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年, 宝玉出生时的异象和她的生辰,一直被府里人当成炫耀的资本,短视到让人不忍直视。如今想到她们姐弟身上的流言,元春就怕的打颤。抬头看看天, 不得不说能平安活到现在, 也当真是她们姐弟俩的福气了。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元春都因为井底之蛙的沾沾自喜, 羞愧得抬不起头。进宫前的自视甚高, 进宫后的现实教训都叫元春对自小教养她长大的老太太心生了一股怨怼之情。

  还是候府出身的国公夫人呢, 这教的都是什么玩意,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

  长叹了一口气, 元春收回跑偏的心神给宝玉倒了杯茶吃, 抬眼看向门外, 正好见抱琴正好走进来, 于是笑着让宝玉吃点心。

  见宝玉挑挑捡捡,只挑了一块鹅油卷子吃了,元春见此心里又开始担心了。

  眼底的嫌弃和勉强都藏不住,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在宫里生存呀。

  心下摇头叹息,元春又转起了旁的心思。

  当初府里送她进宫,是等待时机进入新君后宫的,可谁想当今这么能活呢?如今一把年纪还想要蹭她家小弟的福气, 不说能不能蹭到,若能蹭到,那他一日不死,她是不是就得当一日的女史?

  一年大,两年小,再这么蹉跎下去, 年华不在,容颜老去,她凭什么进新君的后宫?

  凭她年纪够大?

  还是凭她五品官的嫡长女身份?

  也许,她应该提前下注……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元春拍飞了。

  不行,不行。

  当今心意难猜,这几年被当今玩死的亲儿子可都好几个了,剩下的皇子王爷可没一个是善茬。自古以来,卧榻之侧就不容他人酣睡。所以无论哪个,新君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论功行赏以及追责讨债对着自家兄弟磨刀霍霍。这要是赌输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若不赌一把,就以当今连宝玉这种‘道听途说’的事都当真了,那她岂不是也躲不了。

  毕竟将一个‘有福气’的女史收进后宫,根本不值得一提。

  思及此,元春就有些怨怪荣国府将她的生辰大肆宣传了。

  大家初一出生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像她们家这般恨不得天下人都知晓的。

  真有福气,怎么不叫她投胎到先大伯母的肚子里,做一等将军的嫡女?

  真有福气,怎么不叫她托生成二舅舅的女儿?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思及此处,元春手中的帕子陡然攥紧,心忖道,当今一把年纪,老态龙钟,让她委身这样一个年纪比她爹还大的老头,她宁愿嫁给宫里的侍卫。

  想到宫里那些长相俊秀,体格健硕的侍卫们,元春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是时候挑捡一回,以备不时之需了。

  只是宫里最忌私相授受,她想‘下’嫁…也不容易。

  宝玉吃着宫里的点心,虽然极力想要做到不动声色,可到底年纪小,也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动作和表情都看得出来他对宫里点心的嫌弃。

  咬着鹅油卷子,宝玉想的都是家里的各种点心吃食。然后抬头看元春,一脸的心疼。这样的点心,糙的很,他房里的小丫头都不爱吃,却是他大姐姐日常所食…他家大姐姐受苦了。

  姐弟俩个又各怀心思的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小太监来唤宝玉。宝玉闻言连忙站起来,元春也带着抱琴亲自上手为弟弟整理衣襟,迅速打理妥当后,宝玉才跟着来唤人的小太监走了。

  元春看着宝玉离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呀。

  另一边,一路上遇到好多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和长相各具美姿容的宫女,宝玉这个好美色的,一路走来心情都美美哒的。那一脸的荡漾,怕是给跟螺旋桨都能飘上天了。

  也是因着这一路的‘美景’,宝玉见到当今时心中早没了敬畏之心。

  当今什么人没见过,宝玉这样的,虽少见,却也算见识过。态度和蔼的询问了宝玉一回,宝玉也都规规矩矩的答了。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荣国府的教养问题了。

  虽然在教养宝玉的时候,思想瘸了,但请什么安,行什么礼,怎么应对却都在及格线上。

  乍看,真真是好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郎。

  可惜所有的套词都不能深问,不然绝对能雷死个人。

  当今前前后后仔细的品鉴了一回从宝玉脖子上摘下来的那块通灵宝玉,无论是玉质还是手感,都是举世难寻。

  但要说这是仙家宝贝,当今却是迟疑不肯信的。

  这玉虽说是人间难得,但若说它是什么仙家的玩意,那仙人们过得也忒寒碜些了。

  本来当今还想将宝玉留在身边侍候起居的,如今看了宝玉本人和这块玉,那原本的计划在心里过了一遍后,当今就打发宝玉出宫了。至于伴读的事,从明天起,跟着皇子们在宫里书斋读书便是。

