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仨个排挤春纤的小丫头也不都是一条心。

  就说面前这个吧。人家说是再看看,可实际上,明晚就是她和春纤值大夜。一晚上的时间, 又不能真睡下,自然有的是机会看星星,看月亮, 再谈谈人生理想, 所以人家才不急于一时。

  今天一整天, 除了早晚洗漱被叫到屋里侍候,她们这些三等丫头除了春纤外都没怎么进过屋子。

  虽然听说春纤也一直呆在外间, 可外间和里间却是没设门的, 进出不要太方便。

  再一个,光瞧她今天和宝玉房里的姐姐们那般交好的样子, 还有昨日刚搬过来时多少人来打招呼,这个二等丫头的名额落在这个乐春纤头上怕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既然注定要少一个名额,那她做甚还要眼光短浅的扒拉这个出头的椽子, 却不去想办法将最后一个二等丫头的名额抓在手里呢。

  能结个善缘最好,若不能也不应该早早就结下什么仇。

  当然, 就算要结, 也不应该是她来结……

  今儿一天是春纤来到荣国府,或者说来到这个时空过得最轻松的一天了。

  不用寒来暑往的跪在地上擦地砖,也不用弄得衣服鞋子都湿漉漉的去送水,更不用和一群小丫头挤大通铺了。

  早起给黛玉梳妆, 然后给紫鹃打打下手, 打扫打扫屋子。之后便是坐在最暖和也最明亮的地方做针线。下晌跟着黛玉看闲书,晚上吃了顿自费的丰盛晚膳……对了,还拉了两个供应商, 这日子别提多美啦。

  被窝里很暖和,春纤小心的用脚踹了踹放在脚底的汤婆子,心里开始幻想着升为二等丫头后的日子。

  呃…旁的不提,至少得找个好相与的舍友才成。

  春纤心里美滋滋的,转眼就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而黛玉睡前跟春纤闹了一场,躺到床上时也忘记择席的毛病和固定思念贾敏和扬州的惯例了。咬着小手帕,在心里讨伐了春纤一回,竟也睡得实沉香甜。

  雪雁没给黛玉值过夜,在扬州时排不上她,来京城的一路又有王嬷嬷在侧,也用不上她。这是她头一回给黛玉值夜,开始时还强撑精神,防备黛玉起夜出恭或是要水喝。

  然而随着夜越来越深,雪雁也熬不住的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黛玉一夜到天亮,雪雁心里有事,竟只比黛玉早醒了一刻钟。

  这事要是叫.春纤知道了,定要腹诽林如海给黛玉安排了两个祖宗不可。

  外间宝玉还在睡着,只隐约听到值夜丫头穿衣起床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并不真切。睁开眼睛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床,黛玉便起身练字了。

  按着黛玉往常的习惯,早上起床后就会立时洗漱更衣,然后去给家亲请安。用过早膳后,或是在贾敏管家时听上一耳朵,或是回自己房间。先练一回字,之后再读一会儿书,时辰差不多时才会带着书本去偏院贾先生处上学。

  后来贾敏病了,黛玉床前侍候汤药,偶尔也帮着其母管些府务,不过练字读书的事却很少耽误。

  再后来贾敏过逝,黛玉悲伤过度,连日病着,一时作息便改了不少。

  进京后,虽是按着习惯仍旧那个时辰起床了。可却因着外间住着宝玉,为免吵到宝玉,不好立时叫丫头进来侍候她洗漱。

  虽只来了两三天,但黛玉却已经从府中众人和紫鹃不经意露出来的言行中知道了宝玉在这座府邸是个怎样的存在。

  那是比将来会袭爵的贾琏还要重要的存在。仿佛都不需要努力读书,到了年纪便会蟾宫折桂,光宗耀祖。

  黛玉心忖,这种认知许是因为宝玉的那块玉吧。

  听说是落草时从他口里掏出来的…婴儿时这位二表哥的嘴就已经那么大了吗?

  不过想来能含玉而生的人,有些奇异之处也是自然。

  其实对于宝玉那块玉,黛玉并无多少好感。

  主要是第一天来时,宝玉就当众摔了一回,让她尴尬下不来台。但好感归好感,好奇归好奇,昨日在老太太那里,黛玉倒也认认真真的品鉴了一回。

  灿若明霞,莹润如酥,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好玉。

  这么想的黛玉一定不知道,早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春纤就磨着袭人将宝玉那块玉放在手心里赏了一回,还利用交易平台给那块通灵宝玉估了个市场价。

  三万六千五百两!

