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的稿件是在周日中午完成的。那天章阙邱开完一个会议刚回来，就看见唐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怀里抱着零食，嘴里哼着歌。
他看上去轻松又快乐。
“交稿了？”章阙邱哪怕猜到了答案也出声问他。
而回答他的是唐元露出的一张笑脸，他看着进来的章阙邱，点了点头，脸上沾了点薯片碎屑，像个获得了奖状的小朋友，“交稿了，可以休息了。”
章阙邱失笑，他走上前去把唐元脸上的薯片碎屑拿下来，商量着两人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我周一出差，没时间陪你，要不我们晚上吃完饭顺便约个会吧？好不好？”章阙邱坐在唐元旁边捏着他的手，声音里也带着点笑。
而唐元闻言，一双眼睛亮了，很快答应了他，应了一句好。
心情好这件事情，是会传染的。起码章阙邱带着唐元出来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不知道是没是没了工作的束缚和压迫，唐元开口说了很多，他吐槽今天下午在家看的综艺，在微博上刷到的段子，甚至还有偶尔一撇时路过小区花园看到的小猫，他都会张嘴跟章阙邱念叨。
唐元的分享欲爆棚，不停碎碎念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章阙邱就坐在他一旁开着车，边笑边听，只是末了，等唐元慨叹花园里的那只狸花猫时，他接了一句，“等我出差回来，我们也养只猫好不好？奶牛猫，你喜欢吗？”
唐元一愣，脸上的笑容愈发上扬，“好啊，不管是什么猫我都喜欢，谢谢你，你真好。”
章阙邱失笑，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唐元摇了摇头。
唐元这样跟前不久相比算是好了一点吗？章阙邱不知道，但他说实话，他更偏爱现在的唐元，因为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生动又活泼，他什么话都会说，无所顾忌，好像全心信任自己。
两人就这样到了吃饭的地儿。
餐厅是章阙邱预定的，因为唐元说想吃泰国菜。章阙邱先去停车，唐元便先在餐厅门口等他。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应该会是愉快的一天，假使没有遇见宋茗喆的话。
唐元是在餐厅门口跟人撞见的，彼时宋茗喆正陪着他的新婚妻子。双方目光交错的一瞬，唐元便愣在原地，不合时宜的客套和寒暄他一句没说，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感觉浑身僵硬。
这是自己看过心理咨询后，第一次跟宋茗喆见面。
时间不对、场景不对，氛围好像也不对。唐元看着那对新婚夫妻朝着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是对方不打算配合，宋茗喆仍旧上来跟他打个招呼。
宋茗喆：“你一个人在这儿？”
唐元哑然，没有回答。
宋茗喆挑了下眉，对于他的沉默好似有了自己的答案。他虽目光仍看着唐元，却把话题毫无顾忌地抛给了身边的许芷婧。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结婚时来过的，章阙邱的爱人，”最后五个字，他咬的很重，一双眉眼微眯，好似审视一般，“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要不让他跟我们一起拼个桌？你看可以吗？”
许芷婧站在宋茗喆身边，她挽着宋茗喆的胳膊，笑着答了一声好，她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唐元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人。
宋茗喆对这个回复感到满意，对妻子的笑着被唐元看在眼里。他听见宋茗喆自顾自地发起邀请，像是高高在上，施舍别人的君王。
他说:“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吧，这家餐厅很难订的，也是缘分。”
可唐元站在那儿，迎着两人的目光，愣是没动，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自己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是否僵硬。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宋茗喆，到底是开了口，“我是跟章阙邱一起来的，不用了。”
许芷婧闻言也没强求，她挽着宋茗喆的胳膊点了点头，刚准备跟着身边人一起离开，余光却瞥见了宋茗喆脸上的表情。
只见那人的一双眉头死死蹙着，五官有些狰狞，脸上闪过一丝愤懑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暴戾。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许芷婧整个人脚步停下，不由自主的顺着宋茗喆的目光，看见了站在他们对面的唐元。
