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292章

  一扇琵琶骨,乃武者毕生之重。

  贯穿它并不会致命,却能要所有在这江湖沉浮的侠客顷刻之间,失去全部的力量与自尊。

  但言良是侠客吗?

  一个同鬣狗为伍,终日躲藏在阴暗水沟的耗子,他心中明白何为侠气,何为傲骨吗?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答案究竟是什么,我其实并不在乎。

  当言良打着袁无功的名号来我面前招摇放肆,当他明目张胆表现出对我妻子的垂涎欲滴——他就该做好成为阶下囚的准备。

  我从他抽搐的肩胛里漠然地拔出了那把短刀,绷紧的骨头正徒劳地较着劲,我费了点气力才将刀尖与血肉分离,随后抬高膝头,将失去反抗能力的男人从我身上不轻不重踹了下去。

  我坐上被褥凌乱的床沿,顺脚便踩着了那染血的肩头,我对青宵沙哑道:“回来了?”

  “前、前辈,你这是……”

  “你认得这张脸吗,过去有在药王谷见过他吗?”

  青宵方才起便是一副木讷的模样,他倒真按照我的意思仔细打量了言良那张扭曲的面孔,末了才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我不由啧舌,又踢了踢言良,笑道:“我原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是终日躲躲藏藏不敢示人,你当蔡仁丹的走狗也有些日子了吧,混来混去,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言良一边身子无力地往下栽倒,创口不住往外流血,已在他指尖积了一大滩,剧痛之下他说不出话,喉咙里难听地喘息着,只一双瞠大的眼睛仇恨又惊惧地望着我。

  我也静静看了他片刻,便抬头道:“过来给他止个血,我还有事要问他。”

  青宵仍一动不动。

  背对着四合暮色,少年轻声道:“前辈,你为什么要……”

  他没说下去,可看他那带有难过意味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也是他这些年对袁无功的疑问。

  袁无功不会给他答案,但我会。

  我开口道:“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慢慢点头,我就扬起下颚,好让青宵看清我脖颈上青紫的指痕,这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我咳了两声,方平平地说:“因为他要杀我,而我不想死,所以我还手了。”

  我话音未落,青宵气息陡然变得急促,他难以控制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震惊地道:“什么?!”

  嗓子里弥漫着一股热辣的腥气,那是被破坏了声带的结果,我笑眯眯着朝他招手:“来止血吧。”

  外行人粗糙的点穴手法无法致死,我真正对言良造成伤害的还是往他后背来的这一刀,在确认自己成了武学上半个废人后,言良此刻会表现得多疯狂都不会出乎我的意料,可他究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收敛了全部外泄的情绪,当青宵简单前去为他处理伤势,言良靠在椅背里,竟吃吃地笑起来。

  “是小可太轻敌。”他闭着眼,叹息道,“面对那位羽师兄选中的伴侣,小可……太大意了啊。”

  他上身染血的衣裳已然脱了个干净,怪不得被我伤了琵琶骨还能镇定自若,就这白斩鸡肌肉含量,能被我家小秋轻而易举从山这头打到山那头,想来此人武功也稀松平常,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单枪匹马来我跟前送死。

  室内一时沉默,青宵眉目沉郁地给他肩头的纱布打结,下手之果断之无情,似乎完全不能体察言良伤痛的厉害之处。

  少年垂下眼眸,口吻是大夫通用的冷淡:“养上个三四月,你这条手还能动,否则便都废了。”

  自青宵出现后,言良不知为何一直盯着他看,此刻他终于将视线重新放回我身上,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问我道:“不杀小可吗?”

  “我说了,你今日运气好,你若换个时候再来找我,我不会饶你这一条命。”

  我怕冷地裹紧了外袍,坐在边上看青宵给他疗伤,青宵受我之托,无奈只得以最敷衍最快速的手法处理了言良,但下一刻,冰消雪融,他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动,青宵把言良嫌弃地一推,便急切扑到我这儿来。他紧张地对我道:“他还伤了你哪儿么?你的脖子也让我看看——对了,你先把这个药片含着,别往下咽,就含在嘴里。”

  说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去摸我的喉结,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刚才给你上的止血药里掺了麻粉,你若想打歪主意,就等着血流至死吧。”

  这话是我没想到的展开,我顿时惊喜地看了眼青宵:“思虑得很周全啊!”说着赞赏性质狠狠去摸他脑袋,而青宵刚对外放完狠话,就委委屈屈瘪起嘴,还非常熟练地在我手心里蹭了蹭。

  “要不是前辈你开口,我才不会治他,他是坏人!我讨厌坏人!”

