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86章

  “恩……我听明白了。”

  被谢澄一脚踹开房门,强行从午睡中唤醒,袁无功披着轻薄的红衫,倚靠在暖炉边,他手里合着一柄乌木纸扇,上面嵌了小拇指大的玉石,映衬得他萎靡的同时,又华贵难言。

  待谢澄喘着气告一段落后,袁无功才点了点头,他看向坐在边上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我,眉梢便轻轻挑起,半晌,又转头向谢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怎么还不懂!他被我师父下了相思蛊,不想办法立刻将蛊虫逼出后患无穷,你……你这什么表情!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相思蛊!”

  谢澄拽着我的手腕,额角青筋迸开,近乎是在咆哮了,袁无功却笑吟吟的,他苍白的脸叫燃着熏香的暖炉烘出了点珍贵的红晕,袁无功柔和地道:“我自然知道何为相思蛊,但我想不通,小秋,为何他中了此蛊,你要这般着急。”

  “你傻吗!相思蛊发作起来是能要人命的!”谢澄暴怒,手上一个用力,险些没把我捏得骨裂,“还问我为何这般着急,你不着急吗?!”

  面对谢澄狂风暴雨一样的气势,袁无功优哉游哉给我倒了一杯茶,他双手撑住下颔,弯着眼笑道:“事主都不急,我急什么。”

  谢澄刚要咆哮回去,又想起什么,用力转头望向我,我正垂眼吹去茶面上的热气,听得谢澄艰难道:“是师父逼你,还是你自愿?”

  半晌,我放下茶杯,谢澄眼白通红,他始终紧紧抓着我,那样谨慎的态度就像生怕一个松手,我便要消失不见。

  “我……”我慢吞吞地道,“我只知道被植入雌蛊的一方,可以在雄蛊一方生死之际替其以身换命。”

  谢澄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袁无功却噗嗤笑了出来。

  他黑发披散,懒散地靠着软垫,满是爱怜地瞧着我,瞳孔幽深寂静,虽无任何攻击性言语举措,我心底却莫名生出点寒意。袁无功看了我一会儿,朝我探出手,就在我以为他掌心就要掐上我脖子的那一刻,那泛着玉质光芒的指尖垂下,敲了敲我面前茶杯的杯沿,发出泠泠清脆的声响。

  那姿态既亲昵,又险恶。

  “不仅如此,小家,那蛊的厉害之处不仅如此……”

  我的注意力倏然从袁无功身上被扯开,谢澄的嗓音艰涩极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刚要继续说下去,袁无功开了口。

  他甜得好似揉了蜜,语调上扬,若忽略眼底的锋芒,简直如同在对我念情诗:“相公忘记承诺过我的事了吗?”

  我顿了顿,说:“没有。”

  “那相公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他这么问了,我在片刻沉默后,说道:“我不会死的,小秋也一样……我会努力。”

  “都说了,相思蛊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替死上——”

  “努力啊。”袁无功再次打断谢澄的话,他兴味盎然,似笑非笑,捏着自己尖削的下巴,像在思考我话里的可信度。

  袁无功轻声道:“这可真是轻松的说法啊。”

  我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没水平,低情商得可怕,但除了干巴巴来一句会努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

  我承诺袁无功我不会死,从而换取了他手里的情报,而一个放在眼前,能更大程度保障谢澄安全的机会,主神也不容我错过。

  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寒山真人也不会给我选择的机会。

  实在是难办啊。

  吸了口气,我下意识拿起袁无功推过来的茶杯,囫囵喝了一大口,方迟疑道:“就算种了这蛊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其实——”

  眼前的世界陡然暗了下去。

  茶杯从手中滑落,没能听见它粉身碎骨的声音,我已一头栽倒在桌,彻底陷入了深渊。

  “别靠过来。”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你当你是谁,真是多此一举。”

  “我最后警告你,再敢不经允许就碰我,我便卸了你这条胳膊,你最好不要来尝试。”

