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莫辨的年纪, 打扮成书童小厮也能糊弄眼拙的人。春纤受现代教育而影响,一言一行没有半分这个时代小姑娘的影子。再加上她故意为之,也没多少人发现她是个女娃娃。

  没有路引, 春纤能进的城镇极少, 好在一些小县城管理的并不严。那个交易系统还真的给了春纤不少方便。走走停停,见到有卖吃食的就买上一些, 旁的不提,光是荤素包子就有百八十个。还有酱驴肉,烧鸡,各种烧饼,点心, 果子……

  最重要的是春纤还买了被褥和各处炊具, 走在野外也能给自己煮个粥啥的。

  不敢在一个地方多逗留,晚上时常错过宿头,树上的蛇,地上的虫,林子里眼睛发绿光的野兽, 若是再忽略掉交通靠走, 方向靠蒙, 在郊外碰见个人都是先惊又怕, 忐忐忑忑一番…这样的旅行, 也算是古代版的自由行了。

  春纤自己都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才走到京城的。看着巍峨城墙,春纤的心里其实特别的空。

  是不是要给自己再定一个目标了?

  京城是天子脚下,转圈都是达官贵人,王公大臣,没有路引和户籍就想进京城,那是痴人说梦。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 若不进去,春纤也不知道她还能去哪。而且一路行来,春纤仍旧很迷茫,她之后要何去何从,她一直没想好。

  也不能说没想好,她就想回家,一心一意的想回家。

  在京城外等了几天,春纤终于想到了一个进城的办法。

  她找出她在路上买的一套相对上档次的女装,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换了。然后就守在路口,当看到有人数众多的贵人车驾出没时,就试着挤进去。

  还别提,这办法虽然笨了些,但还真叫.春纤挤了进去。然后跟在一群丫头婆子的后面混进了京城。

  进了京城,春纤又不动声色的离开。然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打量这个时空的皇城。

  和现代的帝都很像,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像给剧组提供场地的那种影视城。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春纤又找了个没人的胡同,换了一套书童的衣衫,然后跑到一家看起来就不怎么气派的老旧客栈要了一间房。

  掌柜的问春纤为什么是他一个小人儿来开房,春纤早有准备,笑眯眯的说他是公子的书童,公子正跟同窗以文会友,叫他先来要间房。

  这样的借口,春纤一路来用了不知道多少回。假话说的多了,真诚度就高了,那掌柜的只问了一回他家公子考到什么层次了。

  必须是举人呀。

  不是举人往京城跑,图啥呀。

  将一个杜撰来的人物吹上天,春纤自己都要感动了。

  吃上一顿像样的晚饭,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春纤第二天就退房了。

  打一枪换个地,终于在进京城混了半个多月后知道了自己这是穿到哪了。

  认认真真的打听了一回荣国府,春纤眼珠子一转便来了主意。

  元春进宫没几年,凤姐儿也才嫁过来没多久。黛玉还没进府,大观园还没建,离抄家流放还有十来年,这时间对春纤来说太友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重点关注荣国府,打听荣国府内外所有消息,找到那个专门给荣国府采买丫头的人伢子,再打听一回荣国府一般都什么时候采买丫头下人。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好在春纤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东拼西凑’的银子,到也叫她将她自己成功推荐给了人伢子,再商量了一回价钱和好处费,被买进了荣国府。

  人伢子有的是办法弄好卖身契和手续,等她在荣国府转一圈出来,就是有户籍的人啦。

  “那段时间,京城的中下等客栈都被我住了个遍。再不找个能够安稳下来的差事,我自己都得被这种日子逼疯了。”

  春纤在京城晃荡的时候,也被人盯上过。不过她有交易平台储存的大量石头当武器,一般人都被她敲了闷棍。防止被找上门,春纤还心狠手辣的故意砸断人家一条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三个月内,那些人没办法找她寻仇了。

