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34章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儿在往外呼哧呼哧喘气儿,出的多进的少,胸腔里很快就疼得难受起来。

  然后我听见有人在我的脑海尖叫。抓挠着自己的脸颊,流着血泪朝天空崩溃地嘶嚎。

  但这依然是没有声音的,耳边除了本能在寻找姬宣低得近乎无的心跳,风吹雪落都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等反应过来时,姬宣已经被我抱在怀里,他歪着头,雪白的一张脸无力地靠在我颈边,上身轻得像是早被鬣狗掏空了内脏,而他不止是嘴唇,连鼻下也在往外缓慢地渗血,乌黑的,浓稠的血。

  即便是生死一线的关头,我却仍做出了不合时宜的感慨:

  他真好看。

  他比花还要漂亮。

  这么想着,我抬手去探姬宣的呼吸,又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没关系。”我说,“就当睡一觉,很快就好。”

  当初我为救天选之人来到此界,身无所依,唯有伶仃,除无双以外,主神给予了蝼蚁的另一项怜悯的恩赐。

  渡命。

  以血换血,以命换命,从此苦痛同享,伤悲共尝。

  我曾将其视为一个铭刻于灵魂深处的诅咒,包括无双在内,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至今为止我所获得的一切,都必须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对等的牺牲,不打折扣不做促销,所以最初的一段时间我很是羡慕过绪陵,多次在私下偷摸着称他为主神的亲儿子,我的这些想法绪陵或多或少都该知道一点,但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这也是我和绪陵最大的区别,他立有功德方得新生,前世今生绪陵都是绪陵,和耀眼的他相比,我真是过于自私阴暗了。

  无双也好,渡命也罢,都只是主神对我这个贪恋人间的亡灵所下达的诅咒。我一直这么认为。

  而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自己的能力。

  我能救下袁无功,我能救下姬宣,我能救下所有我不愿意见证其死亡的亲友!

  而需要我付出的代价,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这次渡命后,我还会醒来吗?我无法确定。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如之前一般,只用沉睡上一年的光景,也许耗费的时间更长。

  这些琐事,都留给未来的我去思考吧。

  隔着面具,我亲了亲姬宣布满冷汗的额角,在心中催动了渡命的符咒。

  然而就在同一刻,我的手被人握住了,他握得是那么用力,本就十指相扣的指尖甚至都深深挖进我的手背,几道血痕顺着腕骨淌下,连心的疼痛在经脉里来回冲撞,我垂下眼,平静地看向脸色糟糕到恐怖的姬宣。

  他张开口,却在奇怪的地方体现出了夫妻同心,姬宣一时竟也说不出话,他瞳心颤抖,微小的血沫自唇舌溢出,这可不像话,摄政王也是要讲体面的,我便自然地擦了擦他的嘴,于是这只手也被他拼命抓住了。

  “不……我不许你……”

  后面的话实在辨不清,但肯定不是好话,我伏下脸,将耳朵贴近他嗫嚅的唇,想着走前顺手提个纪念品,把姬宣的谩骂带进坟墓回放珍藏也是快事一桩,他偏在这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我怀中活鱼似的弹动,根本压制不住,我吓了一跳,再也不敢耽误下去,正要动作,他又一把扯住我将要离去的长发,生生逼着我再度俯身!

  就如窒息许久才得上一口活命的气,姬宣沙哑道:“我不许、不许你再牺牲自己,我不准……我不允许!!!”

  这是对身体情况多没数才说得出口的倒霉话,还不允许呢,我就是违逆了他的心意,姬宣又能如何,撇开身份之差,眼下的他拿什么和我谈条件,他真是发号施令太久了,都不知道天下也有山贼不吃封建强权这一套。

  我不由笑了,姬宣耍赖似的把我扯着,这个姿势不太方便我接下来的操作,我就耐心地掰开他的手指把遭难的头发救出来,我不敢太用力,怕直接把他青白的指节捏碎了,可我若一退再退,我又是为何来到这个与我无关的世界?

  “……”

  姬宣直勾勾盯着我,他眼底血丝纵横,让人想起一张脆弱的蛛网,当最后一缕发丝与他的指尖分离,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的泣音。

  “我求你……我求求你……”

  泪水不断从姬宣眼角滚落,泅进鬓发,他说道,“别这么对我,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我求你,我求你了……”

  是没听过的语言。没听过的声音。

  我又觉得,我其实对它们很熟悉。

  我:“………………”

  我闭上了眼。

  他小幅度地咳着,喉头异响不见停,我把姬宣放在床榻上,给他后背垫了好几个软枕,免得大夫人被自己的眼泪呛死,做好准备后我刚要走,衣角处突兀传来勒紧感。

  我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喊人,撑着点,别死了。”

  我把他挽留的手挣开,大步出了房间。

  之后的发展就在我的预料中了,人群鱼贯而入,石老陈奕一马当先,陈奕手中还拎着个满脸写着麻木的老医师,他们各就各位,训练有素,纵使姬宣气息奄奄倒着生死不知,也没有人浪费时间大呼小叫,端药的端药,扎针的扎针,仿佛这种事情早已在过去一年里上演过无数遍。我站在墙边看了会儿,确定这里没我事了,才独自离开了这阵压抑的喧嚣。

  我翻上房顶,任由底下忙得脚不沾地,我凝望远方群山,在阴霾的天空下呵出一片轮廓不明的白雾。

  鼻尖忽一凉。

  是今年的初雪降临了。

  雪快停的时候厢房的动静才渐渐低了下去,我再回屋时,屋里就只有姬宣和石老了,被褥换了干净的一套,姬宣身上的衣服倒没换成新的,只他脸上的血渍消失得干净,他靠在我给垫的枕头边,石老正小声和他说着话,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姬宣对外那从容端庄的派头居然又回来了,可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跳下窗座,脚尖挨地,姬宣便立刻向我看来,身子微微坐直,气息也明显变得急促,他似乎想说什么,那黯淡目光闪烁了一刹那,我肩头薄薄的积雪也在融化,可到头他却只是在我的目光下把唇抿得更紧了些。

  石老同样欲言又止地回头,好半晌才主动开口打破房间的寂静:“宣哥儿没事,老样子了,让他多歇着,情绪不要太激——”

  “石安。”姬宣道。

  对此,石老叹了口气,依然坚持续道:“只要情绪稳定,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你……你们聊,我得下去看着人熬药,免得有差池。”

  石老弓着背出门,他走了好几步,蓦然转过头。

  我跟在他身后,正认真地观察着走廊装饰性质挂起的几卷字画,见状,石老道:“你不再和他呆一会儿吗?”

  “不是说要情绪稳定吗,我怕我再呆在那里,情绪不稳定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我从不知所谓的字画上收回视线,想了想,我淡淡道:“而且他也没喊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