唐元明明停在那儿，整个人的肢体却微微往后退着。他似是在逃避什么，眼神慌乱又无神的像是突然被猎物盯住了的食草动物，似乎下一秒就想拔足狂奔。
只是唐元没跑成，因为他们话题之外的人很及时地站在了他身边。在他下意识继续后退的时候，章阙邱赶到，抬手搂住了唐元的肩膀，似是给溺水的人递来了一根浮木。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看着宋茗喆，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来，开口似是熟络的说了一句：“茗喆，这么巧，上次我们还是酒吧见的面，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到餐厅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许芷婧挽着宋茗喆手臂的动作霎时僵了。
“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有应酬。”宋茗喆注意到许芷婧的动作，轻声跟对方解释。
但他也不等人反应，立刻就扭头回敬起章阙邱，目光却是看着站在那边恍若木鸡的唐元，“是啊，我们是来吃饭的，但我记得你不爱去人多的餐厅，我吃过了的，你再吃，那多没意思，你说是吧？”
唐元听着两人的交锋，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但他能感觉章阙邱搂着自己肩的手用力了，也同样能察觉到对面宋茗喆望着他时眼底里带着的嘲讽和揶揄的笑意。
他知道那人在暗指他。
宋茗喆在骂他是个二手货。
章阙邱看着面前的人，咬了下后槽牙，一句脏话含在嘴里，刚想开口回呛，就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边人扯住，然后他的话语停下，所有的憋闷都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唐元眉眼微敛着叫了他的名字，那人的声音很轻，像被风筝线缠住了喉咙。
他说：“章阙邱，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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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知道，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躲避宋茗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到底还是没做好重新面对对方的打算，肢体语言、心理要素都不支持他去见对方。他害怕那人说出更多更难听的话术，害怕章阙邱鄙夷他过去那段破烂又不堪的感情。
他跟着章阙邱走了，几乎是逃也般的回到了车上。
可唐元等坐上副驾驶，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一边章阙邱的情绪。他用余光去瞅那人，他看到章阙邱的一双眉头蹙着，眼里像是有火，他有些不耐烦，挂档起步的动作都透露出几分粗暴。
唐元默然，他垂眸拦着自己的腿，一句话也不敢说。
很明显，章阙邱生气了。
因为自己说要走，因为他说不想吃那家的餐厅。
更因为现在，他拖着章阙邱离开，没跟宋茗喆争执，也没说任何反驳那人的话。
他好像就是个二手货，这是事实。
车里的氛围压抑下来，唐元控制不住地整个人身子不由自主的贴近了副驾驶的车门，他现在应该开口道歉。
可下一秒，章阙邱按喇叭的声音，吓得他一颤。
马路上有辆车突然加塞，章阙邱险些给撞到。
唐元抬眸看着车前方，随后听见章阙邱轻声骂了句脏话，不知道冲谁。
但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顺着那句脏话，瞬间偃旗息鼓，唐元不敢再开口，道歉就那样卡在了喉咙里，像是一根哪怕灌醋都无法吞咽下去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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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最后还是回家吃的饭，章阙邱连做饭的心思都没有，他订的外卖。但他很沉默，哪怕上楼回家进电梯，牵着唐元的手，他都一直很沉默。
沉默的一顿饭，沉默又无声的洗簌。时间走向晚上十点，在回家吃饭、洗簌的这一时半刻里，章阙邱一共跟唐元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而在唐元好不容易在吃完饭后鼓起勇气找章阙邱，陪着他一起收拾碗筷想开口跟他说话的一瞬间，章阙邱给了他一句，“唐元，我现在情绪可能有点问题，我想自己呆一下，可以吗？”
他的声音仍旧很柔和，甚至眉眼都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句话却像是在无端中树立起了一个将唐元隔绝在外的屏障。
唐元擦桌子的手停在那儿，不由自主的抓紧了手里的抹布，可再抬头时，他还是应承下来了这句话，甚至在应承完后，还对着章阙邱露了抹笑出来。
“那你，有事的话，叫我。”
