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211章

  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外人眼中,袁无功从来都是惫懒的性情,这些代表着执念的词语,本该与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毫不相干。

  可惜,他遇上的是更无心无情百倍的克星。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袁无功塌下肩,犹如进攻的某种剧毒生物那般缓慢地压低了上身,掌心一刻不离死死扣在那两人头顶。他眨一眨眼,身为医者,判断眼前病人还有几载生期几乎成为了袁无功刻入骨髓的本能,尽管此刻他并不是特别想得出这个结论。

  死了,死得很彻底,救不回来了。袁无功很冷静地想到,视线却没有从尸体身上收回——背部中箭,断有一臂,致命伤是……嗯,这是什么?

  袁无功眼睫突兀地一垂,深处的黑色瞳孔即便在朝阳下也不见亮色,他猛然松开手,转而一把抓住了姬宣搁在膝头的手腕,用力之狠,直接在那素白皮肤上掐出一圈青黑的阴影!

  “你拿着什么?让我也看看呢。”

  姬宣完全不做反抗,就像不知痛楚无谓耻辱,由着袁无功打开了他的五指,谢澄只是往那掌心上随意扫了眼,一口气就生生哽在了喉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间结起寒凉至极的冰霜,而袁无功轻轻唔了一声,便伸出食指,随意往那颗残破的心脏上戳了戳。

  他有点高兴地道:“原来致命伤是这个啊。”

  袁无功捏着自己的下巴,凑近专注地看了看这色泽晦暗的脏器,方问姬宣道:“这上面的抓痕,我怎么看着不像人类留下的呢?你们打仗还用上了什么虎狼野兽么?”

  姬宣一言不发地捧着闻人钟的心,片刻后又无力地垂下手腕,仿佛掌中之物实在是有着难以承受的分量,袁无功耸耸肩,对答案究竟是什么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再看了眼闻人钟,便懒洋洋直起了身,甚至还装模作样往自己后腰捶了两下。

  他出神地站了会儿,也不知道是在自顾自考虑什么,总归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没人能弄得懂袁无功的想法。姬宣谢澄不曾开口打破这阵寂静,缺了闻人钟在中间调节,他们三人其实总是无话可说的。

  “师兄……师兄!你慢点啊,等等我,这里都是尸体,你怎么能把我丢下!”

  斜挎着药箱的小少年气喘吁吁,人未至声先到,青宵老远瞧见袁无功的身影便是一喜,刚要继续喊人,他就宛若被踩住了尾巴的松鼠,一个激灵直上天灵盖,所有到了嘴边的抱怨,都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袁无功侧过脸,没什么感情地看向自己这个只会叽叽喳喳的小师弟,把人看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了,他却没事人般笑了起来,轻描淡写,说:“你来晚了,病人死了。”

  “死,死了吗……这里很多死人,谁都会死,死人很正常的……”

  “是这个理。”袁无功赞同地点点头,道,“死人很正常。”

  他这句看似平和的回话却完全安抚不到青宵,青宵如临大敌,眼睁睁看着袁无功又扭过头,垂眸望向那具他们口中十分普通的尸体。

  ……不普通!死得好惨!

  青宵当场倒抽凉气,下意识抚上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可紧接着他就卸了力,目光略为不忍地看着对方没一块好皮肉的脊背。他心想,确实来得太晚了,战争,唉,战争啊,难道打仗的人都不清楚,什么是死亡吗?

  早知道他半路就该想办法逃回药王谷,医者仁心,如何能忍受这样无力回天的局面。

  正在青宵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感慨时,他忽然意识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这个死得很惨的倒霉蛋貌似是他们大师兄声称的……相公吧?

  “师兄,师,师兄,节哀顺变,您老不要太,太伤心了……”

  “伤心?我为什么会伤心,死人很正常的。”

  袁无功笑着摇了摇头,他在那始终跪倒在地的两人肩头轻巧拍了拍,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佻:“我更想知道,冰儿和小秋,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呢?伤心吗,难过吗,会想要哭出来吗?”

  “……啊,已经哭过了,真新鲜,你们哭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良久,袁无功轻声叹息道,“傻子似的,你们在哭什么呢?这不是很早就注定的事了吗,所有人都会死,或迟或早。”

  自毫无保留地目睹了那血淋淋的心脏后,谢澄就是一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的脆弱神情,分明在过去的岁月里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比这更凄惨的死相,然谢澄肚肠间依旧一片翻江倒海,前所未有的恶心感逼得这位年纪轻轻的天下第一只想连声求饶,遗憾的是,此地不存在可供祈求原谅的慈悲神明。

  会为凡人垂眸的,只有凡人。

  面对袁无功这番称得上极端冷酷的话语,谢澄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倒是从全面崩塌的心防下,燃起了一星复仇的火焰,他牙关咯吱打颤,恐惧与愤怒偶尔会有着相同的表现形式。

  谢澄握紧了双拳,道:“这就是你想说的吗?他没了……闻人钟死了!你仔细看清楚,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闻言,袁无功提起绯红唇角,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精致弧度,他若有所思瞧了谢澄一会儿,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小秋,你是觉得身为失去相公的妻子,我应该表现得再激烈点,就和你们一样,我应该……应该……对了,就像这样!”

  没有一分一毫的过渡,袁无功居高临下,猝然揪起了谢澄的领子,森然笑意碾过齿缝,过于扭曲的神情,以至于脸部肌肉都开始抽搐了起来。他瞠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着谢澄道:“如果因为不是你,他就不会对上谢从雪,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受这么多伤,谢澄,他的心脏好看么?来,快去摸摸,还是热的呢,你知道本来该挖出来的,是你那天地可鉴的赤胆忠心吗?”

