满意了,又转身对着这些新买来的下人继续说道,“娘亲每日都要出门,江南雨水多,你们多精心些。若早起看着天不好,便提前去叫了马车来家。早前我不在家,娘亲一个人过日子也不上心。好多东西都没置办。眼瞧着天越来越热,家里却没存半点冰,也是愁人。符嫂子,娘亲见天在外面,极容易过了暑气,每日灶上都要备一份绿豆百合汤。”

  被叫做符嫂子的厨娘,连忙应是。

  春纤点头,又继续说道:“家常日子最是要不得那些富贵排场,以后早膳只按着一汤二粥三点四菜的定律准备,午膳和晚膳,若娘亲家来,便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若娘亲不在家,便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下人饭菜的饭菜不可与主家相等同,每顿一荤一素一汤。早起花茶,晚膳后则是熟普洱。万不得记混了……”

  又杂七杂八的说了些话,春纤才一脸孝顺的转头问花婆子还没有要交待的,花婆子脸上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被春纤哪句话刺激了还是被春张过理所当然的语气弄懵逼了,愣愣的摇头,一句话了说不出来。

  亏她还总说自己是见过世面的,这会儿却…唉,心里怎么有点发毛的不安呢。

  见花婆子没再要交待的,春纤安规矩训了话,便让他们干活去了。厨娘一转头就进了厨房,两个粗使婆子一个过去帮忙,一个跟着三个丫头打扫屋子。

  见丫头们在打扫屋子,花婆子眼睛闪了闪,到底没说出叫春纤和她先搬到前院的话。

  总要好好培养一段时间的母女情,才好张那个口不是吗?

  花婆子通过春纤刚刚对下人的安排和训话,便看出春纤就算不精明,也绝对是个聪慧姑娘。

  当然,失忆前应该是个已经开始学习管家的贵女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一个人失忆了,只能说明她失去了记忆,却不能将她当成失智来看待。花子心忖,想要忽悠这样的人,就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心思才行。

  毕竟失忆的人,本身就好猜疑。

  花婆子买的宅子里都带了家俱,这会儿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春纤居住并不需要再另买家俱。

  因知道水煮青蛙煮的就是耐心,所以春纤决定这两天可以见好就收的让花婆子缓缓。

  谁家养姑娘不是十月怀胎,然后经历十级巨痛,脚踩鬼门关的生出来。谁家又不是花了心思和精力财力一点点养大的。你张口闭口就想捡便宜?想的不要太美哦。

  没办法让你感受怀胎不易,生产之痛,那就只能让知道知道这闺女要怎么养才能心痛到麻木了。

  东厢是个套间,在花婆子买下来前,应该住了家里的长子,读书的那种。

  因为里间靠后除了有一张雕花架子床外,靠里墙处还斜斜的摆了一架雕了喜鹊登科的三扇屏风。

  除此之外,一个洗脸盆的架子,一张梳妆台以及窗户下一张花盆的窄条案几,便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里间,就是外间。

  外间只比里间大上些许,靠里间的墙那里,摆了一张雕花圆桌。靠正房的那一侧,有扇对开的窗户,窗下是一张大书案。书案后则是一多宝格书架,只是上面空空,落了不少灰。

  除此这外,屋中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环境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春纤为了让人知道自己的态度,还故意在脸上露出了三分嫌弃。

  什么破地方,连我前些日子住的土胚房都不如。

  哼!

  新买来的丫头都经过一点简单的培训,一来又被春纤震住了,这会儿干活可是卖力。

  按着春纤的要求,自是先铺床,收拾里间。等打扫好了里间,请春纤进去休息,然后才轻手轻脚的打扫外室。

  一通忙下来,丫头们还又打了水进来,侍候春纤洗漱更衣。

  虽有些手忙脚乱,却也能算得上是井井有条了。

  ……

  少时,屋子收拾出来,晚膳也做好了。春纤便带着丫头去正房跟花婆子一块用晚膳。

  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在春纤看来最大的好处就是防止有人说话口水喷到了饭菜里。所以这会儿娘俩个用膳,春纤便将这规矩执行到底了。

  不知何故,花婆子隐隐有些束手束脚。见春纤不说话,虽然有些没由来的紧张,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饭毕,漱口后,春纤才端起一杯熟普洱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

  这得多缺祖宗才满大街的认闺女呀。

  春纤不知道花婆子为什么要认她做闺女,也不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但春纤却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

  这老婆子,怕是对她不怀好意着呢。

  因是想到了此处,春纤折腾起花婆子也是毫无心理负担。

  “当时走的匆忙,衣衫首饰一应都没带。这两天娘叫铺子里的娘子来家里给你制几身衣裳,还是叫家里的丫头自己动手?”

  “她们才多大点子人,能做得了什么?没有糟蹋好料子。外面的衣裙还是请人做,只叫她们在家做些小衣帕子吧。”都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能可劲剥削吗?而且也不人人都像晴雯那般好主意呀。“娘经常出门,也应该做几套才是。”

  花婆子闻言,点头认可这话。

  花婆子准备让人给春纤做几身像样的衣裙后,再想办法掏几样拿得出手的首饰。只是想到这一笔必要支出,虽然仍旧有些心痛,但却知道人要衣装,她们做这种生意的,穿得破破烂烂才最是砸了生意饭碗呢。

