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55章

  大敌当前,我无暇分心考虑太多,一双眼睛只能牢牢把眼前的人盯着,生怕好不容易撞到树根底下的兔子跑路了。

  想到袁无功也是个滑不溜秋的,他的师兄尔雅在撒手没一道上肯定登峰造极,为防止他不打声招呼就溜号,我顾不得初次见面的礼节,干脆双手把他衣角拽住了。

  果然,他张口就要说托词:“天色已晚,不若——”

  “再晚也无妨,我与师兄一见如故,今日必将把酒言欢。”

  “……”

  男人似笑也似叹息,他道:“你都找到这里了,我不拿出点长辈的架子来接待也忒不像话,天色已晚,去我那儿坐着说话吧。”

  人在江湖,夜黑风高,尔雅这话很难不理解为要找个机会把我套麻袋转手卖了,但我还是大义凛然地跟他走了,一路无言,他脚步不紧不慢,刚好让我这个假瘸子跟得上,而当他背对着我,片刻前那阵欢腾热闹就如同是在做梦,梦醒了,人世间就只留下繁华燃尽后的飞灰。

  我在狭窄的小巷中暗自琢磨,既然尔雅还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袁无功的其他师兄也都没死,他们是因为某个尚且未知的理由,不得不在异乡隐姓埋名多年,况且方才观尔雅的态度,他对袁无功这个师弟也不是没有感情——如果把难题解决,把话说开,他们师兄弟岂不是可以团聚了?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尔雅停下步伐,此刻我们已经走到了小镇最偏远的地界,他打开一扇陈旧的木门,回头招呼我:“没什么能招待的,你先进来吧。”

  进屋,他先去点起了油灯,我快速地打量了一通这屋里的摆设布置,不由更沉默,见他忙着去烧水,像是准备要煮上一盏茶,我忙道:“别,用不着,师兄你也快坐。”

  “不碍事不碍事,许久没有接待来客了,我新鲜得很呢。”

  尔雅说着,又去叮叮当当翻箱倒柜,最后捧出一碟点心要我吃,我做好了要被他冷言冷语打发的心理准备,当即有些不知所措,等茶也送到我手边,他才终于坐下,笑眯眯地道:“吃吧,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师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招待你。”

  他这话哽得我一顿,但对面如此热情,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先端起杯子喝口茶压惊,茶一入口,我又沉默了。

  而他对我的不自在似浑然不觉,嘴里兴致勃勃地问我道:“怎么想到要来这种偏僻的小镇,真是为了来找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也不是我找到的,就是、意外……”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屋子不大,我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游移半晌,还是落在了对面人的身上。

  “师兄,你不摘下幕篱吗?”

  “你看着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但是这大晚上,房间里又黑,你戴着幕篱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呀。”他笑道,“我习惯戴着它,晚上也一样。”

  又问我:“你怎么不吃东西?”

  闻言,我忙往嘴里塞了点心,食不知味地咽下去,这模样大概看着不太聪明,尔雅噗嗤笑出声,他撑着脸调侃我:“羽仪对你好吗?”

  “嗯?”

  “他应该对你很好,否则,你不会这么没戒心,陌生人给你的食物也敢吃。”

  我两颊塞满食物,懵逼地看着他,尔雅懒洋洋挥了挥手:“逗你的,吃吧,没下毒。”

  “……”

  我略过这一茬,振作精神,诚恳道:“师兄,我们都以为你过世了,看到如今你还活着,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这是场面话,你我非亲非故,我活着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不是场面话!我真的很高兴,因为阿药——因为羽仪一直很思念你们,要是他知道你还在世,这对他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管用一百倍!”

  尔雅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把茶水重新给我倒满。

  末了,他才道:“羽仪最近过得怎么样?”

  照实说那话肯定不中听,我不由迟疑,而这片刻的停顿已让尔雅察觉出问题,他笑道:“怎么,过得不好,是你们小夫妻拌嘴了吗?”

  “师兄你听我解释,之前说的什么成亲吃喜酒都只是权宜之计,我和阿药,我和他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所以你俩是普通朋友?”

  “也不是普通朋友……比普通朋友还要关系再,再好一点……”

  “那就是很好的朋友?挚友?莫逆之交?”