  如果三个月的时间她还没在京城找到生路,那她就退出京城换个地方再继续。

  好在穿越大神没彻底抛弃她,京城里有荣国府,脑子里有红楼梦。

  回想当初的辛酸,春纤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曾经在现代受到的各种思想品德教育。

  在现代的时候春纤很少说谎,或者说她穿越过来的年纪还不到将说谎和应酬当生活必须品的时候。

  从小到大,她最想在学业上撒谎。但她就算装病打滚赖着不动,就是爬也会被生拉硬拽的去上学。至于其他方面,家里人就从来没亏待过她。想要的和没想起来要的,她从来都不缺。

  “那你还在烦什么呢?”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没道理现在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了,她还会想回家。

  以黛玉对春纤的了解,越是亲近的人伤害她,她就越不会轻易原谅他们。

  不,不是轻易原谅,她压根就不会原谅他们。

  所以黛玉不明白了,她不解的看向春纤,她不知道春纤为什么会在听到乐大人进京见圣后会这么纠结犹豫。

  春纤苦笑,神情间带着淡淡的自嘲。她没回答黛玉的问题,而是轻轻转身,背对着黛玉闭目不语。

  黛玉见春纤不想说话,也没再打扰她,老实的躺在春纤身边,也乖乖的闭上眼睛想着刚刚听到的故事。

  黛玉无法想像那样的日子春纤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春纤脚上深深浅浅的伤疤,黛玉都可以想像这些伤在当时有多疼。

  都已经那么疼那么疼了,还要用双脚去走路。想到此黛玉眼泪汪汪的决定,她再也不说春纤坏了。这种家族遗传的东西,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

  早前请镖局寻找甄封氏下落的时候,春纤便让人帮忙打听了一回乐清晟的事。

  不像封氏只有姓氏和一点线索,寻人难度五颗星。春纤按着记忆,提供了不少乐清晟的线索给镖局。

  不出一个月,镖局就给了春纤一份乐家的情况报告。

  小春纤被冥婚的第二天,在寺里为乐家子嗣祈福的柯氏就‘听说’了消息,匆匆忙忙的从寺里赶了回来。之后在她伤心欲绝之际,接到柯氏家信的乐清晟也赶了回来。

  听说唯一的女儿受了这样的磨难,当即大怒。一边抱着伤心欲绝的柯氏,一边派人寻找小春纤的下落。

  乐清晟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长女。府里的那些传言他也听说过。但他是天子门生,孔孟弟子,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基本操守,所以他不喜这个长女的原因就不能是那些传言。

  是的,长女害得发妻伤了身子,一出生就这样不孝,你叫他如何喜欢得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长女,曾经也是在他的期待下出生的孩子。他再怎么不喜,也从未想过让她就这么被人害死。

  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乐清晟心中生起无限怨恨。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可是您嫡亲的孙女,您怎么下得去手。

  “那是爷唯一的血脉子嗣。您天天吃斋念佛,怎么能如此狠心?这样做就不怕老天报应在爷身上吗?”柯氏哭倒在乐清晟身上,滴滴血泪控诉自己的婆婆,“爷为官清明,造福一方百姓,积德行善,功德无量。这些年来子嗣艰难,怕不是在替老太太偿还业债……”

  总之就是你作了孽,报应到你儿子身上了。你儿子子嗣艰难有八成的可能是因为你罪孽深重。

  有柯氏在一旁煽风点火,乐清晟一边想起这些年对自己孩子万分疼爱,也时刻准备着用一份包容的母爱去疼爱那些其他女人的孩子的柯氏,瞬间对自己的母亲彻底的失望了。

  世人重男轻女,不外乎是认为女儿长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只有儿子可以传宗接代。

  小春纤是女儿,将来注定会是外姓妇。纵使乐家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也会选择过继一个回来继承乐家而非叫小春纤招婿。

  毕竟上门女婿三代后就要归血还宗,那时候乐家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小春纤哪怕是府中独苗,也未得到善待和重视。

