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62章

  这夜折腾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只是第二天扶着酒醉后疼痛不已的脑袋起身一看,姬宣已经离开了。

  我重重倒回枕头上,拿手臂遮着眼睛,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中长叹了口气。

  看来我这人酒品不大行,又哭又闹也便罢了,但昨夜的事,得向姬宣道歉才行。

  姬宣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是立场问题,在这个时间点他肯冒着被太子怀疑的风险收留我与谢澄,就已经是不易,而我非但不为他的体贴心怀感激,还向他发泄自己的情绪,这说一句恩将仇报也不为过了。

  发泄情绪,那是孩子的特权。跟我无关。

  已经给人家添了诸多麻烦,再死皮赖脸留在这里也很是不合适,倒不如另寻他处来得妥当,至于谢澄的安危问题,姬宣既已知晓赤胆忠心之事,又不愿真让太子制成长生不老药,那想必他也会分出余力来保护谢澄,我和谢澄之间也有铃铛联系,即使出了事不至于全无知晓。

  那就这么定了,谢澄留下,我走。

  主意打定,我立刻换衣去寻姬宣,想向他辞行,一路行得很慢,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心里回想着昨夜的对话。

  说来也的确奇怪,一天天看着姬宣没什么动静,却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了如此庞大的信息,他透露给我的必是其中万分之一,太子下毒,圣上被囚,绪家翻脸,以及这连发的凶案背后隐藏的长生不老药,甚至连谢澄在其中的身份都猜了出来,姬宣究竟是如何在这动荡的京城人潮里抽丝剥缕,了解到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长期戍守边疆的武将,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没理出头绪,书房就已在眼前,望着紧闭的房门,我心里微微紧张了起来,昨夜混乱后的首次见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总,总之先道歉,对,先诚恳为昨夜的失态道歉,冰儿如果发火,就顺理成章提出离开,没错,就这么办。

  踌躇好几次,也没勇气叩响眼前的门,我攥着拳头,干脆噤声屏息放轻脚步,踱到一边窗下猫着,继续推敲一会儿要说的话,正好有我相熟的侍女端着茶盘走过来,看我这幅挠头搔耳的情形她抿唇一笑,正要唤我,我忙竖起根手指,拼命示意她别泄露我在这里。

  “谁?”里面忽然传来姬宣的声音。

  侍女朝我点点头,就自若地上前开口回答:“是奴婢,打扰殿下,来送新泡好的热茶。”

  “不用,下去吧。”

  “是。”

  遭到主人的拒绝,侍女望着手里的茶盘,也轻轻叹息,一转头就对上我睁大的眼睛,她倏然失笑,在我身边姿态优雅地蹲下来,捡了块茶点心喂到我嘴里,我满口食物不能发声,只向她竖起两手大拇指,她就笑着离去了。

  我舔着嘴唇,心里安定不少,正要下定决心去敲门,却听见屋里有管家那沙哑的嗓音:“昨夜,宣哥儿同闻人小公子吵架了?”

  “……”

  管家替我说好话:“小公子年纪轻难免贪杯,也是喝醉了,何必同醉酒的人动气呢?”

  姬宣淡淡道:“我没有生他的气。”

  “那宣哥儿怎么一早上又不用膳又不说话?昨夜回房还那般晚,我原以为你在小公子房里睡下了。”

  “他看起来像第一次喝醉,夜里容易出差错,我就多留了会儿。”姬宣道,“是我自己做的不好,他发火无可厚非。”

  管家讶异极了:“小公子跟您发火?小公子……那可是闻人小公子,他居然也会发火?”

  听他的口气,好像比起我冒着大不韪向当朝皇子发脾气,我生气这件事本身更值得惊讶。

  姬宣也无语了片刻,他道:“闻人心地纯善,和我不同,我们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怎么这样想,殿下也一样的品性高洁,同小公子再合拍不过了。”管家劝慰他,“究竟是为了何事,才叫小公子好端端生起气来?难道是当年的事被他……”

  “不是。”

  姬宣打断了他,屋内沉默半晌,勾得我心痒难耐,恨不得将耳朵伸进去听得更清楚,整个人也不自觉扒在窗边。

  “不是。”姬宣的叹息声宛如尘世里一道裹着哀愁的风,密密缠上我的心头,“若真是当年的事被他发现了,恐怕就不是朝我发火这么简单了。”