  句句能踩中别人痛脚,也是一种非凡的能力,谢澄眉眼痛苦地挤作一团,他已然引颈就戮,束手就擒,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辩驳,可显然刽子手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只见袁无功神情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恶意,扭头对始终沉默的姬宣高声道:“给他!让他拿着,我们中只有小秋才有资格收获这颗心脏!”

  “拿好!喜欢吗?这是你的了!所有的偏爱所有的热忱,就都在你谢澄手里了!”

  强行让谢澄接过了心脏,袁无功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幅画面,大概是符合了某种预期构想,瞬息间,他便从那不死不休的修罗,变回充满柔情的情郎,袁无功呼出一口气,轻声细语,不知是在同谁打商量:“这样可不可以呢?嗯,还不够激动人心吗?唉,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好的,好的,让我再想想……”

  一边这么自言自语,他一边抬起手,沿着鬓角,旁若无人将自己的垂发梳至耳后,本该是魅惑到不可方物的姿态,一旁的青宵却忍不住呜咽出声,盯着袁无功额角红梅般鲜艳的伤痕,小少年一个多余音节都再不敢往外冒。

  “小秋过了,还有谁,还有谁呢……”

  念叨着下一页的生死簿,袁无功也施施然半跪下来,他将下颔虚靠在姬宣颈边,像是在注视着那倒在姬宣身前的尸体,又像是那双含情目中从来空无一物。

  “姬宣。”他无比悲哀地,仅以气声道,“你真是白费我对你的信任了,我以为有你在,他至少不会就这样死去,结果是什么,你看看。”

  姬宣轻轻闭上眼,袁无功又道:“他信任你,只信任你,你在他眼里好像从来都是高风亮节的存在,哪怕你杀过的人,足以填平一座城池,他也还是将你看作最值得敬重的……大夫人。”

  “我不值得被信任。”姬宣道。

  “可相公不这么想,所以他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姬宣,你的心愿实现了吗?”

  犹如听见了世间最荒唐的说法,姬宣蓦然失笑,跟着重复了一遍:“我的心愿……”

  “让妹妹称帝,是你的心愿么?”

  “不是。”

  “让相公回黑风岭,或者让相公永远留在你身边,是你的心愿么?”

  “不是。”

  “你这个人真奇怪,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肯说实话,这可是当着相公的面哦。”

  姬宣反问道:“一个连自身都是由无数谎言构筑起来的人,知道什么是实话吗?”

  袁无功登时静了,随后他夸张地咧开嘴,颇为讶异地笑道:“难道你生气了吗?不会吧,大夫人过去说话可不是这么刻薄的人。”

  “我本来就是个刻薄的人。”

  “这样不好,相公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贤良淑德的冰儿,活泼乖巧的小秋,还有阴险狡诈的我,这个家不就该是如此么?”

  “……啊,没有这个家了。”

  袁无功再次静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看看,又看看,捡了把剑起来,青年随意用衣袖揩去上面的血渍,对着天光审视片刻,随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重重踢在闻人钟肩头,让人侧仰过来,袁无功唇畔笑意盈盈,如是怀抱着不能掩藏的灼热爱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里的剑闪电般,要去割开尸体那已经不存在任何生机的咽喉!

  姬宣瞳孔陡然放大,起身拔剑对峙不需要任何思考便在转瞬完成,谢澄更是劈手直接握住了袁无功当空刺下来的剑尖,他对掌心一滴滴顺着剑刃往下滑落的鲜血视若无睹,谢澄哑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他是为你们而死,不是为了我。”若忽略他狂暴到不可预料的举动,袁无功的态度称得上一句温和,“这对我来说不公平,如果相公不能将一碗水端平,那就由我自己动手。”

  “你自己动手,就是平白无故去羞辱他的身体吗?!”

  “羞辱?”

  他反反复复咀嚼着这个词语,意犹未尽好似在享用一道餐后甜点,然而下一刻,袁无功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什么是羞辱!死在我手下是羞辱,为你们而死,就不是羞辱了?!”

  “凭什么?我有哪点不如你们,为什么连他的死亡,都与我无关!”

  “怎么会是与我无关,阿药,何必如此小看自己,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难道不是我在等待,在观察,在试探吗,我多清楚啊,但这能怪我么,他这样有意思,又经得住折腾,换谁来都会想要见识一下他的底线,不是吗,我以为他可以的,相公……他……他向我承诺过的……”

  “你说过,你不会死的……”

  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袁无功一下子瞪大了眼,急切地看向与他对峙的这二人,那如妖似魔,从不允许谁真正近身的青年,竟是近乎哀求地道:“他的遗言是什么,他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什么了?他提到我了吗?”

  半晌,姬宣收回架在袁无功脖子上的剑。

  “为什么不回答,他一定提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得到的够多了,就当发发善心!……就当可怜可怜我,小秋,他到底说了什么?”

  谢澄默然不语,用鲜血淋漓的手去一根接着一根拔出闻人钟身上的箭,箭矢带着倒钩,为了不牵连出更多血肉,谢澄这项工作做得很仔细,末了,他试图想把那残破的心脏也放回尸体空洞的胸口,心脏晃悠悠一个劲儿要往外滚,谢澄只好拿手掌去堵住那里。

  “姬宣。”这时,谢澄才头也不抬地道,“他说了什么。”

  锵的一声响,姬宣将剑扔到了脚下,他简单道:“救命。”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这三位夫人内部的关系很微妙,大夫人愿意教导照顾三夫人,却始终很警惕看起来满是坏心眼的二夫人,谁让二夫人过去给闻人钟下过药,而三夫人嘴上嚷嚷着哪个也不服,其实是挺信任另外两个人的,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找姬宣袁无功。

  只有二夫人,他单纯在羡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