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头砸下去, 鲜血迸裂而出,春纤站在石头后,褙子和裙子上都不免沾了血。

  这活有阵子没干了, 手都生了。

  春纤一脸惋惜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裙, 这才低下头在血肉模糊中辨别被砸晕的人是谁, 这一看,春纤直接吓了一跳。

  怎么是…贾珍!

  春纤不确定刚刚贾珍有没有看到她的脸, 现在知道被她砸的人是贾珍后,是真有些束手束脚了。

  这跟以前那些被她砸了的人还不一样, 以前她是过江龙, 砸完就跑。如今她算是半个坐地户,跑吧, 又有些舍不得现在的安稳日子。可不跑…等着被私刑摁死吗?

  看看贾珍还在起伏的胸口, 春纤一时恶从胆边起的想要再给他补一下。可多年的教育又让她迟疑了。

  特权和金手指都不是人们明正言顺抹杀生命的理由。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能决定人生死的只有法律和公正。

  她到底没办法像别的穿越同仁那样心安理得的草菅人命。

  可贾珍若是看到了她的脸, 不弄死他,醒来报复她怎么办?要不一做二不休的往贾珍眼睛里吹点辣椒面让他瞎几天?

  但那好像更缺德了耶。

  哎呦,这可肿么办呐。

  急得不要不要的春纤,一边东张西望, 一边围着贾珍转圈圈, 脑子在想着如何善后的同时, 竟然还记得给自己换身衣裙。

  下面仍旧是一条白棉绫的裙子, 上面的褙子也仍旧是绿缎子掐牙的式样。

  可以说, 现在身上这一身,和刚刚那一身乍然看去是一样的,但若仔细瞧了,却并非同一身。

  不是春纤不想换个旁的颜色样式的衣服, 而是她今天这一身,已经在很多人面前露过相了。猛不丁的换一身差距太大的,更扎眼。

  衣裙换了,鞋子也换了,最后还拿起交易平台里放着的一块水银镜子照了一回自己的脸和头发,发现没有任何不妥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低头去看躺在血泊里的贾珍,春纤咬了咬后槽牙,依然拿不定主意。

  她是贼喊捉贼,还是现在就转身离开,事后打死也不承认呢?

  看一眼地上的血,春纤想到了某个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于是小步上前,拉过贾珍的手指在地上写了‘傅试’两个字。

  傅试如今好歹也是位通判,这点小冤枉于他来说不会伤筋动骨,但麻烦却一定不会小。

  拿出一个装着辣椒面的小罐罐,春纤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她就往贾珍眼睛里吹一点点辣椒面,就算是他醒过来,想要睁开眼睛也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她收到消息,然后撒丫子跑路了。

  只是…要是量弄多了,将人整瞎了怎么办?

  时间有时走得很快,有时又慢的让人心焦难耐。

  秦可卿将宝玉送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在门外吩咐小丫头们看好院子的猫狗别打架,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宝玉太虚幻境走了一圈,判词看了,酒喝了,各种歌舞也看了,同时还在梦里娶了房媳妇,经历了男女之事。而当他大喊着‘可卿救我’这句话时,秦可卿还没离开院子,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他午睡时间长吧,可这一来一去,连一刻钟都没有。你说他午睡时间短吧,可他该经历的都经历了。

  此时此刻,从春纤将贾珍砸得头破血流再到她拿着辣椒罐罐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吹,前前后后也才堪堪一刻钟。

  而这一刻钟的时间于春纤来说是煎熬的,于贾珍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毕竟流血过多,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一手打开罐罐,一手扒拉贾珍的眼皮,春纤还在那里犹豫用量大小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心一慌,手一抖,不等春纤吹,罐罐就落到了地上,罐子里的辣椒面溅出不少在外面。

