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04章

  人生而平等,自然不该被划分为三六九等,但我眺望着姬渊跺着小碎步已然消失不见的身影,再聆听身边佳人那悠然自得哼出的小曲儿,颤抖的心,便情不自禁得出了一个结论:

  娇蛮不讲理的千金大小姐姬渊,真的与他同宗同姓的姐妹姬湘没有一丝半毫的可比性啊……

  与其说是被压着打,不如说照面即死亡,对谈两句权当墓志铭,若非有我在场勉力调和,现在就可以准备在这药王谷挑块风水宝地把姬渊给埋了……

  姬渊暂时躲过了杀身之祸,我却没有。

  我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小姑子看似随意的连环盘问。

  “你和她好上了?什么时候?认识我兄长前,还是认识我兄长后?你这是要把姬家人一网打尽吗?”

  最后一句话的情绪尤其复杂。

  我决定先及时将姬湘从误区里拉回来再说其他问题:“我对你哥忠心不二,我跟姬渊什么都没有,至于为何我生命里总遇见这么多你们姬家的人……你问我我问谁啊!”

  姬湘:“所以你不是背着我兄长又找了小?”

  我:“当然不是!”

  姬湘:“那你心虚什么。”

  我:“……”

  我佯装镇定地移开视线,清清嗓子,正要为自己辩解两句,然姬湘火眼金睛早瞬息洞悉了真相:“你被她单方面缠上了,是吗?”

  “……”

  “我猜猜,孤男寡女萍水相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嗯,是你的作风。”

  “……”

  “好吧,找个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告诉兄长的,现在就先不提——”

  “不要告诉姬宣啊!!!”

  姬湘无辜地耸耸肩,一举一动都无声诉说着对花心男人的轻蔑,见我语塞,她这才翻过这一页,换了新篇章:“你还会在这里留多久?”

  这个话题还不如不换。

  她看向我,过了会儿,我回答道:“把事办完就走。”

  我琢磨着再带姬湘去哪儿逛比较合适,心思一散就朝前迈开步子,然行出不远发现她没有跟上,便回过头望去,姬湘仍静静立在原地,正值午后,金色的天光穿过薄薄云层,在檐角轻巧地溅出幻梦一般的水花,而远处枝头是秋日染上艳红的枫叶,一切景致都温暖而亲切,触手可及,但因着长廊过于安静,反倒更显得人间寂寥了。

  幕篱柔软垂下白纱,隐约可见她抬起眉,人臣未经允许不可直视君主,帝王此刻脸上的神情让我很难形容。

  “你的心。”她说着又很淡地笑了,“比我还要硬呢。”

  这话毫无疑问是污蔑,是诽谤,山贼就是再为非作歹十恶不赦,在心肠软硬上也没法和她姬湘相提并论,我气不过想要论个理,却被姬湘两三句打发敷衍了去,她应付起我简直游刃有余,我都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变成她在领着我到处走了,等我反应过来不对劲,姬湘已稳稳当当踏上了前往大长老蔡仁丹居所的小路了。

  说是巧合都不可信,姬湘究竟将我的意图看穿了多少。

  像是察觉我疯狂生长的怀疑,她边提起裙角小心绕过一株不慎生长在石板缝的青绿药草,边嗔怪地开口道:“虽说蔡长老作为我母妃曾经的医师,与我算来交情匪浅,但怎可与你相提并论,我不过是去瞧瞧,过了这么些年,他是否还在做那些私底下见不得光的研究。”

  这句话信息量之大,令我不得不多在脑子里多过两圈。

  我脑内思考并不妨碍脚下仍在一步步接近那间设有墨家机关,我和谢澄深夜勇闯过的庭院,终于,我谨慎且费解地道:“陛下。”

  “说。”

  “我理理这里头的关系哈,如果我没记错,您大概在十年前是跟着您母妃来药王谷疗养过,没错吗?”

  “宫内贴身服侍我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桩往事,不过这应该是那位圣手告诉你的吧,我过去也确实曾在此地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话到舌尖,我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委婉往下继续表达,身边,姬湘始终都是淡淡笑着,看不出有何介怀之处。她自然地道:“母妃她身染重疾,宫内太医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下,兄长去恳求先帝,请允许母妃出宫前往药王谷,看能否在这里寻得一线转机。”

  “我那时陪在母妃身边,一同来到此地,可惜我年幼力微,没能帮上什么忙,母妃过世后,我也就独自一人回了京城。”

  “我原也不曾料到,会有故地重游的这一日,倒要感谢你给我这次机会。”

  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在于你。”

  “什么?”

  “我的一切计划,我的种种安排,最终都会落定在你身上。”姬湘道,“所以我的打算不重要,你想要我怎么配合你,这才是关键。”

  “你……”我顿了顿,“你会帮我?为什么?”