他是这么说的，好像那句话无伤大雅，好像他能接受章阙邱想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下的请求。
可等洗漱完回到房间后，唐元又一次把自己埋进了那一堆毛绒玩具里。
这回他没哭，没尖叫，也没扇自己巴掌。他只是把自己埋在里面，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
有风吹过，带着初冬傍晚的冷。唐元听见了风声，听见了阳台上的绿萝叶片在响，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但此刻他趴在床上，只感觉自己的心扉间好像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有冷风顺着那窟窿一刻不停的往里灌，灌得他浑身发冷、发凉。
当时应该跟宋茗喆吵起来的，如果吵起来的话，章阙邱是不是就会理自己了，是不是那人就不会开口跟自己说，他想一个人呆一下。
唐元的思绪发散，乱想。他抿着唇，把眼泪从眼眶里憋回去。
他好像总做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总会复盘那些好像可以改变现状的过去。他又被困在了自己给自己臆想出的囚笼，里面阴沉晦暗，灵魂沉甸甸的下坠，精神空荡荡的飘移，他整个人好像被悔意拉成了一条忽长忽短的枯木枝桠，好像永远的沉溺在潮湿和困苦里。
直到房门被推开，方才前不久说想一个人呆一下的章阙邱进来。
唐元茫然的抬起头去看他，所有的情绪来不及收敛直接僵在了空气里。
可章阙邱走近了，那人看着唐元的姿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趴着睡干嘛？对心脏不好。”
章阙邱是这么说的，随后唐元便好好的躺在了床上。
他看见章阙邱关了灯关了窗，感觉那人躺到了自己身边，听见章阙邱跟他说了一句晚安，他说要自己好好休息。
但唐元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沉默着，他一句话都没说，双手无意识的交握。
这好像是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唐元想。起码他本以为今天章阙邱不会跟自己睡到一起，起码他以为要等章阙邱出差回来后，他才会有机会去跟那人道歉或者示好。
但现在他就可以挽回今天跟宋茗喆见面时自己的错误。他可以现在去讨好章阙邱，去跟章阙邱道歉，去说一句对不起。
唐元想到这，在深吸一口气后有了动作。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身体却只敢小心翼翼的朝章阙邱贴过去。他的手顺着那人睡衣的衣摆探入，唇颤颤巍巍的去贴章阙邱的脖颈。
“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差？”他小声的说着，呼吸的热气喷洒到章阙邱的皮肤上。
章阙邱侧过头看他，抬手搂住他的腰，“是，要去几天。明天很早的飞机，睡吧。”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唐元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章阙邱的衣摆，那一点点退却心思，像是潮汐一样顷刻涌来。
好像他的勇气素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可看着面前人的眉眼，唐元不想放手，他舍不得，他想让章阙邱理自己，他不想让那人把他隔绝开。
于是唐元又凑了过去，轻柔又莽撞的去吻章阙邱的唇，像一只故意讨人欢心的小狗，没有技巧，毫无方法。
但这是他唯一会的方式。他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他反应慢，察觉到旁人的反应后都要缓半天才能接受。他不会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所以他把自己藏在黑夜里，丢掉了礼义廉耻，他红着张脸趴在章阙邱身上，去蹭那人的腰，就只是希望那人能理理自己。
他说：“章阙邱，今天的事，你能不能不生气啊。你等下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随着唐元的这句话音落下，章阙邱的眉又紧紧皱起。他抬手搂住唐元的腰，不允许那人在动，整个人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可唐元全然没有察觉，他又蹭过去，用唇亲亲的贴上章阙邱的耳垂，小声的问他，“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行的。”
章阙邱一双眸子微敛，他对唐元这两次邀请感到哑然。他感觉现在自己愤懑得厉害，甚至比前不久更加生气。他从床上坐起来，嗓音低沉着，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唐元。
他叫他的名字，一字一句的问他，像是警告又像是质询。
“唐元，你现在是在用你的身体，讨好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