  见此,春纤就更慌了。

  至于期间有没有辣椒面进了贾珍的眼睛,春纤是再也顾不到那些细枝末节了。

  利用交易系统的收货功能,春纤迅速的将罐罐和从罐罐里散出来的辣椒面都收进系统交易平台,随后飞快打扫自己来过的痕迹,弯腰跑离了此处。

  当然,虽然跑远了,但春纤却没敢真离开。而是躲在不远处,悄悄的打量走过来的人。

  走过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回天香楼小歇片刻的秦可卿。秦可卿带着贴身丫头一边往这边走,还一边同春纤一样纳闷今天这条路上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瑞珠前后张望了一眼,笑着回道,“许是知道奶奶喜静,怕扰了奶奶清静这才没什么人过来吧。”

  秦可卿嗔了瑞珠一眼,“满嘴胡沁,小心让人听见,再说我张狂。”

  她是再不信宁国府这一个两个都是祖宗的奴才会那么体贴,指不定那些人又跑到哪偷懒去了呢。

  说话间,秦可卿和瑞珠便发现了前方不远处趴着一坨像人的东西。主仆对视一眼,不由上前查看。

  这一看,瑞珠吓得失声惊叫出声,秦可卿更是吓得花蓉失色。

  电光火时间,秦可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的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天香楼,再回想这一路上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寂静,心里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

  这老王八惦记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偏偏就在天香楼不远处被人害了,天底下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

  “奶奶,这是大爷。”瑞珠又惊又惧,指着贾珍道,“大爷怎么伤在这里?”

  “贱人。”就在秦可卿想着要不要将贾珍挪到远处再唤人时,贾珍好巧不巧的却在这时想了过来,一醒来,眼睛还没张开,就先骂了一句贱人。

  好家伙,这可骂到了秦可卿的肺上了。秦可卿以为贾珍在骂她,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由于刚刚蹲下的姿势有些仓促,秦可卿站起来时绣花鞋直接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跪在了贾珍的身上。

  没错,就是两个膝盖直直的跪在了贾珍的胸腹肋骨等处。

  只听咔嚓一声,贾珍嚎叫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秦可卿见此直接傻了,愣愣的跪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好半会儿瑞珠才反应的过来上前扶可卿,没想到心慌意乱之时,瑞珠又一脚踩在了贾珍的脸上。虽然没有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但能让昏迷中的贾珍都抖了好几下,可见这一脚也绝对不轻了。

  秦可卿:“……”

  瑞珠:“……”

  春纤:“……”

  这烂摊子被秦可卿主仆成功接手了。不知道为啥,刚刚还怕得要命的春纤这会儿却全然不紧张了。

  她还有些想笑的冲动。

  吐了吐舌头,春纤摇头晃脑的站起身,然后悄悄的离开了这处。

  至于秦可卿主仆想要安置贾珍,她就不管了。

  又走了一段路,春纤才看到人,连忙走过去问了一回距离荣国府最近的角门怎么走,这才顺利出了宁国府。

  出了角门穿过街道,对面就是荣国府。顺着荣国府的门往西侧走,就是西角门。

  路过西角门,再往胡同深处去,一直走到底的那条街就是荣国府的后街了。

  天冷,除了一群小孩在外面疯跑,再没半个大人愿意出来挨冻。春纤看到这些小孩,似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直接借着袖子遮掩,拿出一包糖块出来。

  “刚吃了午饭就在外面疯跑,一会儿那点饭食就都消化掉了。”将糖块分给这些小孩,“看不肚子饿的。”

  一群小孩笑嘻嘻的接过糖,奶奶糯糯的道过谢便又玩去了。

  未时三刻,春纤敲响林之孝家的门。一个婆子给开了门,春纤一个闪身便进去了。

  进了堂屋,刚好见小红掀开东屋的帘子走出来。三步并两步的凑上前,伸出双手与小红相握,“好姐姐,我可真想你。”

  在现代,表达久别重逢时,一般回以拥抱。在古代,更多的是彼此双手相握。

  “我何尝不想你们。”牵着春纤的手就往东屋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才多久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看着气色也好。我听爹娘说林姑娘待你极好,可见这话不是在宽我的心。”

  小红眼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春纤,视线还在春纤一身衣裙上打了个转。这样好的料子,估计都是主子们赏的。

  能得赏,就是得脸。得了脸,那日子就好过。

  “林姑娘待我极好,紫鹃也好相处,从不为难我。平时又有林叔和大娘照扶,这日子竟也没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倒是姐姐可好?林嬷嬷她老人家身子可还硬朗?茗哥儿是不是也都好?”