  她答道:“你不是说了吗,把事办完就会离开,我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所以你为什么想要帮我,陛下,总不至于是因为我和你哥这层关系……”

  “谁知道呢。”

  前面都还解释得好好的,临到最紧要关头就含糊其辞起来,我无意进一步追问,左右也没把姬湘这番缺乏实际保障的说法当真,我心说她这会儿要去见蔡仁丹,估计是想清算当年没把她母妃治好的旧账,秋后算账这种事对护短的姬湘而言可太正常了。

  我便也敷衍她:“那就先谢过你的好意——”

  我止住了声音。

  约莫是为着方便避人耳目在后山搞人体实验,蔡仁丹的居所甚是偏僻,然在足下小路的尽头,有人影正大步向我们走来,走得那么急,云雾似的宽大袖袍同乌发便一同扬在了他的身后,及至几丈外,他才同我一般蓦的站定,一双凤眸连着匀长眼尾圈了层近乎神经质的红晕,他眼里全是多日难眠的血丝。

  “你——”

  这句话也同样没能顺利说到最后,袁无功轻轻喘了口气,随后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对峙在离我不远处,左手叉腰,右手覆在自己额前,难得暴露出了精力不支的疲惫。

  他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声音已没有太大异样:“你果然不会听我的话,回来做什么。”

  虽能够预料到袁无功就在这附近,但等真的直接与他撞面,却带来了一种酸软奇异的感受,我有千言万语,没一句适合当着姬湘的面吐露。

  而就在我无言沉默之际,袁无功身后又匆匆追上一人:“羽师兄,长老并不是那个意思,您若看不惯秦君那个小人,我替您除掉他就是了!莫要再置气……”

  袁无功又看我一眼,他偏头,对追着他来的言良冷淡道:“滚。”

  看那架势言良似乎还要再苦苦相劝,电光火石间注意到了被袁无功遮挡住的我,他面色陡变,下意识抬手按住肩头尚未彻底痊愈的伤处,明显是触发了被我一刀砍成废人的心理阴影。

  只一次眼神在半空交汇,言良便仓促别过目光,然而到底晚了一步,袁无功眯起眼,敏锐对言良道:“你竟认得他?”

  言良:“……”

  我:“……”

  怎么说,言良之前打着要为了敬爱的羽师兄除掉我这个狐狸精的名号找上门,我又正逢身体虚弱,也就是言良话比较多而我下手比较快,否则早就梅花二度开,在袁无功看不见的地方再一次陷入假死状态。

  我若真让言良清君侧成功了,这妥妥是袁无功思虑不周全遇事过冲动的锅。

  可问题是恰恰相反,我不但活着,还给言良下了药,让他成为了我安插在蔡仁丹阵营里的一枚棋子……这就很微妙了。

  微妙就微妙在,袁无功如今到底是什么立场。

  他真的会与蔡仁丹分道扬镳吗?

  真叛徒言良在紧张等我发言。

  黑白双方反复横跳二夫人也虎视眈眈。

  再加了个非常配合地当了背景板,现在正兴致盎然看戏中的姬湘。

  以及若干隐藏在暗处的皇家暗卫。

  繁杂思绪只在一念间,我深吸一口气,道:“他当然认得我。”

  我皮笑肉不笑:“不是你对着人家提过我吗,说要为了我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之类的。”

  袁无功:“……”

  赌对了。

  言良那日发癫上门,果然就是被袁无功的言论刺激到了,袁无功那头应该只是随便拿我当个幌子好挑事,他大概没想到言良这个不起眼的货色居然能对自己执着到这种地步。

  “……但这都不重要了。”

  反正我目前活得好好的,没必要在这时追着袁无功的失误说事,我大发慈悲心放了这通通黑下脸的倒霉二人组,道:“倒是你,你准备让我在那间屋子里等多久?”

  “我让青宵去陪你了。”

  袁无功神情略显烦躁,话也说得简洁,我打量着他,在心中揣测着二夫人的行为逻辑。

  说不准……在我与他相见后,他是真的打算背叛蔡仁丹跟我远走高飞,不过现在事情还没处理完我就找了过来,被我瞧见这幅不中用的模样,生性高傲爱面子的二夫人,可能会觉得很是难堪吧。

  袁无功如果真这么想,那委实是没必要。

  毕竟他不中用的模样,我见太多了。

  我道:“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袁无功安静了片刻,我没有一味等待,道:“我这儿还有客人,晚上再来找你,回头见。”

  说罢,我转身就走,姬湘毫无异议,立刻跟了上来,走出很远一段路后,我才出声:“耽误你的功夫了。”

  “我说了,一切都在于你。”她含笑道,“这么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圣手一心向着你啊。”

  “是吗。”