  其实和乐母一样,柯氏也认为一个不讨喜又八字不吉利的女儿不值得过多关爱。

  但和乐母不一样的是,柯氏却觉得这个女儿至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等收拾了压在头顶的婆婆和天天表哥表哥唤自家男人贱妾姨娘,她就会抱养个孩子,亲自教养长大。

  给柯氏灵感的正是唐朝时武则天掐死亲闺女陷害王皇后,从此拉下王皇后自己坐上后位的故事。而为了这一天,柯氏等了八年。可以说她从小春纤出生后,就开始谋划着这件事。

  何姨娘是她男人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但犯下这么大的事,何家这个外家怕是再也没办法在乐家指手划脚,对她指指点点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要保住何姨娘的命,总要有些舍得才行,借着此事逼何姨娘签下卖身契,将来…总有她的好果子吃。

  利用女儿的遭遇,将男人骨子里对亲生母亲最后的那一点孝道连根拔除,再利用何姨娘的生死做交易,至此无论是孝道还是所谓的亲戚情份,在他们家里都变得一文不值。

  柯氏的心机手段,狠戾算计,隐忍决断,别说在小小的乐家兴风作浪,就是放到更广阔的地方,她也有一战之力,抢上一席之地。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将女人都关在后院里自相残杀,然后波及无辜呢?

  让她们天天琢磨这些事,将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玩得比创始人还精,男人们到底在想什么。

  熬鹰呐?

  啧~

  这一场亲情算计,不但算计了她的婆婆和表妹姨娘,同时也算计了她的娘家弟妹。

  她弟弟能如此洽巧的得到消息,也是她放出去的。让小春纤从舅母手中被带走,也是柯氏算计好的。

  就连多少银子能打动自己的兄弟媳妇,都是柯氏精心算计过的。

  至此后,便是她娘家也得对她满心亏欠,她的兄弟媳妇…以后无论自己用什么态度对她,她还都得生受着。

  毕竟中间还摆着她女儿一条命呢。

  而且从今以后,她再也别想理直气壮的从自己要好处了。因为那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是怎么被人从柯家带走的。

  她可以看在兄弟的情份上给,但你们却再也不能要了。

  整场算计,唯一叫柯氏意外的,或者说没按着她编排剧本演的就是春纤竟然跑了。

  若女儿就此没了,于她来说更有价值,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一个八岁小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就算当时逃掉了,也未必能活下来。

  瞧,这都多久了。若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不回家呢。

  心口微微有些疼,却转瞬间被柯氏压了下去。

  ……

  春纤为什么还想要回到原主的那个家?

  是三年前,乐清晟就调任西北粮道,如今已经是从二品的一方大吏?

  还是乐清晟不顾母亲哀求,将她和何姨娘都送回凤城老家,永不许她们离开老家半步,否则就发卖何姨娘?

  或者是因为她知道乐家至今也没有一儿半女,柯氏一直想要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可挑来选去,到如今也没找到合她心意的?

  过继别人的孩子,总要想一想那孩子的原生家庭以及父母秉性吧。她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儿子,那就必须将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后患都想清楚明白以及都归避掉。

  而乐清晟则认为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再‘奋斗’几年,毕竟过继来的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

  春纤想,如果这时候回乐家,有前边那件事打底,以柯氏表露在外的作派,一定会加倍对她好的。若将她前两任‘旧主’的身份摆出来,哪怕乐清晟为了自己的官声和名声,也会善待补偿她。

  想到回到乐家,她就是官家千金,是主子姑娘不是奴才贱民……春纤承认这些外在的诱惑,让她动心了。

  可春纤更知道,一回到那个家,她就会失去现在的自由,她会被安排一门体面的亲事,风光大嫁。然后相夫教子,与婆母妾室相爱相杀过一生。

  春纤不知道,在这样的时空,她还能不能期待一份爱情?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不符合实际,可哪个女孩不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她想,她真的想。

  回了乐家,她可以有安稳富足,尊贵的生活,但相对的,她也将失去自由和自己的婚姻自主权。

  这样的交换,值得吗?