  言良:“……”

  肩上伤未愈,心中又添愁,我都替言良憋屈难受。

  任由青宵跪坐在我身边,无比轻柔地给我脖子上药缠纱布,我把身上搭着的衣衫拢了拢,本来酝酿得差不多的情绪,结果被言良那生无可恋的眼神一冲,我心中就只剩想笑了。

  果然,言良去了大半从容,他冷冷地道:“你想怎么对我?”

  不是我对他有意见,他这样真的很像被卖进窑子,仍在誓死捍卫贞洁的良家少妇。

  如此,我简单总结了过去在京城花楼出入那一两次时获得的经验,便端出万花丛中过的情场老手作态,摸着下巴配合这位柔弱少妇道:“你之前不是说,说我以色侍人,是被玩弄的小倌么?嗯……那你想要试试其中的滋味吗?”

  青宵缠纱布的手一抖,差点把我当场活活勒死。

  言良更是二话不说往后充满戒备地缩了缩,那张还算过得去的白净面皮涨得通红,只听他颤声道:“你、你对我……”

  我:“?”

  我:“!”

  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我是说把你也卖窑子去,瞧不起谁呢,小倌又有几个是自愿的,你比他们高贵多少!……我对你没兴趣!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

  然而青宵也惶恐地道:“前辈,你……你还有我师兄啊!我师兄虽说是不做人了些,但、但你们都成亲了,你可不能背着他在外面三心二意!”

  “我对你师兄一心一意!”

  顿了顿。

  我迟疑道:“三心三意应该不算三心二意……吧?”

  没等我想清娶三个老婆并只娶三个老婆这件事到底算不算花心,就见言良迅速放松了自己身体,在我和青宵无言的注视下,这小白脸当着未成年极其自然地摆出了一个颇为诱惑的姿态,他眼梢一挑,身受重伤反倒增添了弱不禁风的楚楚风情,他羞涩地开口道:“其实……如果是前辈这般奇伟的男子,小可,也不是不可以……”

  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这言良在看清局势后能尽快放下架子,以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至少他这份卧薪尝胆的果决之心让我对他稍微高看了一眼,也不想再继续羞辱他下去。

  我笑了笑,想直接进入正题开始盘问了,青宵却误会了我笑容的真意,他如临大敌,伸手就把我往离言良远点的方向使劲拉,一边拉,还一边嚷嚷:“你别妄想了!前辈是我师兄的爱人,你要敢对他打什么歪主意,我师兄将你挫骨扬灰一百遍都不止!”

  “青宵,他不是真的要……”

  “前辈,你离他远点,他好奇怪,他、他还在笑啊啊啊!”

  这下言良是真的不顾伤势大笑起来,可他那三分笑意仍挂在脸上未去,盯着青宵不放的眼睛里已涌动着某种阴沉的恶意,甚至比面对我时,还要更加狰狞,更加扭曲。

  他道:“你说你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你的,若不是长老让我尽量少在人前现身,在药王谷的这些日子,我真想同你打打交道……呵,药王谷人人宠爱的小师叔,放江湖上也多的是渣滓要来奉承,多好,多光彩的出身!你简直拥有一切啊!”

  青宵对他这腔讽刺不明所以,理所当然道:“我是何出身,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可是那个羽师兄当心肝保护着的师弟,我这样的鼠辈,哪里能和你扯上关系?”

  说着言良就微微笑了,收放情绪堪称风云转换,他轻轻喘了口气,温柔地道:“前辈,你担心什么,我都被你伤了琵琶骨,眼下说是废人也不为过,你还担心,我能将他怎么样?”