  “是啊,我看不出这药王谷有多大的能耐,能牵绊你这么久,你不过就是顾忌着圣手的心意,才没贸然动手,不是么?”姬湘将幕篱撩起,山风浸满草木香清新无比,她悠然道,“想杀了蔡仁丹吗?我可以代劳。”

  我失笑:“你都说了,我顾忌着他的心意——杀人是最简单的事了。”

  历史仿佛一再重演,杀蔡仁丹,杀谢从雪,其实从来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让小秋坚定站在我这边,不再被所谓的仁孝禁锢,有朝一日,阿药也能坦然对我讲述他的过往,不再隐瞒,不再用谎言自己与世人隔绝。

  掌控人心,才是最难的。

  当夜,我独身一人来到了袁无功居住的院落,院门大开,一只黑猫趴在门槛边,尾巴竖得高高的在摇来摇去,当我走近时,它就直起身,背也弓了起来。

  我弯腰在它背上摸了摸,它就柔顺地躺了回去,我走进大门,袁无功坐在院子里一把竹质躺椅上,他这里养了很多稀罕植物,许多快要凋谢的花围着他,萤火隐约沉浮,天穹遥远,他眼睛清而静,仰头看天上的弯月。

  我坐在了另一把竹椅上。

  “身体怎么样?”他道。

  “托你的福,还算好。”

  “……”袁无功侧过脸,一张脸上半丝笑意都欠奉,“为什么不等我?”

  我想了想:“青宵和我讲了你以前的事。”

  袁无功哼了声,我又道:“你把他吓坏了。”

  “那是他胆子小,杀个人而已,药王谷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可他说你杀的是他的师兄。”

  袁无功:“……是啊,他没说错。”

  我转过身,手肘枕在脸边,他也学着我侧过身体,我们脸对着脸,在星河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凝望彼此。

  他这会儿却想起来要笑了:“你也被吓坏了吗?你也怕我吗?”

  “哈哈哈哈!我要是怕你,我还会来找你吗?”

  “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正要开口,就听见乌云打个喷嚏,它贪玩,自娱自乐咬了一嘴花粉,结果被呛得厉害,便没出息地溜过来要寻求庇护了。

  它在两把竹椅间犹豫,眨眼间就轻巧一跃拱进袁无功怀中,沾了泥土的爪子不客气地在人衣衫上乱踩,它把毛绒绒的脑袋抵在了主人苍白的下颔边。

  “我找你……”我看看乌云,笑道,“是想听你自己跟我说。”

  袁无功好像也要打喷嚏了,他试图把乌云动来动去的耳朵按下去,埋着头道:“我说了你就信?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还没长教训?”

  “谁让我是你相公,我不信你,你岂不是会很委屈?”

  他又在笑了。

  他眼睫长长的,像刚刚破茧的蝴蝶,湿漉漉的翅膀有着向死而生的力度,在用尽全力扑动,我心脏便莫名跳得很快,我觉得我的胃里也住着这么一只不安分的蝴蝶。

  他狡黠地道:“那你得先喊声好听的。”

  “好听的?什么,什么是好听的……阿药?”

  “不对。”

  “你原来不喜欢阿药这个称呼吗?!”

  他哼来哼去,让我自个儿猜。

  “阿药?小药?药儿?到底喜欢哪个你说句话啊。”我痛苦地掰着手指算了许久,他笑吟吟地望着我,乌云被我俩闹得不堪其扰,在袁无功怀里不住抗议大叫。

  我福至心灵。

  我:“羽仪。”

  他眼睫颤了颤,垂下闪烁的眸光,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可袁无功还是说:“不是这个。”

  我:“……”

  这就是在作了。

  我:“你想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咱们不计较这种小事了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出!”

  袁无功叫得比乌云还大声:“你对我一点都不用心!你嫌我太计较!怎么会有你这样当相公的?”

  很难说二夫人这矫情的一面是上哪儿学来的,我只能向上天祈求,千万不要让冰儿和小秋瞧见这一幕,家里有一个袁无功就够折腾了,他们俩不能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算了,二夫人这些年不容易,谁不想矫情不想作,谁还不是个——

  我:“……”

  历经艰难险阻,乌云好不容易逃脱魔掌,耳朵倏的从袁无功指缝间钻了出来,炫耀般在那里扑簌簌立好了。

  仔细一看,却不是乌云自己的功劳,袁无功手竟一直在颤,手在颤,嘴唇在抖,他眼中倒映了满天星川,波光粼粼,月色的涟漪在湖中心一层层往外扩散。

  乌云:“喵?”

  我开口,道:“我相信你,宝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想当羽仪也好,想当袁无功也罢,都没关系,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随心所欲地生活。”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就是我们家最不聪明,又最可爱的阿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