  一分钱,一分货嘛。

  这厢伪母女气氛极好的说着各种安排,京城那边贾太妃和她亲娘这对亲生的却有些气氛尴尬。

  或者说极为不睦。

  元春心里一直记恨家里不顾她的意愿不叫她出宫这事,又因为那之后没多久,她就被太上皇宠幸了,哪怕元春心里知道这事不是家里安排的,但却仍旧迁怒了他们。

  陪着一个叫她厌恶的糟老头子同榻而眠,曲意奉承,元春心里更是委屈。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跟情郎双宿双飞,也叫元春满心绝望。

  自打成了太妃,无春跟她的那位情郎就相见困难,所以她心里还有一股子无法纾解的郁气不断的发酵。

  抱琴见天的担心元春和情郎的事会暴露,焦虑的一把一把掉头发。最后为了能活下来,给元春出了这么个李代桃僵的主意。元春犹豫了许久,最后又与情郎商量了一回这才将这事定了下来。

  为了叫这事摆在台面上,元春还求了太上皇赐婚。但同时,主仆二人又表现了一回主仆情深,一个说我不能耽误你,太上皇对我多好多好,我如今过得可忒幸福了,所以我也想要你幸福云云。另一个说咱们主仆自小长大,虽是主仆但感觉比姐妹也不差什么了,总要帮你照顾皇嗣到能进学了才能放心离开。

  然后太上皇见她们主仆情深,甚是感动。于是太上皇就大手一挥又是党赐,又是赐婚的。只是婚赐了,却没定下婚期。不过自从有了这个明面上的名份,抱琴给那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俩口子传个信,送个东西什么的倒是名正言顺了许多。

  也方便了许多。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抱琴从这一日开始便开始模仿元春的针线女红,因二人本就是一处长大,形影不离的亲密,所以模仿起元春的女红很是容易。

  而自打抱琴开始模仿元春针线后,元春便再也不曾在人前做过针线。所以以后无论小公主身上的针线还是那位侍卫大哥身上的针线,外人都以为是抱琴的手艺。

  但就算如此,元春也是意难平。抱琴总是劝她,说她原就没想着要嫁人,现在这样正好。

  可就像抱琴了解元春一样,元春难道就不了解抱琴吗?主仆多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元春跟她亲姐妹在一起的时间都多。

  感情也最深。

  所以无论抱琴说什么,元春都在不停的想着如何双全。不耽误抱琴,也能叫他们俩人双宿双飞。

  日子过得本就提心吊胆了,自己亲娘还在进宫请安的时候让她给家里谋财势。

  不是元春瞧不起自己家里的那些人,上到她大伯下到贾琏宝玉,哪个又是能正经做事的?

  回想宝玉之前在宫里读书的那段日子,元春就嘴角抽个不停。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想的,生生给教成了样的脾性。

  “……原以为凤哥儿是个好的,不想如今越发不将我这个姑姑放在眼里了。大太太跟防贼似的盯着,但凡我派人去库房取东西,她就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那些都是他们大房的。大老爷更是昏聩至极,前儿说是相中了一只什么芙蓉鼎,竟也不跟旁人商量,只自顾打发人来二房要银子。如今太上皇还活着,他们就,这以后哪个还会将咱们二房放在眼里。府里怕也是没了立锥之地”

  “母亲慎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安敢这般说出口?”宫里到处都是耳朵,这般大大咧咧的去想太上皇没了的日子,也不怕这话让人听到,阖家老小都不用过‘以后’了。

  张了张嘴,想要告诉母亲那老不死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这话元春还真不敢说出口。

  “省亲之事本就是太上皇的恩赏。我原是想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岂敢多言。不想却给家里添了事端。”见自家母亲也自知失言,元春也没在这话上多做纠缠。叹了口气,劝道:“咱们府里的规矩是应该改一改了。以前在府里,好多不合规矩的地方都因着老太太的态度,自己的那点念头,理所当然的享着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先大伯母过逝,母亲便管着府里的中馈,几十年下来,您怕是早就忘了大伯一家才是荣国府真正的主人。”

  元春的话不太客气,王夫人闻言直接惊怒的朝元春低吼的一声:“娘娘?”这说的都是什么。

  元春没理会有些恼羞成怒的母亲,而是继续说道,“祖父去后,祖母就搬到了荣庆堂,而父亲却仍旧霸占着应该是继承人才能居住的荣禧堂。虽说这事是当初老太太发过话的,但父亲鸠占鹊巢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也知道家里为了建省亲别院闹得人仰马翻,如今看来未必不是好事。”

  “娘娘是,是?”王夫人看着坐在上首的宫装丽人,心跳的飞快。

  “本宫已经奏请太上皇,待省亲后,便将省亲别院赐与母家二房。”元春轻轻一笑,对着王夫人颔首,不再用我,而是用了了本宫这个称谓,“母亲,以阖族之力建的省亲别院想来一定是极好的,与其白放着倒不如自家住进去。这样一来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搬出来了,也就不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也省得见天的去跟大房耗那点已经稀薄的亲情。

  王夫人闻言,瞬间傻住了。不敢置信的看向元春,眼底都是失望以及压抑的怒火。

  不过是求你给你老子换个地方,能升上一级半阶的自然好,哪怕不成,也好过呆了十几二十年的工部。

  可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吧,你咋还能,还能这般坑自已亲老子,亲兄弟呢。

  原还指望你趁着太上皇还活着,你又给太上皇生了皇嗣,有些体面能说得上话了,将荣国府的爵位弄到自已这一房的头上。现在好了,不但爵位不用想了,府里的管家权也没了不说,竟然还被人生生撵到了府外去。

  想到正在施工的省亲别院,质量有多少问题,王夫人都没眼看。

  老天呦,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吃里爬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