  秋雨戚戚,空气潮湿润泽,乡下药铺布置简朴,窗下一卷铺盖,外加日日不断的草药包,已经是主人家最大的善意。少年眼缠白布,靠在墙边,肩膀清瘦而脊背挺直,雨丝从破了口的窗纸里飞进来,沾在他微微干裂的嘴唇上。

  老道的猎人明白,负伤的野兽,比什么都要来得危险。

  他虽身受重伤,不能视物,也难以行走,可他依然能在顷刻要了这间药铺所有人的性命。

  而深知对方危险性,却还要走上前,去修整那角破洞窗纸的人,用愚蠢两个字形容,也还尚嫌不足。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头破血流,他恐怕都不会明白什么是放弃。

  “你在做什么。”

  也许是被这个蠢货的执着打动,不知在多少日的相处后,那负伤少年在墙边靠着,罕见地主动开口询问。

  没有回答。

  “……嘁。”少年悻悻道,“真是个哑巴,问什么也不回话。”

  那人不理会他话里的轻蔑,只是跪在窗边,小心翼翼贴着新的窗纸。

  “行了别折腾了,这么点雨冻不死我——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少年有种天然的颐气指使的意思,一看便知未受多少挫折,是太阳般耀眼,永远活在瞩目中的人物,而那个被他呼来唤去,小厮一样的人对这种态度不以为意,默默起身,坐到他身边。

  “看在你这段时间也算照顾我的份上,我就破例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少年似有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叫谢澄,你呢。”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谢澄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初出茅庐的他会将这当成是对他的羞辱,会发怒将人赶出去,并在接下来的两天内,面对来给自己换药的对方阴阳怪气,嘲讽连连。

  但此刻,我却听见那个始终沉默的人开了口,低声做出回答。

  谢澄认真地听着,然后犀利评价:“没我的名字好听。”

  于是那个人就笑了。

  他笑着点点头:“胡说八道。”

  言行分裂至此,可见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谢澄这个人很有意思,一面看不上照顾自己的乡下少年,一面又忍不住要没话找话去和对方聊,而那乡下少年也不知有什么毛病,死活不愿意开口,逼急了最多会从喉头里滚出含糊的鼻音,少年没到变声的时候,光听这样的回答,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别。

  根据我浅薄的认知,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深深厌恶着的对象时,才会吝啬言语,一句话也不愿多讲,那真是奇怪啊,分明是如此厌恶着谢澄,那为什么还要费心至此,将他当个什么宝贝似的仔细照料着呢。

  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别扭得很有意思。

  一个是嘴上说讨厌心里想着喜欢,另一个,则是心里讨厌得很,偏要逆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深情的举动。

  这个谢澄确实不太会说话吧,但看得出心眼儿不坏,无缘无故怎么就被讨厌成这样了呢。

  我的想法叫一只玄凤鹦鹉说了出来。

  这事越来越玄乎了。

  只听那鹦鹉道:“为何,不,和谢澄,多说话?”

  那少年蹲在远离药铺的河边,撸起袖子卖力洗着谢澄的衣服,鹦鹉就蹲在他肩膀上,闻言他头也不抬地:“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

  “他是天选之人,是这个世界的大人物,少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比较好。”

  少年眉目倒是颇为俊俏,但眼底却藏着股满不在乎的冷意,在那张活泼泼的脸上显得极其割裂,就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似的。

  他拎起衣衫甩了甩水,漫不经心地:“我完成任务,他得救,我回家,少牵扯些,对彼此都有好处。”

  少年手脚麻利,很快,洗好的衣服就装满了木桶,他便抱着木桶去一边晒太阳了。

  我和那只鹦鹉一起望着他的背影。

  鹦鹉不知何时居然跑我肩膀上站着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正想跟它唠嗑个两块钱,问问这少年到底什么情况,鹦鹉便仰起头,来蹭我的脸庞。

  嘿这小畜生还挺自来熟。

  鹦鹉道:“别喜欢。”

  我莫名其妙:“喜欢哪位?”

  “喜欢,会,痛的。”它目光里藏着悲悯,固执地重复着,“别喜,欢。”

  晚了。

  日暮里古钟鸣响,四肢百骸也要为之震颤,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充满自嘲……也充满无可奈何。

  那声音叹息着。

  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