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58章

  与慧心相认,谢澄欲言又止,自从慧心道出自己小家的身份后,他就一直是这么恍惚的表情,如坠云雾,目光在她的脸上不住游移,仿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经年的梦,还是时光尽头终于来到的重逢。

  他不敢去碰慧心,确认她是活人,却下意识来牵我的手。

  趁着慧心被人喊出去的功夫,我反手抓住他,凑过去低声问:“怎么。”

  “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他那虚弱的样子极具观赏性,“你掐我一把。”

  我沉默片刻,眼睫一垂,淡淡笑起来。

  “只是再见了过去的一个人而已,至于这么动摇吗?”我的大拇指抚摸着他虎口,嘴里轻声说,“而且那张条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谢澄摇了摇头。

  他十分复杂地看着我:“你不明白,小家对我来说,对我来说……”

  他没有说完,嘴微张着,眉头更是皱起,用不明原因的伤心神色注视我。

  “我本以为……”良久,谢澄小声说。

  “什么?”

  谢澄又不肯说下去了,他叹口气,放开我,说:“没什么,我多想了而已。”

  我眯着眼看他,纱帘被撩起,慧心罗裙曳地,亭亭站在那里,笑道:“殿下似乎有些事要我回去帮忙,今日就不再多叙……师兄。”

  那双朦胧美目望过来,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她动容:“你能多在京城留一段时日吗,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聊。”

  谢澄顿了顿,说:“好,你随时找我都可以。”

  慧心展颜,她躬了躬身,便要先行离去,谢澄忽站起来,动作之莽撞甚至撞翻了面前的矮案,他冲动地道:“小家——”

  我一动未动。

  慧心回过头,依旧笑着:“师兄?”

  “我一直有话没能告诉你,当年你就那样走了,我一直都很后悔……”他急促道,“能被你搭救,是谢澄最大的幸运,我从来都不觉得你那是多此一举,以前我不懂事,说了很多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一直都记得你!我每天都很想你!!”

  他的声音回响在厢房内,震得我心跳如雷,我闭了闭眼,伸出手去扶那翻倒的桌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剧烈发抖。

  慧心似乎愣住了,但很快她就调整好情绪,深深地笑着点点头,没有回应,转身离去了。

  谢澄失力坐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脚把我刚摆好的桌子又踢翻了。

  “没想到她就是我师父的女儿……”

  谢澄靠着墙,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若是当年我留住了她,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是啊,就不必下山辛苦这一遭,不必被山贼绑回去羞辱,不必寄人篱下,不必参与到别人的破事中。”我再次把桌子扶正,拍拍手上的灰,“真的是太辛苦你了,怎么当年就没有拿根绳子把她捆起来守着呢,失策啊。”

  谢澄奇怪地看我:“你生什么气?”

  我微笑道:“没有生气,实话实说。”

  “不不不你绝对生气了!你居然会生气!”他刚才明明还颓丧得不行,满眼都是时光啊世事,春花啊流水,现在就又兴奋起来,抓着我的肩膀不准我避开,我把脸扭到一侧,他也不耐烦地以两指扳着我的下颔,逼我面对他。

  谢澄激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语气带着明显的笑:“你这就是在发脾气,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要发脾气,你——”

  他声音猛地顿住,手上力也一松,我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蹙,牙齿也不自觉咬住了一点嘴唇,他呆呆看了我一会儿,放开下巴,转而小心握住我的双肩,轻轻摇着:“喂,怎么了,真的不开心吗,别这样啊……”

  我拂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平静笑道:“想知道啊。”

  谢澄老实点头。

  “那你把耳朵凑过来。”

  谢澄乖乖凑过来。

  我望着这近在咫尺的脑袋,深吸气,再吐气,又深吸气,上手就重重拧住他的耳朵,咆哮道:“你这个白痴!!!”

