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枕在昏暗床帏深处，不见天日，不知岁月，我很快就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毕竟在梦中，我可以跟随着羽仪见证那段过去的时光，虽无人知晓我的存在，却也能感受到一定的自由，但当我醒来，眼前永远只有那垂在我手臂边一条朱红的缎带，上面系了两枚小巧的铃铛，我若有何需要就拉响它们，很快袁无功就会从外拨开暖帐前来照顾我。
大多时候是不用有此一举的，我睡着前，他坐在床尾处看书，但当我醒来，他还是靠在那里，姿势毫无变化，我就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
“相公。”他轻轻唤我。
我半闭着眼嗯了声，他靠在我颈窝里，安安静静听我的呼吸，房间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这些日子乌云不曾再来挠门叫唤，他萦绕着淡淡香味的发丝云雾般笼罩到我脸上，我感觉我还是在那个迷幻的梦里。
我感觉到了茫然若失。
“怎么了？”我听见他小声问我，“心跳突然变得好快。”
他明知故问，我不想理睬，可不理睬，在这种只有我和他的地方，我又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话的人。
“压到我了。”
“什么？”
“你压到我了。”
他便配合地直起背，只是虚虚地伏在我身上了。
“我们说会儿话吧，你好久都没有和我说话了。”
他不住向我撒娇，软绵绵地磨着我，我晕头晕脑，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答应了他:“好，聊什么。”
“就聊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进门，难不成真是见色起意？”
袁无功又凑过来些，和我脸颊贴着脸颊，他皮肤滑腻得不可思议，凉凉的让我很舒服，我被他贴着蹭了好几下，才想起来回答:“对，就是见色起意啊。”
“这么肤浅，我不信，你在骗我。”
“骗你做什么，我当初第一眼看见你，就在想……”
“想什么？”
我兴味索然，朝旁边偏过头去，不再接下句，他也不强求，只很自信地说:“你肯定是在想，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美丽动人温柔大方的好男儿，他一定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爱人。”
念咒似的在我耳边一个劲儿唠叨，馋小鱼干的乌云都没他这么能闹人，我真烦了，抬手就往他嘴上捂去，他居然没躲，老老实实让我糊了一脸，只是片刻后，在我的指缝间弯起一双凤眼，笑了。
他含糊道:“你好像只猫啊。”
我:“……”
我无言以对，直接被子蒙头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又开始做梦。
起初是如同落进无底深渊，我独自一人，在不断平缓地下坠，下坠，没有希望，没有尽头，许多流光溢彩的碎片从我身边经过，离开我，向上漂浮而去，那么多，就像是亮澄澄的羽毛。
每一片羽毛上，都映着羽仪熟悉的脸。
梦里，羽仪长到十三岁了，容姿出众，文静娴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梦外面那个缠着我的赖皮鬼强一百倍。
映月潭边几丛深紫的鸳尾生长，他正半蹲在地，同一个刚进药王谷的小弟子温声说话。
那小弟子才几岁大，个头纤细，颇有些羸弱，时不时怯怯回头看站在边上的双亲，羽仪便耐心地哄着他，道:“来了药王谷，虽爹娘不能时时陪伴在身边，但药王谷里的每个人都会是你的亲人。”
“可、可是……”
“青宵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可以做更多小孩子没办法做的事情，不想在药王谷学得一番成就，好让爹娘脸上添光吗？”
他一言一语可以说是极其具有蛊惑性了，然而不知为何，名叫青宵的小男孩却似乎有些怕他，要哭不哭地将他望着，眼中竟有恐惧之色，羽仪百般无奈下，只好先站起身，对他同样忧心忡忡的爹娘说些体面的官方话去了。
等告一段落，羽仪微笑着送走了这对青年男女，这才回头来照顾依然傻站在原地的青宵，青宵此刻大概是觉得木已成舟，尽管依然瑟缩不安，但还是勉强愿意让羽仪牵他的手了。
“师兄……”
“嗯，我是师兄哦，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很多其他师兄。”
“他们是师兄的师兄吗？”
羽仪眨眨眼，不出声地笑了，他很温柔地说:“是，他们也是我的师兄，放心，师兄都会照顾你的。”
青宵呆呆的哦了声，少年为了将就他，特意放慢了步速，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沿着洒满阳光的长廊往前走，渐渐的，青宵小幅度放松下来，初生的脆弱动物谨慎从巢穴里探出了脑袋，他圆溜溜的眼睛开始四下好奇张望了，羽仪看出了这点，并不点破，只是将步伐放得更慢，好叫这初来乍到的孩子能将自己未来的师门看得更加清楚。
“好多花……”
“你喜欢吗？”
“嗯……喜欢……”
羽仪便解释道:“那是凤凰木开的花，是这些年师兄们为我种的。”
“……”
“看起来，你很好奇凤凰木和我之间有何联系。”
青宵也学着少年眨眨眼，说不清是讨好还是羞涩地笑了起来，羽仪便仔细将他往身边牵了牵，免得孩子一个失足滚到阑干下的药田里去。
羽仪柔柔地道:“那我们来做个交换，我告诉你，我同凤凰木之间的关系，你也要告诉我，为什么刚刚一直那么怕我。”
对此，青宵试图狡辩:“我才不怕你……！”
“是吗？你明明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呢。”
“那、那是因为……”
青宵嗫嚅许久，泄气一般埋下头，他小声道:“我不怕你了。”
羽仪道:“为什么不怕。”
“你……师兄不是坏人，你是我的师兄。”青宵说着就委委屈屈扁起嘴，他快速偷看了一眼羽仪，未料到正巧撞入对方沉静的双眸中。
“反、反正我不怕你了！”他被吓了一大跳，反而提高了声音嚷嚷，“刚才不算，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然而这话过后，羽仪停下身，他若有所思，目光定定，抬手覆住下半张秀美的脸，在花廊中央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青宵小心地拉了拉他的手指，羽仪这才回神，他望向身侧懵懂的小师弟，无人知晓他在这一刻思考着什么。
偌大药王谷，从来都无人知晓这个早慧少年真正的心绪。
半晌，他叹息道:“你很敏锐，或许，你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直觉。”
“你是说，我该怕你？”
这次羽仪不再有问必答，自顾自领着青宵往前走，青宵再追问了一遍，他就突然躬身将孩子整个儿抱到手臂上，不等对方抗议顺手又压下一根开满红花的树枝，青宵顿时抛却了先前的疑惑，喜滋滋去摸那些咫尺之距的漂亮花花了。
“师兄，你的师父是谁？也是朝云师父吗？”
“不是哦，我还没有正式拜师呢。”
“那……那我还可以喊你师兄吗？”
“当然可以。”
红花掩映，清风拂波，在慢慢褪色的画卷中，我只能看见羽仪怀抱着青宵，始终在笑。
他笃定地道:“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
我也阳了，三十八度的手指打出的更新是不是格外温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