  春纤一边在心里尖叫这玉真特么真钱,一边又纳闷这块玉竟然还能被估出价来。

  红楼第一章 曾写过这所谓的通灵宝玉其实就是当初女娲娘娘补天时弃之不用的一块补天石。既是女娲娘娘亲手练出来的,到也值这个价了。

  书上说宝玉是天上赤霞宫的神瑛侍者。赤霞宫是地名,神瑛要么是侍者的名讳,要么就是侍者的工种品阶,但这身份若跟民间的称呼换算一下,差不多应该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或是王公贵族府邸有些体面的小厮。

  宝玉和通灵宝玉,一个是三万多块补天石中独独淘汰掉的一块,一个是赤霞宫里负责浇花的小厮,这俩凑到一起也算是——旗鼓相当?

  话说回来,天上的神仙动不动就要来个历劫,然后每每历劫都将地点选在了人间。难道这百味人间在那些神仙眼里,就是个可以历劫的炼狱?

  早起未洗漱,黛玉便只练了一回字。见时辰差不多了,黛玉便放下笔等紫鹃带人进来侍候。

  果如昨日那个时辰,紫鹃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侍候黛玉梳洗。

  春纤也在那些丫头里,仍像昨日那般站在紫鹃身后准备给黛玉梳妆。

  只是看着黛玉那不及二两厚的头发,春纤都不知道是要可怜黛玉,还是同情她自己了。

  这波三等丫头里,她是唯一擅长梳头的。以雪雁和紫鹃昨日表现出来的态度以及她愿意‘跑腿’捎货的勤奋,想来她升二等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

  梳的一手好妆发嘛。

  嘻嘻~

  等升上二等丫头,她就去定做组暖器回来。

  虽然这个时代用铁不方便,但除了铁不是还有旁的东西可以替代吗。

  你问什么东西?

  自然是瓷器呀。

  虽然传热慢,但胜在隔火又结实不是吗。

  这两天睡觉的时候,春纤虽然一觉睡到天亮,但每每早上醒来都会在看到地中央的碳盆时吓上一跳。

  这要是通风出了问题…小命就交待了。

  定做个炉子,然后接上两个管字。一个管子延伸到窗户处,一个则接她定做的瓷暖器上。

  当做烟筒的那个管子弄得高些,既不用担心通风问题,也不怕有人淘气将烟筒堵上。

  炉子上可以坐个烧水壶,暖器上可以挂需要晾晒的袜子小衣。

  对了,对了,还可以将水杯水壶放在暖器上。什么时候想喝水了,都不会冰到牙了。

  嗯…她其实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这些生活必须品了。

  ……

  简单的给黛玉梳了一个不显发量的少女发式,春纤便开始收拾梳妆台。等梳妆台收拾完了,其他丫头也将屋子收拾好了。

  黛玉还在恼春纤,今儿故意不跟春纤说话。可春纤一举一动却一直被黛玉看在眼里。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消肿后正活灵活现的随着春纤的身影转来转去,生生将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忧愁减去了不少。

  带着些许些娇憨和几分活泼的少女之态,这样的黛玉更符合她的年纪,也更叫人喜欢。

  没人喜欢一个动不动就掉眼泪,满身忧郁气息的小孩。他们不会想到你刚刚丧母,孤苦伶仃,寄人离下,他们只会说你命薄无福相。刻薄一些的人还会觉得你这样的小孩忒晦气。

  唉,谁叫这时候的华夏人还就信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呢。

  今早没有春纤讲笑话,宝玉睡到自然醒。醒来的头件事就是往里间跑。洽巧黛玉此时已经收拾完自己,又重新坐回桌案前默写经书了。

  洗漱前练字,收拾整齐后再抄经书确实要恭敬一些。宝玉一进来就笑着喊妹妹,却不想直接得了黛玉一个冷眼。

  紫鹃看一眼笔下不停的黛玉,上前笑道,“姑娘正给敏姑太太抄经书呢,二爷过会儿子再来吧。”

  宝玉闻言,面露一丝委屈,转瞬间又化为心疼。七岁大的小孩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长叹一口气,摇头晃脚的走了。