  当夜,影鹰入我屋来汇报情况,他站得笔直,一眼也不看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干巴巴道:“太子近日一直呆在自己的寝殿,没有出宫,现在朝内大事均由他拿主意,陛下的病情之重已经不能见人,若无太子首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面圣。”

  我披着大衣坐在桌边,若有所思:“那这岂不是最糟糕的局面……”

  “陛下有绪家。”影鹰冷漠地说,“绪家手握禁军,一声令下可在京城上空万箭齐发,他们只忠于当朝皇帝,在太子没继位之前,绪家永远是皇帝手中的利刃。”

  绪陵也说过类似的话,绪家世世代代只忠诚于皇帝陛下,但他家境这么牛掰也实在超过我的预料,时至今日我又得骂主神不公,这差别待遇搞得太厉害了,真不怕我火起来要死大家一起死啊。

  我无奈地吐了口气,影鹰又道:“至于你让我关注的寇德,太子的左膀右臂,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一直跟在太子身侧……”

  “也是,毕竟十腹之子已经到手了,没必要再让自己的心腹在外奔波。”我漫不经心道,“要是我早来几个月,也不至于有那么多枉死女子。”

  听了这话,他不由看我一眼,我一手五指来回敲了两遍桌子,偏过头对影鹰道:“太子一直在宫中,那三皇子呢,眼见着太子坐大,他没有任何反应?”

  “三皇子姬煌就是个草包,昨日才去东宫叫嚣,说太子囚禁父皇居心不轨,被赶了出去。”影鹰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所谓的太子和三皇子争斗,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笑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对手是草包呢?”

  影鹰默了,我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湘殿下可还好,近日变数颇多,她一人独自在宫中,可有不便之处?”

  “公主与二皇子同母所出,二皇子一直有在宫内打点照拂她。”他语气有些怪异,“不过有一事很特别。”

  “何事?”

  “公主似乎出入东宫颇为频繁,与太子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影鹰迟疑了片刻才道,“不过这都是宫里的传言,我还没有证实。”

  “那就再多看看。”

  我沉吟着,影鹰沉默许久,他冷漠道:“你知道你现在要我探听的这些消息,传出去是杀头的大罪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太子行得端坐得直,你就是把眼睛贴他身上,也找不出可被指摘的问题。”

  “那是太子。”

  我抬起头,反问:“所以?”

  影鹰的语气极其冷硬:“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别牵连到李大人。”

  “说得也是,太史大人清高出尘,还是下下棋喂喂鱼,过他的小日子就好,没必要参与进这些烦心事。”我完全赞同,“那你回他那儿去?”

  影鹰:“……”

  他憋屈得要命,毕竟李严已经申令,若我不需要影鹰的帮助,影鹰即刻自行领死,影鹰就是从我这儿解放也不能再回到李严身边。

  他郁闷地不说话了。

  我逗了他一句,原本想不通李严为何让这么没情没调的人当自己贴身护卫,现在却忽然有些理解他,这不是非常好玩儿的一个人吗?

  我笑道:“你再去太子那儿,帮我查他身边一个侍女,叫作慧心,你帮我查清她是何时出现在太子身边,平日里又做些什么。”

  影鹰皱起眉重复:“一个侍女?”

  “一个侍女。”

  “这个侍女有什么问题吗?”

  “嗯……简而言之。”我说,“她在我这个正主面前来回蹦迪了。”

  影鹰:“?”

  送走一头雾水的影鹰,我依然坐在桌边,慢慢喝那杯冷尽的茶,半晌,我抬头,呼出一口气。

  一只燕隼停在头顶的梁柱上,此刻尖利的叫了一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放下杯子,闭上眼说,“但现在被人占了先机,即使说出来谢澄也不会信我。”

  也许因为这回换成了猛禽,玄凤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带着杀机:“假冒,冒牌货,假冒,假冒!假冒!假冒!假冒假冒!!!”