  先放在宫里观察几天,若真是个有福气的,那再提溜到身边也不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荣国府这边因为宝玉进宫读书的事,都乐得找不着北了。府里大宴宾朋竟然还给林如海爷俩去了请帖。

  黛玉拿着请帖都气笑了,想到春纤出门前交待过她的那些话,这才压住各种挤兑和各种想要咆哮的冲动,摆上遗憾的表情对来人说道,“老太太疼我,这才巴巴的送了请帖来。只我爹爹伤了腿,这样的热闹是去不得了。

  我这边还守着我们太太的孝,若只自家人乐呵一回,自是无妨。但刚听你说,请了不少人来,怕是于理不合。知道的,会说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守孝辛苦,不知道的还指不定会说出老太太不叫外孙女守孝,甚至更过份的什么话来呢。我是不怕的,孝不孝,自在我心中。可老太太一把年纪再叫人说出什么不是来,岂是闹着玩的?宫里的大姐姐和府里的姐妹们可就…”

  “再将前日我给我老太太做的抹额一并包了。”话说到这里,黛玉便顿住不说了。扬声叫丫头去将库房里一套颇为名贵的文房四宝找出来,“你既来了,便将我给老太太和宝玉准备的东西捎回去,也省得我再派人过去了。”春纤说过,老太太既然总自诩自己吃过见过,最是顶级富贵奢养出来的人,那给她的礼物就不能太‘随便’,亲手做的才最有价值。

  绣个抹额,帕子什么的,惠而不费不说,还可以用上那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吃的玩的没见过。礼轻情意重,知道你您老最看重的不过是那份心意。’

  于是日常黛玉便会做些小针线留着给贾母献孝心,既练了针线,还省了一笔花销。

  送请帖的人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当时老太太只叫打发人过来接林姑娘。又想着着林姑老爷也在京里,这才下了张帖子。这会儿一听黛玉这么说,当即也觉出不妥来。

  收下丫头递上来的东西,这才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着来人离开,黛玉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书房继续看书去。

  春纤走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子走到哪了。

  黛玉其实一点都不想春纤离开,可春纤打定主意要去南边转转散散心,黛玉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临出门前,黛玉一边担心春纤就此撒丫子颠了,再也不回来了。一边又担心春纤在外面吃苦。

  虽然她也知道春纤吃过很多苦,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娇气。但自打春纤跟在她身边后,她就不曾叫春纤吃过一星半点的苦。这会儿子不管是不是因为春纤的身份,黛玉都不会叫春纤再吃苦了。所以直接点了一个叫荷叶的小丫头,和一对壮年男女仆张力及张力家的跟着春纤出门了。

  黛玉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春纤还真动了一去不回的心思。虽然黛玉派人跟着照顾她,但就这三人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还真拦不住想跑路的春纤。

  那日,荣国府南去送节礼的事情一定下来,林之孝家的便亲自来了林家将这事跟春纤说了。

  林之孝带队,春纤跟着南下自然有一番照顾。黛玉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还叫丫头赏了一回林之孝家的。

  用点心吧。

  原本林之孝只在自己舱房隔壁给春纤准备了一间舱房,等林之孝家的从林家回来,听说黛玉给安排了三个人跟着,便又安排了一间给春舱房纤一行四人。

  吉日出行,春纤坐着马车赶到了城外码头,先与看着男女仆装船的林之孝打了招呼,然后才在一个贾家小厮的殷勤相送下去了分给她的舱房。

  舱房不算大,用帘幔巧妙的隔出了里外间。跟来的小丫头荷叶与那张力家的便手脚麻利的帮春纤将行李铺盖都收拾好。而张力则站在舱房门口守着门,防着开船前上来什么不相干的人再闯进去,冒犯到女眷。

  春纤看了一眼干活的人,便自己解了披风,摘子维帽靠着舱房窗坐了下来。将木窗悄悄的打开一条缝,开始观察码头。

  少时,南送的节礼都上船了,林之孝便吩咐开船了。

  又过了一会儿,给跟着出门的男女仆妇训了话,分了活计,林之孝便来到了春纤舱房前,与春纤客气寒喧了两句便回了自己舱房。

  开船了,大致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真得好好歇一会儿了。

  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南下的船走的也不慢。只这日停船补给时,春纤刚将舱房的窗户打开一条缝,就吓得瞬间蹲了下去。

  我的个妈呀,她出门真的,真的有看黄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