  ‘奶油肠子不走心’。

  春纤腹诽了一句,便继续低头收拾昨日落在这里的针线笸箩。里面有个荷包绣了大半,春纤准备再补上几针。昨日就跟紫鹃请了假,这会儿又小声跟雪雁说了一声,问她手上有多少绣活,她今儿出府一股脑送出去。

  不过春纤也跟雪雁说了,虽然这个时候将绣活送出去了,但绣活的钱却需要等到下个月才能结回来。

  府里的丫头大多都是先交一批绣活,然后等下一批交了绣活,春纤送出府后,才会将上一批的绣活钱领回来。

  雪雁明白的点头表示按规矩来便是。她刚从扬州过来,行李虽然不多,但在船上闲来无事时也做了些绣活。但总的来说,不过是一些荷包香囊。因是第一次跟春纤交易,便决定先拿这些东西试试水。

  等下一次交绣活的这段时间,她总能打听到春纤说的话是不是属实。

  拿了块不算大的包袱皮将荷包香囊包了,笑着递给春纤,竟也没问春纤出府做什么去。

  要了雪雁的,自然也不能忘记宝玉房里的。

  然后就在袭人和晴雯几个丫头去拿自己的绣活时,春纤就听见到麝月小声对宝玉说道,“我两姨妹子前儿叫人捎话进来,说是她家中无聊,想要识上几个字,以后能看书打发日子,还能写信云云。我这妹子长的虽好,却从小体弱多病,受不得丁点累,姨母虽疼她,却不喜她读书。二爷的字写的越发好了,不妨抄本三字经给她呢?……本是我妹子私下里托人悄悄说与我的,二爷可千万不能叫外人知道才是。”

  麝月不比袭人晴雯,却也是知道宝玉脾气秉性的。若她说要抄了书来卖,宝玉定会大发雷霆。若她说给家中兄弟使,宝玉又是个瞧不得男儿读书,认为男儿读书都是为了功名,蠢禄不堪的。所以麝月便想到了她的‘两姨妹子’。

  反正宝玉也不会看她族谱,这两姨妹子可不就由着她编造。

  先写三字经,然后百家姓,千字文,一点一点尝试着将宝玉书房里的书都抄一遍,等知道什么书最值钱,就叫宝玉多抄那本书。

  这事悄悄的来,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怕。大家都是干私活了,大不了她就全捅出来。若被太太知晓了,大家一起玩完。不过…她这是变相的督促哥儿读书上进,何错之有?

  昨儿打春纤说起这桩生意,麝月就上了心。她当时就想到了宝玉不说,还想到了这事不能叫其他丫头抢了先。

  麝月之所以这般心机算计,还要从她家里的事说起。

  麝月有个弟弟,老子娘又都是偏心眼。她一个大丫头每月不少的月银,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花在她身上。

  她父母是府里的老人,自打她进府当差,月银便都是她老娘按月去帐房领。每每老太太和宝玉这边得了什么赏赐,她老娘一听到消息都会过来收刮一回。

  不是说给她存着,就说这东西她弟弟能使上。

  姑娘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麝月也不例外。她原就想多存些私房钱,昨日听了春纤的话,这种想法更甚。

  她不像晴雯和袭人手头宽裕,因她老娘时常帮她‘收拾’箱笼的原故,她手上连做荷包香囊的布头都稀缺,更别说做帕子或是其他绣品的好底布了。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要存钱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下的鞋,麝月必须说的是府里提供给她们的,尤其是提供给老太太和宝玉房里丫头的份例衣袜都是极好的,不然她可能就更要被这一屋子花枝招展的丫头比成了烧糊的卷子。

  先支使宝玉给她挣点买布买绣线的银子,之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麝月不禁又皱起了眉,心底隐约有个想法。不过那想法还不成熟,麝月便准备再在心里合计一回……

  麝月的这些心机算计,春纤一无所知,但她对宝玉说的这番话,却让春纤忍禁不俊。如果她不是当事人,这套说词还有七分可能瞒住她。可昨才说了手抄本的销售市场,麝月就出现了想要识字的两姨妹子…巧合的让人呲出一口牙花子。

  她编里的供应商原来还可以这么‘拿货’,啧啧,贾家竟出奇葩奇事。奴才下人都能这般使唤主子挣私房了。

  用胳膊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故意没吃早饭的春纤出了府便先叫了一辆路边等活的驴车。