  燕隼刷拉张开翅膀,烛光摇晃,羽毛在我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面对它杀气蓬勃的嘶鸣,我不为所动,只平静地说:“啊,但那没关系,我盯着呢。”

  我伸出手臂,一阵翅膀拍打声后,玄凤踩在了我的小臂上,利爪小心地勾着我的衣服,我拍了拍它的喙,抬眉笑道:“而且说到底这事儿也怪我,那会儿想不开闹别扭,不肯跟天选之人有过多交集,仗着他看不见,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它把毛绒绒的脑袋蹭过来,我又挠了挠它的头,思索道:“不过这个慧心是怎么知道当时的事呢,她当时也在那里吗?”

  玄凤说:“监视!监视!”

  “嗯?她那时就已经在监视谢澄了?这么早?”我更想不通了,“那可是谢澄货真价实第一个死劫,如果我不赶着去谢澄可就真没了,她若想要当谢澄的救命恩人,故意设计谋害他,也不该直接把人害死吧。”

  玄凤拿翅膀拍我脸,提醒我:“钟儿,代价,付了,代价。”

  “是啊,就算是我,也是付了代价,花好大力气才算把他救回来。”我愁眉苦脸,“他可是我在英娘后救的第一个人,天选之人就是天选之人,可费生命值了,差点没把我抽干。”

  玄凤忧郁地叫了一声:“好亏。”

  “天选之人是这样啦,没办法没办法。”我跟它同为主神打工人,互相安慰着,玄凤被我挠头挠得眯起眼,它又说:“赤胆忠心,试炼。”

  我的手停住了:“你的意思是,那场埋伏其实是针对谢澄的一场考验,看他究竟能不能成为至刚至强者,拥有赤胆忠心?”

  玄凤矜持点头。

  我恼火道:“这些事你怎么当年不说!”

  它无辜地与我对视,我又想起这货其实大多数时候只是个复读机,除了提醒我天选之人死劫的大概时间地点外,其他什么用都没有,跟别人家主角的金手指完全不一样,它不但不能带我装逼带我飞,还只会变着法气死我。

  也许是我的嫌弃太过明显地表露在脸上,玄凤狠狠啄了我一口便飞到桌子上,我不以为忤揉揉脸,再次叹气。

  “我那时也真是……”我低声笑着,“也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狗都要嫌我。”

  我说了,我并非李严以为的那种形象光辉的神使,也绝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一往无前的勇士。

  尽管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可真正来到另一个世界,活在别人的身体里,那种滋味非亲身体验而不能理解。

  光看我在刚穿过来那会儿自杀了多少次就明白了。

  孤独,恶心,恐惧,迷茫,害怕,混乱,痛苦,质疑,负面情感的爆发是那时的我不能承受的,而当我首次看见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时,前所未有的崩溃终于击垮了我。

  那时我才真的明白,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苟活在别人的身体里,朝着一个也许根本不能实现的目标前进,只为了虚无缥缈的心愿实现。

  我已经死了。

  因为父母在哭,我必须活着回去。

  但我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有闻人钟,我已经死了。

  我死了,受尽病痛折磨,吐出了在人世最后一口气,躺在手术室那张冰冷的床上,我早就死了。

  我,我是——

  “钟儿。”

  延伸的思绪被强行打断,我双眼失焦,茫然地看着玄凤,它前进一步,禽类特有的瞳孔正一寸不离注视我:“不能,说,出来。”

  它说:“名字,是你的,羽衣。”

  这里有一个传说故事。

  仙子下凡玩耍,面对清澈的湖泊心痒难耐,脱下自己那充满法力,华贵的羽衣,下水沐浴,而路过的羊倌无意瞧见了这一幕,仙子举世无双的美貌深深吸引了这个男人,那不是人世所能有的奇迹——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是如此美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敲动着我的心房,如果不遇见她,也许还能碌碌终生不求其他,可为什么,她要从那高高在上的九天降落,来到我伸手可及的眼前?

  我因她误了终身。

  那一刻羊倌便明白仙凡有别,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他将永不能再见她,此后必将饮恨自尽。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放心。”我慢慢镇定下来,喝了口冷茶,“我永远不会脱下它。”

  我轻描淡写地说:“当初给谢澄写那张条子的时候,我不是也及时收手了吗——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出我的名字,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刻。”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小家留。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只是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