  “南边暖和,要比京城好过些。祖母都好,就是惦记着家里。茗哥儿考了了秀才,如今越发苦读,整个人都比旧时稳重多了。至于我,你也看到了。”小红俏皮的转了一圈,然后才上前给春纤倒茶。“好好的。”

  “咱们家都好我就放心了,只姐姐这寒冬腊月的怎么就赶着回来了?听大娘说是出了大事,那是林姑娘家里吗?”

  春纤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已经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不其然,小红在春纤的话一落地,便重重的点了两下头,“可不就是她家。”

  自打六王爷以那样惨烈的方式退出政治舞台后,京城还看不出什么,或者是春纤所在的环境让她根本就察觉不到什么暗涌。但天.朝上下各地都因为立储的事起了不少风云。

  旁的地方闹成什么样,小红不知道,但江南却因为林茗在书院读书而知道了些事。

  自打林如海来了京城,又奉旨出京后,江南那边就渐渐刮起一股立嫡长之风。

  当今那位嫡长子义忠亲王虽然没了,但人家还有儿子在这世上。如今都是请当今立义忠亲王的儿子为储的风。

  自古江南多文人,文人里又多有大儒传道解惑,引导舆论。此时此刻这帮子文人大儒在某些人有心刻意的煽动下,已经奔走各地,想要推写万民请愿书了。

  “那这跟林家有什么关系?”听到这里春纤不禁打断小红,觉得就算再牵连也牵连不到黛玉父女头上。

  毕竟爷俩就没一个在江南的。

  “原本是没什么关系,可林大人在入京前夕见了好几个林氏宗人。等林大人离开扬州没多久,他想要在林氏宗族里过继子嗣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江南。那些闹腾得最凶的书生里就有一个自诩是林家嗣子的。”

  不但如此,那书生还说得了‘其父’的授意。

  其父,正是林如海。

  林茗普一听说这个消息便知道要糟,因这种事情不便写信告知,便想自己回京一趟,不想就在准备回京的前一天,书院下了令,凡书院学子不得离开书院半步,违者逐出山门,永不收入。

  书院的山长不是那些听人几句煽风点火的话就看不清现实的蠢货。所谓的万民书,请愿书在当权者的眼里,顺心意时那是民心所向,万心归处。不顺心时,便是血浸半遍天也不会手软。

  担心书院的学生受到蛊惑再连累书院以及其他本份学生,山长不得不下了这样的封山令。

  这令一下来,林茗就走不了了。可这信却不能不报。毕竟他能在书院读书也多亏了林如海帮忙推荐,再加上江南多少人家都是知道他们祖孙是仗着林如海的势才能在这里落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感激林如海提携,也更担心因着林如海而牵连自身,所以给林如海报信,是林茗认为这是必须做的选择。

  林嬷嬷和小红也认为林家不能倒,林如海不能出事。可林茗走不了了,能进京的就只剩下林嬷嬷和小红。

  林嬷嬷上了年纪,无论是林茗,还是小红都舍不得她劳累。最后还是小红站了出来,带着个婆子和男仆,女扮男装的悄悄回京了。

  这姑娘骨子里就是个有魄力,不认怂的。此时听她说了这么多,春纤再一次觉得自己不如人多矣。

  要胆量没胆量,要魄力没魄力,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想要来点狠的,又心软的下不了手。想要善良大方一点,心性还不够。

  她这样的人,还真不如将穿越的名额换给旁人来。

  “可这会儿林大人不在京城,上次来信说是过年也回不来了。”春纤皱着眉头,也开始着急了,“这都什么人呀,上赶着找死还拖别人下水,也不怕压死他。”