  这驴车是古代版的出租车。

  唐朝时就出现了类似公交车的‘油璧车’,而且它跟现代的公交车一样,有固定的行驶路线。

  宁荣街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来的地方,自是没有设所谓的公交站台。好在古代版的出租车却会时不时的停在宁荣两府下人经常进出的角门处待活。

  就像现代好多出租车停在大型商场或是某些场所外面一样。

  这些驴车的车夫百分之七十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进不去府里当差,就没有月银,生活无计之下,便都会出来干点私活。

  不过这种驴车几乎都没装古代版的计价器——计里鼓,所以上车前就必须讲好价钱。

  尤其是由贾家下人驾着的驴车,就更要注意了,他们有时候跟后世的黑出租车没两样。

  对了,能停在角门待活的车夫都会按时节给角门上的下人一些红利甜甜嘴。

  府里的主子出门自有府里的马车,下人出门,没身份也不是主子派出去的,不想走路的,便只能自己想办法。这时候角门的下人若是帮着说上两句…那这活干下来,自然少不了提成回扣。

  看出来了吧,现代人的那点小把戏,都是古代人玩剩下的。

  叫了辆驴车,又谈好了车费,春纤便上了车。一路不停的到了家附近的胡同口,春纤就下车准备自己走回去。

  春纤知道这些车夫的来历,很不想让这些车夫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所以每每叫了车都会在离家不远处的胡同口下车。

  此时的京城就是后世的帝都。帝都胡同九曲十八弯,弯弯套弯弯,胡同藏胡同。进了这样的胡同,哪怕是春纤都不敢随意在胡同里转悠,生怕走丢了去。

  马车停在胡同口,没有具体的地址一时半刻是休想找到她家的。

  走上唯一熟悉的回家小路,春纤很快就到了家。从交易平台里拿出钥匙,打开车的瞬间,春纤就不由愣了一下。

  这也太荒凉了吧。

  一院子的落叶,没半点下脚的地方,一股衰败,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打扫院子?

  呵呵,不存在的。

  径直走进屋子,先将上次回来冻的冰收起来后,后又装了不少水,准备再冻一波。

  随即开始将带出来的包袱皮一一打开,按人名一一录入交易平台登记打价上市。

  一圈忙下来也没费多少功夫,春纤便锁上门走了。

  锁门的时候,春纤还感叹了一回不住人的房子少了一股人气,败的也比住人的房子快。

  可她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租出去吧。

  先去吃一碗她惦记了好久的羊杂汤,再啃一块带肉的羊骨头,两个香菇馅的锅贴包子,一顿迟来的早饭就值回票价了。

  美美的吃完,春纤才去了定做牙套的楼子。

  春纤舍得给自己下血本,做的牙套都是挑质量最好的那种。钱花到位了,东西自然做的又好又快。此时被个长相秀气的媳妇拿出来,春纤满意的直点头。

  虽然不是流水线做出来的精细,但这手工也是一绝了。

  检查了一番没有问题后,春纤便跟着那妇人进里间试戴牙套了。

  刚戴上去时,有一点点疼,不是很舒服。习惯了一会儿到还好些,只是到底不是先前那般舒服自在就是了。

  束缚的感觉让春纤有种紧张的期待感。

  又等了一会儿,再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春纤才交了尾款离开了楼子。

  因戴了牙套,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总有些别扭。路上见到熟人,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自然了。

  她现在算是知道为啥古代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用帕子或是扇子挡着嘴说笑了。

  怕不是牙不好看,就是带了牙套呢。

  “春纤?你怎么出来了?”

  正在街边买糖炒栗子的春纤,听到这话转头朝发声处望去,见是小红姐弟,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怎么就这样巧了。”春纤笑着将小贩打包好的糖炒栗子递了一包给小红,“刚还想去你家找你玩,这就碰上了。呐,给你买的,正好省了我再拎着。”

  那哪是给小红买的,不过是春纤向来习惯买东西多买两份,或是存在交易平台里,或是分给门上婆子,或是给一起当差的小姑娘们。此时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难为你想着我。原本我还和我妈说过两天去府里找你玩,不曾想先在这里见到了。”小红接过那包糖炒栗子,先是谢了春纤一句,又接着说道,“前面那家油茶铺子做得好油茶,你难得出来,不尝尝岂不可惜。”

  春纤闻言抬头看天,这个时辰,吃早膳太晚,吃午饭太早。肚子里还有七分饱呢,怕是再好吃的油茶也吃不出香来。不过难得在外面碰上了,要不…吃点?