  管家讷讷着:“那到底不是您亲自动手,更何况极光阁本来做的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这无论如何也不该怪到您头上来。”

  姬宣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嘲弄意味:“我看着他们用油淋湿房梁,一把火扔上去,女人小孩都困在里面,谁知他那天出门,没烧死他纯属是个意外——我在黑风岭见到他和那个英娘时,我就觉得,这个世上果然是有报应的,或迟或早,报应总会找上门。”他还在笑,“对我而言,他就是地府的阎罗,在人世的化身啊。”

  管家低声说:“我留心了他很久,他……没有要报复您的意思,素日心眼儿也好,体贴,活泼,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么防备着人家,叫他知道了得多难受……”

  点心的甜味落到胃里,翻涌成难以言喻的酸苦,齐齐逼到喉头,烧心的呕吐感摧折着我,任何与苦痛有关的滋味对我而言都不陌生,烈火加身也好,将不是天选之人的英娘白芷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也好,哪怕被人视为阎罗,任何苦痛,我都可以忍耐。

  我仰着头靠在窗座下,没有动弹,只是闭上了眼睛。

  “因为闻人钟还不清楚真相,如果他知道,我就是极光阁的阁主,在黑风岭时他就会动手了。”

  姬宣的语调总是那么平板,丝毫起伏也无,漠然的,平淡的,就像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能让他动容的事物。

  我过去以为,这都是假象,真正的姬宣其实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心软的人,可事实证明,我这人老是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理解,这是我的坏习惯。

  姬宣给我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所以那时我联系上了暗部,也选择留下来继续观察他,但凡他流露出一丝杀机,我都会立刻要了他的命,连带着山上所有的人。”耳边,他正一言一语陈述着自己的心思,“后来袁无功和谢澄也都被他绑上山,人多了起来,也更方便我动作,黑风岭巴掌大的地,我很快就调查完了……”

  有一瞬间我很想离开,可这时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打草惊蛇,除了留下听到最后,我别无他法。

  只听姬宣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道:“谁能想到,他居然真的只是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而不是自立为王扩建势力,好伺机对付他叔父闻人达和疾风阁……他当山贼,就只是单纯被我逼到那条路上去的,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这是有多,愚蠢的想法啊。”

  管家低低道:“这只是因为,闻人钟是个好孩子。”

  “没有父辈庇护,好孩子活不长。”姬宣为他们的对话画下简洁的句号,“我说了,他没死,纯属意外。”

  我终于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并肩看月亮的晚上,姬宣问我的问题。

  “……他派极光阁的刺客来杀你,你没想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

  “迟早的事,好歹我也是黑风岭的老大呢。”

  “…………那极光阁那些杀你的刺客呢?”

  原来他从头至尾,就没对我放下片刻戒心。

  也许是因为主人长年在外,姬宣的王府不比其他官员大将的豪宅,人来人往宴会连连,总是很寂寞,很安静,但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会有小鸟从围墙外飞进来,飞到我膝头,对着我鸣叫。

  玄凤低下头,翅膀遮住头,伏在我腿上,我伸手去摸它时,它望着我的眼睛里有着悲悯的色彩。

  我对它笑了笑。

  “……”玄凤张开嘴,尖锐的鸣声凄厉得让人不忍,如同应和它的呼唤一般,瞬间,大大小小的鸟鸣响彻院中各个角落枝头,就连头顶天空,不知何时也出现了无数振羽而过的鸟儿,双翅遮天蔽日,都在一齐啼鸣。

  “钟儿。”震耳欲聋的鸟鸣中,玄凤对我说,“对不起。”

  我没有怪它,为何早就知道这件事却隐瞒我,这不是玄凤的义务,站在玄凤的立场,多余的情感会影响我这个打工人的判断,不告诉我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人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玄凤也是,姬宣也是,袁无功也是,谢澄也是,就连绪陵李严等人,也是一样。

  昨夜姬宣又问我,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那时心里有气,不愿回答。

  我的立场,就是希望他们万事顺心,永不折腰。不是单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我发自内心,发自内心——

  可我的心在立场面前,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价值吗?

  还好没有回答,否则姬宣知道了,该将我嘲笑成什么样啊。

  我扶着酸麻的腿站起身,赶在管家出来查看情况前,借着鸟鸣的庇护无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为大夫人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