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277章

  关于我费心费力想要从死劫里救下的柔弱夫人其实很有可能是一切事件的幕后操盘者,这事,合理吗?

  合理,就是不太合理。

  阿药,你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相公我整一些致命的花活。

  那还见面吗?

  见,怎么不见,等我确定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成分,我再考虑见面后要不要先将他照死里捶一顿以解我此刻心头之恨。

  毕竟光听他方才和这言良的交谈内容,换个人来就几乎可以板上钉钉认定,袁无功就是他们那个非法制药团伙里的重要成员。我应该马不停蹄去联合姬宣谢澄,趁着对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地将这帮人给正法了。

  有了两位天选之人的倾情加盟,想必任何牛鬼蛇神都能一票干倒。

  玄凤看热闹不嫌事大:“那走啊,他俩就在山脚,马上动身,明天一早就能收获奇迹。”

  我哪受得了这明目张胆的激将法,顿时怒道:“走就走!”

  遂在言良告辞后,暗戳戳地跑去打听,药王谷过去是否有一位姓羽的师兄,这位羽师兄身上又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有何难言苦衷。

  玄凤:“……”

  玄凤锐评:“你这也算猪油蒙了心。”

  我从未考虑过袁无功本名并非袁无功的这种情况,所以抽空去翻看各种古籍之时也只顾着找姓袁的人,没有过多关注其余惊才风逸之辈——想来也是,无功这名儿一听就不像是正经父母会取的,像我出生那会儿,我爸妈为了给我找一个寓意好的字眼当名,是生生翻烂了一本新华词典,毕竟谁会希望自家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命中注定缺点功德啊。

  硬要给他这个名字沾些诗句典故附庸风雅,我只听过人参杀人无忌,黄连救人无功,这说来说去也依然不是什么好的祝福啊!等等,他之后给我熬药那么喜欢放黄连,该不会就是这倒霉名字惹的祸吧?一切都仿佛说得通了!

  羽师兄……他本名其实是袁羽?亦或,羽才是他的姓?

  有羽这个姓吗?

  白芷:“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明天要去找你呢!你之前不是拜托我帮忙打听袁先生的过往吗,我有眉目了!”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白芷房里灯火通明,子时过了都还没睡。深夜与异性于卧房相会已足够无礼,哪怕白芷不介意也一样,我小心翼翼垂下眼,被她主动迎进去了也绝不四处多瞧,白芷倒没注意到我的拘谨,她把我带到堆满书册卷轴的桌案前,哗啦啦翻页给我看:“我琢磨许久,还是觉得该从七年前的瘟疫入手,毕竟先生就是自那时名扬天下,并得到圣手这一美誉——你看这里,写得很清楚,二十八年冬,江北时疫遍起,短短数月死伤难计,朝中太医受累于路途遥远应对无力,药王谷相距较近,故在得闻灾情后立刻派弟子们前往——然后还有这儿,这里也写了当年的瘟疫来势汹汹,至今没有查找到病源!”

  “是。”我侧过身跟她一起看,“不过瘟疫当前,莫说病人,连深入阵地的药师医者也自身难保,那种情况下找不到感染源也很正常。”

  白芷颔首,说:“所以先生当时面对的局面肯定十分艰难,药王谷大师兄在开春前遏制了不断往外扩散的病情,挽救百姓于水火,这才会被人如此称颂——”

  “只写了药王谷大师兄几个字,就没提他的名字吗?”

  白芷愣了片刻,又低头去确认,她迟疑地道:“是未提及名姓,可这也没有大碍吧?药王谷大师兄,就只有袁先生一人啊。”

  我一时沉默,白芷似乎在我的沉默中蓦然明白了什么,她开口试探道:“难道你认为,当初救下江北的人,并不是袁先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救人的应该就是他。”我说,“白芷,你还有没有印象,在你查的这些资料里面,是否出现过一位姓羽的年轻弟子?”

  “羽吗……”

  她一边嘀咕着一边从那堆成几座小山的沉重书册最底下奋力抽出一本来,山峦摇摇欲坠,看得我胆战心惊,她向来是个文雅的姑娘,此刻却只浑不在意地伸手略扶了扶,就开始急着翻页:“我记得我看见过,有点印象,应该就是在这本……我就说我有印象!这里,只在这个小角落有提过一句!”