  少时,小红带着春纤,身后跟着林鸿茗便走进了不远处的油茶铺子。

  所谓油茶,其实就是将面粉放在锅中微火炒熟,之后将炒熟的花生碎,芝麻,核桃,杏仁,瓜子仁倒入炒好的面粉中搅拌。

  炒这些干果时,有的人家是什么都不放的干炒,有的则会放些素油。当然,更讲究,更奢侈一些的则是用牛骨髓油炒干果。

  两厢搅拌在一起,就是油茶的主料了,人们也称它为油茶面。

  吃这道油茶时,只要舀上适当的油茶面到碗里,根据个人口味或加些盐,或加些糖。然后碗里先倒一点点凉白开将油茶面调开,最后再用沸水冲滚搅拌,一碗地道的油茶便做好了。

  冬天来上一碗,饱腹又暖身。

  这家油茶铺子极小,里面就三五张桌子,好在此时并非饭点,铺子里的食客并不多。随意挑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三碗油茶,几根小麻花,三人便开始话起了家常。

  “那位性子如何,可好侍候?”小红一直惦记春纤侍候黛玉这事,等小二将吃食摆上桌,急切的问了开来。

  “挺好相处的。性子极好,没什么架子,就是爱哭的紧。”春纤咽下口中的油茶,舌头不由在牙套上舔过,有些涩涩的。“也是个可怜的。”带着心怀鬼胎的下人千里迢迢奔赴狼窝,能不可怜吗。

  知道小红没恶意,春纤便捡了能说的说给小红知晓。至于王嬷嬷贼喊捉贼这事,春纤不太确定将这事说与小红姐弟知晓,对黛玉有什么影响,倒是只字未提。

  说完了黛玉,春纤反手就问小红怎么这么有空在街上逛。

  如今小红是良民身份,林嬷嬷还指望小红嫁到好人家去,所以极少再叫小红上街了呢。

  “茗哥儿学堂里的先生候到了实缺,转眼就要上任去了,祖母叫我陪茗哥儿上街买些贺礼。”看一眼弟弟,小红又笑着跟春纤道,“对了,好叫你知道,前日祖母去庙里,庙里的大师批茗哥儿的八字时,顺道给改了名字。”

  “改名了?”春纤闻言视线不由转向自始自终沉默不语的林家小弟身上。“好端端的,可有什么说法不成?”

  “大师说,茗哥儿命里的死劫算是渡过去了,但是原来的名字是死人的名字,必须得改一个。”小红看一眼哪怕说到自己也像说无关人一样的弟弟,小声八卦道,“新改的名字和原来的也没甚不同,只去了中间的鸿字,单叫林茗,说是什么以假乱真,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而且小红还听祖母和父亲说这个名字对科举还有助益呢。

  春纤:“……”所以后世那些在高考前给考生改名的事,也是有出处的啦?

  可给你牛批坏了。

  “书上说大唐盛世时,佛道两教都极为盛行。那你说武则天进宫前有没有批过八字,改过名?”

  民间婚丧嫁娶都要合八字,看日子,更何况进宫这种近距离接近真龙天子的大事了。若八字或是名字真有那么大的作用,武姓女皇还能活着进宫,然后收拾李家的皇帝,脚踩天下男子,最后登顶皇位?

  明太.祖当年叫朱重.八的时候就将菩萨充军发配三千里了,也没见他打怵。

  可见这名字压根不是原罪。

  不过这个大师说的八字和死劫…原著里是没听说过林小红有弟弟就是了。也许真有点道行也未可知。

  要不…下次休息的时候也去庙里逛逛?

  听到春纤这么问,小红明显愣了一下,林茗则终于抬起了头。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后,又低头吃油茶。

  “应该批过吧。”小红不太确定的看了一眼她弟弟,不由猜测道。民间娶个媳妇都得合回八字,就连荣国府侍候主子们的大丫头都要避开特殊年月出生的,更何况进宫了。

  “所以周武女皇的天下是李唐拱手相让的呗。”春纤笑嘻嘻的总结了这么一句。

  小红:……那不能。

  小红想要说点什么反驳春纤这种论调,但一时却有些哑口无言。她向来伶俐,口舌也不慢,只这回春纤说的话实在有些超纲了。

  春纤见此,嘿嘿一笑,也不逗小红玩了。人家为了讨个吉利改名,这也没甚好说的。看一眼改名的当事人半点反应都无,春纤也懒得再说这个话题,又与小红说起了旁的。

  “……林姑娘在这府里的情况,想必你已经从林大娘那里听说了。如果一切顺利,到是要劳烦你们帮着送信了。”春纤想到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不由有些心疼这个六岁的小姑娘。