  以前没有地方官员进京面圣时,春纤还能不去想这些问题。可明知道那人就要来京城了,如果不抓紧机会,说不定就错过了。

  没吃过苦的人,根本理解不了那些吃过苦的人为什么会向现实妥协。他们会说那么苦,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为什么现在要妥协。

  因为怕了,再也不想经历了。

  曾经那些艰难岁月,锻炼了春纤的意志,也叫她在安稳下来后,对那段经历深深的恐惧。

  那样的经历,一次足矣。

  这是春纤想要回乐家的初衷,但你叫.春纤就这么为了身份地位,毫不芥蒂的回到乐家,春纤也做不到。

  她的心性,她的骄傲,她还没被逼着走入绝境,又怎么可能再回到那个狼窝。

  哪怕窝里的母狼为了她自己的人设也不会再咬她了。

  做个中间商,其实并不容易。不是货的问题,而是人心难测。就像在走钢丝,一招不慎,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时刻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人发现,担心有人抢夺生意,担心有人想要见一见她身后那位收货的大老板。

  她也时刻担心给人做奴才下人,会不会被主子牵连,一个不慎被乱棒打死,再提脚发卖。

  她还会担心一路小心,最后开了自己的店,不但要应付难缠的客人,还有街上的地痞流氓。

  孤身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在这个时代抛头露面的危险有多大,脑子没进水的都能想到。妙玉住在大观园都能被人抢了去,住在普通宅院的春纤,若叫人知道她一个人住,她家的墙头怕是都会叫采花贼,梁上君子踩秃噜皮了。

  花钱买下人,也是个办法。只人心隔肚皮,谁能保证不会发生里应外合,或是监守自盗的事儿?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以春纤现在的身份,就算将来出府自己开个小店自给自足,怕也不会遇到合她心意眼缘的伴侣。

  从长远考虑,有势可借,比单打独斗更安稳,所以回去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可从感性方面着眼,她接受不了廉价的亲情,她也更喜欢靠自己的努力脚踏实地的生活。

  再一个,如果她放弃自由,放弃爱情的去赌一把,再赌输了呢?

  结局怕是还不如现在呢。

  翻了个身,春纤又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她承认乐清晟会读书,也会考试,因为翰林院出身,升迁也比别人快,但这一切并不代表做官没有风险。

  如果她真的不顾一切回了乐家,乐清晟要是倒霉催的犯了事,再跟荣国府一般被抄家流放了呢?

  若乐家倒霉坏事是在她出嫁后,她娘家都这样了,在婆家能有好日子过?

  最后再假设一下,若是她婆家也跟着坏事了,抄家流放了呢?

  那她如今这么纠结,又放弃了那么多,所选择的路怕是还不如现在走的这条呢。

  至少她还知道荣国府大致的抄家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会回乐家的。不过试着带入一下女主的心态,其实她这种纠结很好理解。毕竟不偷不抢,就能过上好日子,谁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呢。(女主不是圣人,她会纠结,会犹豫,会被更好的物质生活和社会身份诱惑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乐家和柯氏虽然伤害了小春纤,却没伤害到女主。而她对柯氏的心机手段和心狠程度的了解也不全面。所以女主心里并不恨乐家和柯氏。相反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她还是很敬佩柯氏的。

  最重要的是借贾家和林家的势,女主回乐家后的生活,应该不会差。可以想一下,如果春纤找到贾母,跟她说她老子是朝.廷从二品大员,她还是嫡长女,请贾母做主什么的,以贾母的心计,估计会主动出头联系乐家,然后在乐家来人时,认春纤做孙女什么的。有荣国府这层关系,乐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就算不找贾母,这个时候请林如海出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乐清晟能对春纤这个女儿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