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66章

  易安的故事说来其实很简单,大概走的就是个热血青年为爱奋不顾身的传统套路,当然,易安是谦谦君子,算不得话本里那些莽撞无脑的傻小子,他当初决意深入虎穴的理由也不仅是为了守护秦君这个爱人,羽仪是他的师弟,在易安眼里,师兄天生就该为师弟撑起一片天。

  爱人与师弟同时受困于易安未知的阴影,哪怕对手是药王谷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易安也再不能将此事置之不理。

  他先是想办法跟踪秦君,终于在绕开蔡仁丹耳目的情况下查到那个安置在后山,藏满实验人材的隐蔽场所,又不动声色混入其中,将自己伪装成一名同样走投无路的恶疾患者,顺理成章在山洞的角落里埋伏了下来。

  尔雅通情报,擅易容,易安或多或少也跟着学来了几招,药王谷大师兄这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他便制作了一张新鲜的人皮面具戴上,可即便是手艺精湛的尔雅,也不会持续戴面具超过十日,花孔雀向来珍惜自己的美貌,尔雅可不会让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蛋受到不可逆转的影响。

  而易安硬生生戴着那张粗制滥造的面具扛了三个月,透过面具褶皱松软的眼皮,易安在呻吟与哭嚎中静静地观察——

  “能不能别这么煽情?知道你很惨但不得不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往事的我也很惨,能不能用两三句话简明扼要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两、两三句话……怎么可能说得清来龙去脉呢……”

  “那就四句,再多不了一点——故事的起因是!”

  “起起起起因……起因就是我想帮小君和羽仪,他俩都是好孩子,不应该总是有那么多沉甸甸的心事,我——”

  “别说废话!你想帮他俩,你独身入虎穴,你跟大长老周旋,起完了那承呢!一句话过渡!”

  “大长老发现了我,他本来是想杀了我,但当时正巧有一位女性路过,她替我说好话让大长老留了我一命……是的,这位女性就是——”

  “不用解释!猜得出来,不就是姬宣他娘吗!懂了,她来头大,蔡仁丹不好当面忤逆她,索性就做个人情,让你在她养病的这段时间替她试药,陪她聊天散心对不对!继续,然后呢?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上午动手殴打了我二夫人,虽说是我本人动的手,但我现在心情也烦躁得很,瞧易安在我的逼问下又要支吾不言,一时连额角青筋都快迸出来了。

  只听易安极为忧郁地叹道:“说变故,其实也谈不上,一切恶果本身便是来自我的选择……”

  拉长语调,一波三折。

  “……”我忍无可忍,“求你了!不要当谜语人!你不急我急啊,我都要急死了,你们这帮师兄弟怎么没一个说话直接的,是药王谷的风水有问题吗?啊!你生前被人摆布了一辈子,难道死了也不思进取吗?!”

  我不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这也确实是我的真心想法。

  含糊其辞的易安,退居一隅的尔雅,还有宁愿放弃生命也不肯向前看的袁无功——药王谷的风水岂止是有问题,我简直怀疑他们是跟这儿养蛊了!

  这么看来只有青宵最省心,聪明又贴心,怪不得他的命格都比这帮师兄好得多。

  被我劈头盖脸吼了,易安沉默了。

  就在我绝望地心想今天的对话也要不了了之时,易安道:“月夫人告诉我,便是逃到药王谷,皇后也是不会放过她,她不求自己能活命,只希望我能对她的女儿多加照拂,她也不怪大长老心狠手辣,毕竟任何人在皇家的命令前都没有话语权……她只是希望,皇后能看在她安分守己的面上,至少放过公主的性命。”

  “她的请求并不过分,但我拒绝了她。”易安平静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被毒杀,所以自我知晓内情的那一日,大长老每送来一碗药,都会由我先替月夫人试毒,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做法未免过于愚笨,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去保护她了。”

  “我大概替她当了两个月的药人,月夫人的气色渐渐有所好转,我便自以为危机解除, 放松了警惕。”

  “直到那一日,送药来的人不再是往常的童子,而成了小君。”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到底仅是长长叹息,那似有若无的愁绪掠过我的脑海,在太阳穴边汇成冰冷的凶器,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我忽然后悔了,我不该强行凿开易安的心防,逼他面对自己的死亡,可我没有出声,又过了很久,易安续道:“大长老想要连同我一并毒杀,毕竟我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我身处怎样的困境,我并未对外提起,可羽仪那孩子早慧,他还是看了出来……羽仪与我说过,若想彻底躲开大长老的耳目,非得假死一回不可,适量的毒与麻药,假死,再还魂,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那一日,小君送药来,我听他提了一句这药是羽仪主动提出调配的,我就清楚时机已到。以防万一,要做的交代我也留给了尔雅,我便如平日一般将药接过来,当着小君和月夫人喝了下去。”

  “……我就这样死了。”

  “……”我说,“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身后,屋子里那阵吵闹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秦君和袁无功一个体弱一个伤患,都不是正经能干架的主,先前嚷嚷的功夫也够他俩回味了。

  阴霾天空下,雪落无声。

  “……羽仪配的确实是假死药,虽他的行动早在大长老的监视中,羽仪却有瞒天过海的本领……不是羽仪那里出的问题。”易安仿佛伤心到极致,他这样的温润人物情绪总是内敛,但我从他的语调中听见了哽咽,“太傻了,小君……他也想救我,他也看了出来,他们两个明明是关系很好的师兄弟,却总是不会直白表明心意,小君不信任羽仪,羽仪也不会主动和人拉近关系……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他再说不下去,道:“你自己去看吧,对不起,我不是不肯据实相告……我是真的,我说不出口……就像是个笑话,我也好,小君和羽仪也罢。”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个让我自己去看,眼前就是毫无预兆地一花。

  如同悬崖边一脚踩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抓牢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闭上了眼,可当无限的下坠消失后,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屋子里。

  而年轻许多的那两人,就在离我不远处。

  果然只要袁无功不发疯秦君不扭曲,这师兄弟是一个赛一个的清秀漂亮,当然相公眼里出西施,秦君就是长成朵花,那也不能跟我家二夫人相提并论,问题在于,我二夫人一头一脸血啊?!