  给她和小红家牵条线,在府里有林之孝俩口子照应也不算太无助。

  ……

  林家这会儿仍住在后街那片,正好春纤也要从后门进府,所以吃过了油茶,三人便相携着往回走。

  林茗手里拎着刚刚买的东西,一直在两个姑娘身后安静的跟着。前面的两个姑娘走走停停,一会儿见到这摊子上的珠花好看了,就要跟那摊贩讨价还价一回。

  一会儿见到卖绣线的,两人也会停下来有商有量的挑上一会儿。每每这个时候,林茗都会下意识的抬头望天,然后再望望不远处的宁荣街,心忖再也不跟这二人上街了。

  古往今来,女人逛街购物时的体力都叫世人惊叹。而她们在买东西时的购买力也绝对叫人叹为观止。

  等好不容易走到宁荣街,春纤才猛的发现自己好像买了太多东西。

  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回今天花了多少铜子后,春纤不得不承认这种购物活动还是少参与为好。

  不理智还败家!

  转头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的林茗,陡然想起这位腿脚好像还有些毛病。

  皱眉回忆了一回,春纤不由小声问小红,“茗哥儿的腿已经大好了?”

  是不是真的好了,小红也说不清楚,但她却知道自己弟弟走路不坡脚了。

  林茗不妨春纤问他的腿,眸子深了深,心里又多了几分因疼痛而升起的暴躁烦闷。

  林茗绝对是个狠人,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那种。

  他的腿其实一直没有好,但这位就是咬着牙发了狠的折腾自己。一直到如今,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走上一天路也不会叫人发觉了。

  “脸色看着不太好呢。若不是腿的问题,那就是体力不行呐。听说科举最熬人了,在那么大一点的号间里一呆就是九天,本来就难熬了,若再赶上刮风下雨…还真应了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了。有那身子骨不好的,没等考完就被监考的官员架了出去。我前儿还说,历朝历代都说要优待读书人,可自打有了科举,这贡院的条件就一直走艰苦朴素风。就这样的应试条件,估计郭奉孝来了,也是被架出来的命。”顿了顿,春纤声音略低了两个度,“府里的珠大爷就是熬坏了身子骨,才早早去了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茗哥儿此去江南,除了读书也要多锻炼才好。”

  虽然实际上她还没跟林之孝一家绑在一根绳上,但不得不说林茗若是真中了进士当了官,她多少也能得些庇护。

  话说回来,要是贾珠活着,说不定宝黛二人的亲事真能成。毕竟长子活着,长孙也聪慧,小儿子多宠些也不打紧。不过…宝黛二人可是近亲呢。

  心思瞬间转移到了旁处,春纤便也没看到小红和林茗相似的挑眉动作。

  这个春纤…到底是什么来历。连科举这些事情都说得头头是道的。

  与满腹疑惑的林家姐弟告辞,春纤便从后门进了荣国府。

  照例将路上买的吃食分了一份给后门的婆子,然后又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回这大半天府里可有什么事。

  消息在贾家的传播速度,向来可以比拟风的速度。因此问一回后门的婆子,也不算问错人。

  ‘闲聊’了一会儿,知道无甚事发生,春纤便笑眯眯的回了荣庆堂。

  先去自己住的屋子换下一身全是灰的衣裙,又洗了把脸,重新梳了回头这才将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到自己的箱笼里。

  看着还剩下两包的糖炒栗子,春纤一包都没留给她屋里的小丫头,直接拿着去了碧纱橱。

  不是春纤势力跟小孩计较,而是这个时候再礼貌的客套都会被人当成示弱服软。所以这个态度必须摆的明明白白,不然以后就算升上二等丫头了,也管不住这些小妮子们。

  春纤回来的晚,这会儿主子下人都用过了午膳,各自回房歇晌。春纤进了碧纱橱,就见宝玉揽被大睡,晴雯歪在熏笼上,袭人侧身躺在小榻上。于是笑了笑,将那包外面带进来的糖炒栗子放到炕桌上,便进了里间。