  “林大人不在京城,林姑娘在就好了。有人趁林大人不在,假装嗣子在江南招摇撞骗,这可不是小事,只管让林姑娘找老太太哭去。”小红回来前就想好了对策,此时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咱们还小,经的事又少,自是不知道,古来续弦,过继子嗣那都是要跟先夫人娘家通气的。若有那跋扈的,一口咬死不许续弦过继,最后两家人都是要撕破脸不相往来的。不管林大人有无过继之意,老太太在这上面都有话语权……”

  荣国府与甄家又是世交,只要荣国府书信一封过去,甄家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总会将这事压下来。

  “这主意是姐姐自己想的,还是林茗那里给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小红摇头,“是早前儿与祖母闲聊时听了一耳朵,回来的路上我闲着没事琢磨的。”

  “江南文人闹得那么厉害,甄家若是有人参与进来…这事就不能这么办。”

  小红闻言略一思考便想明白了春纤的顾虑,“你是担心?”甄家也参与其中并且推波助澜?

  “嗯,是有这个原因。不过这事还是要先看看林姑娘的意思。”春纤站起身,往外走,“别看林姑娘年纪小,心眼子比谁都多,这事她未必没主意。”

  “那倒也是。”因有事立在这里,小红也没假惺惺的留客一边起身送春纤出去,一边笑着说道,“那会儿妈还说,等这事了了,只管给南边送封信,留我在家里过年呢。”

  “那赶情好,等回头不忙了,我来找你玩。”走到房门口,春纤不叫小红送出屋,只说外面冷,她怕是还不适应京里的气候。将人拦下,径自走了。

  ……

  知道了这么个消息,春纤也没在路上耽搁。直接从角门回了荣国府。

  还没走到荣庆堂,就听说贾母已经带着宝玉和姑娘们从东府回来了。春纤闻言不由想到了伤势颇重的贾珍,也不知道秦可卿主仆会怎么安置他。

  如果她够狠,一定会再补一块石头,彻底将人砸回姥姥家。交易平台不交易活物,死了的总能交易一回的,说不定还能卖他个百八十两银子呢。

  啧,她就是太善良了。

  回到小院,见宝玉和湘云都在黛玉房里说话,春纤只得压下心事走到小院的凉亭处坐等二人离开。

  宝玉最会看姑娘们的脸色,湘云也是个眼尖的,真怕她脸上没藏住事,叫二这人看出来。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坐在外面等他们离开。

  一个小丫头给春纤端了碗红枣姜茶,然后跟春纤小声八卦道:“姐姐听说了吗?东府的珍大爷喝多了酒,一个不防大头栽进了井里。听说磕得头破血流,肋骨都断了三五根呢。”

  “噗~,咳咳,咳咳。”

  春纤一口姜汤喷出去,整个人都被这话惊得咳嗽不止。好半响才止了咳,一脸惊疑不定,“真的假的?”一跪就跪断三五根肋骨,都不敢这么写。

  啧啧啧,真不愧是警幻的妹妹,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还能骗姐姐不成?珍大奶奶当场就晕了过去。老太太担心小蓉大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吩咐琏二.奶奶留下照应着。”

  “我听说,珍大爷这事不是意外。”听到春纤等人在说贾珍的事,又有小丫头凑过来小声将自己听说的消息分享给二人。

  “这话怎么说?”春纤心中一惊,又马上反应过来了。

  既然贾珍都被秦可卿主仆拖到水井处了,那地上的‘傅试’二字自然没了用武之地了。

  “我听我娘说,珍大爷被救起来时,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当时就有人去掰他的手指,可惜愣是没掰动。”小丫头一脸肯定的对春纤几人点头,“那东西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那珍大爷现在怎么样了?”春纤其实更想知道贾珍这会儿想没想过来。“太医可看过了,有说什么没有?”

  “姐姐这半天去哪了,我们还以为你跟着姑娘一起在东府听戏呢。”春纤问的这个问题,小丫头们就不知道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对春纤摇头,“姑娘一回来还问姐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要是隔以前,作者一定能砸死贾珍,然后卖掉他。可惜了,现在是和谐社会,要文明写文。作者也只能让女主成为心慈手软的善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