  他口吻随意,却令我一时哑然,万般心绪起伏,我到底无可奈何地认了:“不,我跟他就是夫妻。”

  尔雅:“拌嘴就拌嘴,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羽仪那个性子不好相处,他给你委屈受了?”

  我:“不是!他没有,他其实是对我很好的,就是有时候手段太激烈了点……”

  “怎么个激烈法?”

  “他——”

  说到一半,我闭嘴。

  什么时候话题偏到我和袁无功的夫妻生活上来了?

  我生出了警惕,不敢再将主动权交给对面这人,一板一眼回到了最初的对话:“师兄,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羽仪和青宵呢,他俩这些年都很想你。”

  “青宵过得好吗?”

  “挺好。”

  “那不就结了,青宵过得挺好,羽仪都已经成了亲,没我这个活死人去打扰,他们才会生活得安宁。”

  “活死人——”

  我倒抽一口寒气,艰难地道,“请不要这样说自己,羽仪他们若是听见了,会难过的。”

  尔雅:“那就不要让他们听见,你这趟是背着羽仪来见我吧,你回去之后,也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他。”

  为什么三个字我已问不出口。

  屋中简陋破旧的布置,这一盏没滋没味的粗茶,还有我对面这个灵光偶存,却泯然众生的男人,此情此景,我无法开口。

  屋外的寒风敲击着窗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尔雅道了声“好冷”,就起身去给窗户上栓,他经过我身边时,幕篱微微扬起,很快又垂下,将男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待他坐回我身侧,我眼观鼻鼻观心,注意只凝在那一根浮在水面的茶梗。

  尔雅不主动赶我,我也不说我要走,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时,他来了句:“今晚要在这里住下吗?”

  “不用,这就要回去了。”

  “是吗,那就……”

  他又起身,要送我出门,可我依然坐在原位,盯着那盏慢慢冷去的茶。

  我听见他再度落座的声音。

  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呼啸。

  “你和一个人很像。”

  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我一怔,尽管隔着幕篱,但我能感觉到男人正在仔细端详我。

  尔雅淡淡道:“羽仪有和你提过我们的事吗?”

  “……没有。”

  “既是没有,那你来找我,跟我到这里,这一切都是你擅作主张?”

  我说:“是。”

  “是。”他如是深觉有趣,慢慢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个说法,叫好心办坏事。”

  “我知道。”

  “那你还要坚持吗?”

  “是。”

  “为什么,我有多落魄你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寻常人家尚且不想同穷亲戚沾边,你这是为羽仪多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刚想说这不是麻烦,莫名先发出笑来。

  尔雅便问我:“你笑什么?”

  我回答道:“你也和一个人很像。”

  “谁?”

  “羽仪。”

  尔雅笑道:“不可能,这么多师兄师弟,他和我最不像,我爱花哨,他却是根能对着墙壁静思一整日的木头,铁树开花,你忘了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说:“羽仪和你很像。”

  尔雅安静下来,他坐在油灯边,瘦长的影子投在墙边,像是一道划破岁月,歪歪扭扭的泪痕。

  他忽抬手,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幕篱,放在了桌上,尔雅道:“真奇怪,我先前见了你第一面,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觉得你面善,现在你坐这儿和我说话,我这心里的滋味倒奇怪了起来。”

  “我言语间多有冒犯,望师兄见谅。”

  “不见谅,奇怪,我记错了上香的日子吗,你不像是活人,你说实话,你是活人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收回视线,无所谓地笑了。

  “也罢,你是人是鬼都好,总比我这个不人不鬼的活死人强,我不怕鬼,鬼该怕我啊!”

  通过易安只言片语的描述,我能想象出当年的尔雅是多么漂亮的人物,他必然有着乌黑如云的长发,白皙细腻的皮肤,玉质金相笑如春花,嗔怒时两弯眉梢高高抬起,笑也无情,怒也多情。

  这样的人天生该张扬,要让他沉寂到泥泞里,才是损失与不公。

  尔雅的目光与我有一瞬相接,他眸底一闪,竟是被灼伤了那般狼狈地偏过脸。

  “……我其实早就不在意了,但你和他太像,你坐在这里,我总会以为是易安在望着我流泪,唉,羽仪也真是,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人当伴侣呢?”

  他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半边侧脸,从那横的竖的刀痕伤疤后,尔雅对着我略显凄凉地笑了。

  “我倒希望你是鬼。”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