  秦君手里握着个尚在滴血的花瓶,神情狰狞气喘吁吁——密室,对峙的二人,这人赃并获,当场就可以结案了!

  好家伙,合着我二夫人额头上那个疤,就是你小子给砸的啊!

  没等我发作,凶手竟先一步发话了:“……没良心的白眼狼,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啊?你、你怎么有脸……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易安死了,你知不知道,易安已经死了,他死了!!!”

  那根本就是诅咒。

  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直面敞开的幽冥,羽仪仍是一动不动,代替他言语的便是那道血流不止的伤口,终于,他抬起眼,望向了泪流满面的秦君。

  “我也很奇怪,我怎么还活着。”他轻声说,“明明只有我做得到,明明有些事,只有我才做得到……但我搞砸了,一塌糊涂,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说着,羽仪靠在墙边,像是被谁抽走了脊梁骨,但秦君并没有发泄完毕,他眼珠布满仇恨的血丝,他咬牙切齿地道:“不,你做得很好,你不愧,不愧是长老口中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活死人肉白骨算什么,你能让人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下!你知不知道,易安接过那碗药时是什么反应,他看着我笑,他还说对不起——那分明就是遗言!他知道自己会死,他知道你会杀了他!他就是个傻子,从来只晓得对人好,却从来不懂得如何关心自己,他那么爱你——他明明那么爱你!”

  羽仪说:“我知道。”

  “他爱你,爱你们这些师弟,在易安眼里,你们的安危永远排在第一……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是想保护他,如果他不懂得如何自保,就由我来保护他,我发过誓了,无论是谁,哪怕是师父,我也不会允许他伤害易安……我明明发过誓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

  羽仪的呼吸本就极轻,但在听见秦君说出保护那两个字后,他的呼吸声猝然消失了。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表情,死死盯住了秦君。

  “你是怎么保护他的。”羽仪舌尖都在发抖,“你究竟是怎么保护他的!”

  不怪秦君被骇得六神无主,换做任何人对上此刻的羽仪,恐怕都只会落荒而逃。

  更何况羽仪又说了一遍:“回答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君整张脸都发青,他似乎对羽仪暴涨的气焰感到难以置信,但他紧咬的牙关还是在威压下泄出几个字:“……假死药……!”

  哐当。

  尘埃落定。

  我听见易安在我身后道:“要制作一副假死药并不容易,需要适量的毒与麻药,配比半点不能有差错,小君和羽仪都是药王谷最优秀的弟子,就连他们要做这种东西,也得耗费许多心血进去。”

  “人参杀人无忌,黄连救人无功,药也是毒,毒也是药。”

  “我知道羽仪会利用假死药来救我,我的事瞒不住他,但小君本性单纯,我不希望他卷入这些是非,所以对他,我什么都没说。”

  “……我瞒着他,他自然也会瞒着我。”

  “这么看来,我的死与他二人没有半点干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这词儿我熟。

  我还在琢磨着我经历过的那些破事儿,和被师弟和爱人无意中联手坑害的易安比起来,到底谁倒霉得过谁,羽仪那头就又有变化了。

  秦君是撕心裂肺地质问,羽仪则是仰着头,撕心裂肺地狂笑。

  边笑,边用两只手胡乱地抓挠着脸颊与头皮,伤口流下的血顿时涂抹得到处都是,说实在的,我之前总是有点不能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一举一动带着仙味儿的羽仪,和我那肆意纵情放浪不羁的二夫人对上号,总感觉这俩之间差出十万八千里……但那都是之前。

  羽仪——袁无功似是终于笑得没了力气,他嗓音沙哑,拖着调子,慢慢地道:“对,是我害死了易安,所以呢,你要替他报仇吗?”

  “你以为我不敢?”

  “那就来!来,杀了我!易安因我而死,不杀了我,他黄泉路上也不会瞑目!来啊,来!”

  他便逼上前去,全无畏惧,目眦欲裂,秦君却踉跄后退,他手中花瓶脱手碎了一地,秦君用力在袁无功肩上推了一把,逃命般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于是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易安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灵体,以及还在流血的袁无功。

  滴滴答答,没有尽头。

  在我沉默的注视下,袁无功毫不在乎地踩过锋利的瓷片,慢吞吞来到门边,他眯缝着眼看向檐外的晴日,阳光便落在他眼底,溅起小小的水花。他一身狼狈,模样着实可怖,日后药王谷止小儿夜啼的大魔王雏形可见一斑。

  可他没急着去吓人,先扶着柱子,慢慢地蹲下来,然后抱着膝盖不动了。

  我走过去,想试着碰一碰他,手刚伸出去就僵在半空中。

  他哭了,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就是那个很经典的案例,甲乙在彼此不知情的前提下各往饮料里加了不足以致命的毒药,结果丙喝了死了,问该怪谁。

  秦君认为自己后加入的那份假死药很安全,易安既然死了那肯定是药本身有问题,羽仪也以为是自己不够仔细算错了剂量,听秦君一通嘚啵儿,他悟了,紧跟着崩了。

  沟通的重要性——又呼应主旨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