  进去前,洽巧袭人睁开了眼睛,春纤笑着指指炕桌,又无声的说了一句回头再结帐的话。

  里间,黛玉正躺在床上看书,紫鹃坐在床对面的榻上做针线。见春纤进来,紫鹃没动,黛玉却刷的一下坐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长相精致的小姑娘板着个小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生气模样,怪好玩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寻思姑娘都一年半载不曾见过我了,怕您忒想我,这才巴巴的赶了回来。”春纤晃了晃手上的糖炒栗子,皮皮的笑了,“又甜又面,可好吃了。”

  “你可要点脸吧,谁想你了。”黛玉一听这话,当场就气炸了。若不是顾及外间睡觉的宝玉,估计早就跳起来指着春纤骂她脸皮厚了。

  “姑娘既然没想我,那你管我知不知道回来做什么?”一边走到桌前打开包糖炒栗子的牛皮纸,一边不忘气黛玉,“好啦,好啦,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着呢。”

  黛玉气得深呼吸,春纤还不忘朝黛玉眨巴两下眼睛,“我懂你的。”

  紫鹃原还坐在小榻上做针线,自春纤进来与黛玉斗起嘴来,她也坐不住了。

  没见说什么,凭的逗乐。怕黛玉真的恼了,紫鹃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溢到嘴边的笑。

  起身拿了糖炒栗子用帕子托着剥了皮,送到黛玉跟前,“姑娘快尝尝,看看京里的跟你们扬州的有什么不同。”

  黛玉张口,由着紫鹃喂到嘴里,吃完一颗还堵气的说道,“噎人的紧。”

  紫鹃看一眼春纤,明显知道这个噎人说的是人,而非栗子。

  找了个由子,紫鹃又用帕子包了几个糖炒栗子便出了碧纱橱,将这不大的小战场留给黛玉和春纤折腾。

  “姑娘也别不识好人心。我这一上午出去可也算担得起姑娘的思念了。”

  “呸,谁思念你了。”黛玉一听这话,气得拿栗子砸春纤,见春纤躲了,还光着脚跑到桌前,做势搂住所有糖炒栗子,一副不给春纤吃的刁蛮样,“从实招来,若有隐瞒,就,就,狠狠的罚你。”至于罚什么,黛玉还没想到。

  “好叫姑娘知道,为了姑娘我是赴汤蹈火好一顿忙,晌午饭都没吃,便赶着回来给姑娘送信了。”

  “啊?”黛玉歪头,一脸你就胡说的神情,“越说越离谱了。”

  “姑娘不是想给扬州送信?”春纤扬眉,一脸得意,“门路我都找好了,保准万无一失。”

  “真的?”黛玉闻言,喜出望外,眼神灼灼的催着春纤说下文。

  于是春纤便将林之孝要送老娘和一双儿女去江南的事捡能说的说了,又说他们过了年便出发,年前可以叫林家的女儿进来说话,细观一回人品,看看是否可以托付。

  黛玉听了,细细琢磨了一回,然后满头疑惑的问春纤,“好像哪里不太对?”

  “哦,那一定是我忽悠你的姿势不对。”

  黛玉不想春纤想也不想的就给了这么一个答案。反应过来的黛玉气得差点要扑过去咬她。

  不过当她看到春纤对她呲牙,露出那一口银白缠花牙套时,再大的气都消了。

  ‘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黛玉不受控的笑出来不说,还故意对着春纤呲牙,让她看看自己那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

  春纤见状还想对黛玉呲牙,又因着呲牙会露出牙套而顿住。于是拉着个脸,面无表情的看着黛玉。

  妹子,你这就扎心了。

  跟你说,姐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特别不好哄的那种~

  正在努力生气的春纤正准备对黛玉来点现实zhuyi教育时,就见黛玉脸上的笑容一收,声音轻轻的说道,“今儿奶娘来了。”

  “书不见了?”见黛玉这个精气神,春纤转瞬间便想到了那本书。

  “…嗯。”黛玉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失望。她其实并不希望这件事情发生。

  春纤却是个没心没肺的,此时竟然还劝黛玉,“未尝不是好事,若她真拿了假家书来,你再想要治她的罪,证据都是现成的。”丢银票的事,没凭没据,真治了王嬷嬷的罪,人家还得说黛玉凉薄。现在有了现成的把柄,不管治罪还是拿捏人,都不愁了。

  黛玉闻言没反驳春纤的话,只扒开春纤的手,将递到嘴边的栗子恶狠狠的咬住。

  奶凶奶凶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