  我将满脸茫然的青宵半抱在怀,一手提起了不久前才派上用场的短刀,只冷眼瞧着伏在地上的青年不语,言良顿了顿,哀戚地道:“前辈,你留我一命,是为了从我口中打探出更多的消息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可不会不从,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只是在那之前,小可有一件事,希望前辈能解答……”

  “前辈,人这一生,究竟能否与天相争?”

  “小可出身不好,说来会污了前辈耳朵,我这一生过的都是过街耗子人人喊打的生活,如果临到头有什么值得挂念的,那就是多年前,我曾在绝境中被人拯救,那人救下我的性命,也为我指明往后该往何处走,哪怕是为了回报这份恩情,小可也拼尽全力走到了今日。”

  他道:“可我拼尽全力才能到达的山巅,对于所谓的天之骄子而言,却只是人生的起点,前辈,并非我执迷不悟,只是大道不公,我实在是想不通。”

  “前辈用这种眼神看我,想必是认定我说的话都是些可笑的疯言疯语,但前辈,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是你怀中这位小师叔的出身,我也会走得和他一样好,不,我一定会比他走得更好!而同样的,换做是他,我的人生由他来感受,他未必能比我更清白。”

  “说到底,一切缘由,都落在一个命字上。”

  “时也,命也,前辈,你是认命的人吗?”

  “若给你反抗天道的机会,你会选择继续匍匐在地,而不是奋起相争吗?”

  我口中含着青宵给我的药片,冰冰凉凉,是甜中泛苦的滋味,我将它顶到上颚贴着,舌尖在齿关轻轻一动,我说:“我的做法,需要说给你听吗?”

  “前辈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跟前辈说一说心里话,毕竟前辈看起来,是愿意倾听这些疯话的。”言良真诚地道,“小可现在好像能明白,羽师兄为何会选择你了。”

  半晌,我拍拍青宵的肩膀,道:“学着点。”

  “学、学什么……”

  “下次,如果你也落入险境,靠一己之力难以攻破,你也要像他一样——自尊不能当饭吃,适当时候胯下之辱也受得,记住,不能一味受辱,要巧妙地向对方展现出你的风骨,低头也得低得很矜持,懂吗?”

  青宵彻底懵了,圆滚滚的眼睛眨巴了再眨巴,我泰然续道:“然后就是锻炼一下你的嘴皮子,口才很重要,要不然清谈之风是怎么兴起的?喏,他方才就给你做了个好榜样,上来就先扯一通玄而又玄的话来扰乱敌方的思维,这种根本没有答案的话题最好发散讨论了,如果敌方比较警惕,不肯上你的当,那也别慌,抛开事实不提,总之先把自己描绘得惨一点,这样不管究竟错在谁方,也能通过我惨我有理的方法成功拿下一城,从而争取到同情怜悯,好从中寻得转圜之机。”

  “再来就是要拍马屁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得吹捧对方,给人戴高帽,什么话别人爱听你就怎么说,这种时候不能太要脸,活着最重要,你看他是怎么吹捧我的,多有一套……”

  我笑着睨了面色不自在的言良一眼,悠悠道:“……听得我都快要心花怒放了。”

  言良:“前辈,小可并无此意——”

  “好,好,好,你并无此意,你发自内心,你是真的想要跟我一诉衷肠,我都听着呢,然后呢?”

  “……”

  “来来回回就是抱怨,抱怨天抱怨地,没别的词儿了吗?”

  刀尖上干涸的血看着脏脏的,这可是阿药留给我的物件,没想到先便宜别人了,我心不在焉道:“没别的词儿,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你已经同我兜了很大的圈子,差不多就得了。”

  “……”言良一字一句道,“前辈,你,还有青宵,你们都是天道眷顾的那类人,我与你们的区别,也不过是运气而——”

  “铮!”

  横过刀尖,我重重地将其扎进了床头的木柱,言良面色铁青,半截话断在嗓子眼里,他噤若寒蝉,连我怀中的青宵也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我伸手,指尖弹了弹那犹在微微振动的刀柄。

  “蔡仁丹究竟在干什么勾当。”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