  烛火的照耀下,我顺着她纤细手指示明的方向,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

  十二年隆冬,北境兵败,三十六城拱手相送,又遇大旱,民不聊生,易子相食。

  有父母不忍,面黄肌瘦,弃子于山门,三日不死,谷主谓之缘也,故收为门下弟子,名曰羽仪。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做过很多奇怪的梦,我梦见姬宣在喜宴上遭人暗算,死不瞑目,我梦见谢澄被生剖心肺,热血冷尽,我也梦见过自己,死时缺有一臂,烽烟战场即是我的坟冢,万千箭雨何其盛大,再无需谁来为我立碑。

  我梦见的内容总是有关死亡,死亡的阴云始终笼罩在我与天选之人头顶,可现在我想知道的不是往后,不是我们会以何种模样走向末路,我想回到过去,回到十二年的隆冬,去看看那个在大雪中哭嚎了三日仍未死去的弃婴。

  白雪积在枝头,那本是一株凤凰木,会开出很美丽的红花,但眼下不是它该绽放的季节,枝干上不见一丝盎然的生机,天地间只剩皑皑的白雪。

  那弃婴就在树下,起初哭泣的声音很大,哇哇的,后来就渐渐微弱下去,他的父母不是不爱他,那一身襁褓将他裹得牢牢实实,他的父母或许是实在没有办法。

  饥荒中他们割了肉,彼此喂养,一路滴着血投奔到这药王谷,花了最后的气力也叩不开紧闭的山门,于是他们只能放下无助的孩子,选择自己离去,以求医者仁心,以求上苍慈悲——只是救下一个婴儿而已,他吃不了多少,他哭起来很有劲,长大后也会为别人哭泣。

  他的父母,最终死在离他不远的山崖下。

  而他还在流泪,撕裂的嗓子哭不出声音,就只能流泪,泪水在柔嫩的脸上结冰,我凑过去看他时,发现他像耗子一样小。

  我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他脸小小的,手小小的,都是青紫色,一点也不好看,我低下头去闻他的味道,风雪中我找不到那丝甜美的奶香,我只能闻到腐朽的死亡。

  我抱着他,再度叩响了那道山门。

  沉重的响声中,群山飞鸟惊起,又是一捧积雪摔落在地,他在这时费劲地睁开眼,那眼睛也是浑浊的,我在其中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眼里,只有这一道紧闭的,黑色的山门。

  “……”

  没有人来开门,我抱着他退回树下,他身上太冷了,我就打开衣襟,让他紧紧贴在我的心口,这样暖了会儿,他脸色才稍有好转,可仍是饥饿,我四处瞧了瞧,没找到能让他吃上一口的食物,就咬破了食指指腹,送到他干瘪的嘴唇边。

  如是,我一共给他喂了九次血。

  三天后,山门打开了,走出的人似乎早就知道这儿躺着个弃婴,他们最终还是将奄奄一息的孩子从树下抱了起来,带回了药王谷。

  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做羽仪。

  因他睡在凤凰木下,三日不死。而有诗曰,矫矫长离,振羽来仪。

  羽仪天分很好,小小年龄就有了绝世慧光,药王谷像他一样被捡回来的弃婴还有不少,他是最后一个,年龄最小,所以他那时是所有人的小师弟,而小师弟天生就是要被宠爱的,这跟他有多聪明,学业上造诣有多深,没半点关系。

  他一日日成长,小小的手和脸过去都是青紫色,可当八岁的羽仪背着药筐,安安静静在凤凰木下走过,谁都看得出,这便是药王谷的未来。

  那时的谷主没有直接收他做徒弟,说他还太小,要等再大些才好为自己做决定,羽仪对此不曾表态,他很少反对别人的意见,总是做着大家期望他做的事,他本来就是最优秀,越长大,又越漂亮,唇红齿白,灵秀至极,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某日,羽仪养的兔子不见了。

  他私下会背着师兄们去救治小动物,药草珍贵,不好浪费,他就想尽办法去研究,去寻找替代品,他救过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一只撞晕在石头上的山鸡,以及很多只很多只兔子,它们一群群来到他身边,在草地上挤挤蹭蹭,雪白皮毛又软又蓬松,羽仪伸手去摸这一只,另一只就会赶紧把脑袋送到他手指下。

  羽仪有很多兔子,每一日都是他亲手照料,可在那一天,他的兔子全都不见了。

  他到处去找,山里也有兔子,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路上,他遇见了向来很少打交道的大长老,中年男人背着手守在道路中央,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兔子吗?”

  羽仪不说话了,他抬起头看着长老,快速地眨了下眼睛。

  长老就伸手,像羽仪抚摸兔子那样,也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你知道你的兔子去哪里了吗?”长老温和地问他。

  羽仪低着头半晌不吭声,长老又问了一遍,他才平静地回答道:“知道,被长老使用了。”

  “你难过吗?”

  “不难过,它们只是兔子。”

  “但那是你亲手养的,我看见了,有一只腿上还缠着绷带,抹的药膏我过去未曾见过,也是你亲手调配的吧?”

  羽仪说是。

  长老闻言,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蔡仁丹目中带着审慎,既是审慎,又是某种对外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小少年,如同打量前所未见的怪物。

  半晌,长老低声感慨道:“夺天造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