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49章

  我上午出的门,深夜才赶回,管家早就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等着教训我,见了我第一眼就要拿新做好的裘衣围我身上,把我推到桌前,拍手让下人们上菜。

  我晕头转向,干脆放弃思考听凭安排,管家絮絮叨叨,责怪我出门也不带顶轿子,就自己这么风里雨里走,我困得眼皮子快睁不开,举着筷子,嘴里嗯嗯嗯地应和着管家的话,没应和好还要挨敲。其他仆人瞧我这怂样,都尽量在不被管家发现的范围内嘴角上扬,一个个忍笑忍得全身发抖。

  “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我往嘴里麻木地塞吃的,“一定出门报备回家守时多穿衣服多喝热水……”

  管家颇有气势:“下次一定?”

  “……一定。”

  侍女抿唇而笑,在角落拿着蒲扇慢慢摇,照料着那一盅补汤,随时预备给我呈上来,屋内香炉里燃着白烟,不遗余力腌透了房间每一寸。

  我昏昏欲睡,看着眼前的一切,管家还在问我今日是去了何处竟耽误了这般久,我开口道:“殿下一直都是那样吗?”

  “什么?”

  我撑着头:“不需要炭火和热茶,他一直都是那样吗?”

  管家愣了愣,无奈地道:“宣哥儿长期镇守边疆,习惯苦日子了。”

  我闭上眼睛,管家迟疑着,又道:“小公子是在心疼宣哥儿吗?比起另两位皇子,宣哥儿出身并不算高贵,更何况还有湘殿下要照料,宣哥儿是自愿领命去戍守……”

  “也不是心疼。”我说,“只是觉得没人会习惯苦日子。”

  管家笑起来。

  我强打精神,问起其他事:“殿下今日和神医大人见过面吗?”

  管家没有立刻回答,我掀起一边眼皮子,侧头看他,管家静静道:“袁大夫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彻底坐直了,管家补充:“宣哥儿下了逐客令。”

  在外面忙了一天,原以为回府后能好好睡一觉,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忍不住抬起手,指节抵着眉心重重按了按,管家看出我情绪不佳,宽慰我道:“就算有什么纠纷,那也是宣哥儿和袁大夫之间的事,不会怪到你身上的。”

  我无言以对,一时更是百感交集,指节将眉心摁出一个通红的印子后,才放下手,叹息一声便起身,道:“他走前有说过今夜宿在何处吗?”

  管家并不太在意袁无功的死活,只顾着替我布菜:“药王谷在京城也有许多可供谷中弟子落脚的医馆,袁大夫又是谷主座下亲传,想来不会没有住处。”

  “是吗。”我说了一声,顺手从一边静立着的侍女手上接过方才脱下的披风,重新围上身,管家忙道:“这么晚了,小公子是要上哪儿去?”

  一打开门,冷风就扑面吹得眼睛也睁不开,我不由发了个冷颤,回头朝他笑了笑:“没事,我去看看情况便回来。”

  袁无功的死劫大约不在这一时片刻,不过他究竟是因我才被姬宣赶出去,又是我尊贵的客户天选之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慰问一番。

  不过还是被管家苦口婆心劝了回来。

  老人拉着我,双膝扑通就要跪地,一脸臣有死谏的酷烈神情:“宣哥儿今日心情始终不好,午后传了袁大夫去书房,俩人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了些什么,袁大夫出来时倒还有个笑脸,宣哥儿却是气得晚饭也没用,这会儿也一个人闷在房里——小公子,你要是这会儿出去找袁大夫,宣哥儿心里恐怕就真过不了这个坎了!”

  何等声情并茂,我一手扶着管家,整个人傻了,嘴巴张张合合:“我,我偷偷出去就是,你别告诉他不就行了……”

  管家悲痛大呼:“老奴身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怎敢对宣哥儿有半分隐瞒!”

  我:“可这天寒地冻的,我就出去看一眼,就看一眼,确定他有地方住就回——”

  “这一眼就要了宣哥儿的命啊!”

  管家满脸皱褶泪眼婆娑,好似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晕倒过去,但抓着我手臂的力气出奇的大,哪里像是花甲之年的人该有的,比我这个青壮年还要青壮年。趁着我茫然不知所措,他索性推着我往姬宣的书房走去,一路钳制我的同时还不忘擦眼泪,语气近乎哽咽:“我们宣哥儿,是最善良最和气,心肠最柔软的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他妹妹姬湘湘殿下又是女孩子,在宫里帮不上忙,这两个小小的孩子是受了多少磋磨,才勉强活下来长这么大,虽然这话不该做仆人的来说,但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未免太不讲兄弟情谊了些……”

  一路这般同我絮絮叨叨,我顾不上反抗,听得他沉痛讲道:“当初两位殿下的母妃过世便很有蹊跷,在深宫里失去了母亲更无人庇护他们,若不是当时宣哥儿主动去同圣上请求去边疆历练,怕湘殿下早就被随便嫁到什么部落去和亲了。”

  回想起之前与姬湘相处时,似乎也听说过这方面的信息,三皇子姬煌意图将她嫁出去来谋求什么利益,也就亏得姬宣军功赫赫,否则无权无势的姬湘也不会长到十六还未出嫁。

  这对兄妹的不容易我从前便了然于心,却没有一次如此叫我不忍,管家偷偷从足有三层褶子的眼皮下打量着我,我无意扫见了,他便肃穆道:“这么多年,小公子是第一个在王府长住的客人……”

  我好笑地说:“怎么会,还有谢澄他们。”

  “那不一样,谢少侠自然是人中英杰,上哪儿都该被敬重,该被礼遇,该被奉为座上宾——可宣殿下的王府没有这样的道理,宣殿下也不惧怕任何人。”管家拍了拍我的手臂,语气越发慈祥,“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原因,小公子比老奴更清楚。”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准备炭火和热茶吧。”

  姬宣还是在书房,入了夜,里头比我白日来时加倍的冷,简直称得上一句阴风阵阵寒气飘飘。姬宣书案前垒着成山的简文,也不知道武将哪有儿这样多的事要处理,一眼望过去,我竟看不见他人,只有那微微跃动的烛光将姬宣的身影投在书架上,被分割成无数块形单影只。

  我看不见他,他自然也看不见我,不过他既没开口问,我也懒得去打岔,直接开始往屋里抱火盆,仆人们惴惴不安挤在门外,为我大胆的举动而充满惶惑,管家却抱着手臂笑眯眯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朝我点点头。

  有人要给我搭手,被我拒绝了,我对物件摆放布局什么的一窍不通,回忆着自己房间的布置,依数摆好取暖的炭火和安神的香炉,直起身揉一把腰,转头就对上了姬宣的视线。

  从无数公务交错的缝隙后,他浓黑的眼眸里点着烛光,这么大间屋子就只燃了他桌前那两盏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堂堂皇子殿下何必节省至此。

  不言不语,没有情绪,他只是看着我。

  “……”我揉着腰,说,“等会儿。”

  我出门去端茶,早有侍女托着茶盘在外候着,上面还很贴心地备了两碟精细的点心,我朝她道了声谢,她很不安地说:“殿下说了,不许人打扰……殿下不会责怪您吗?还是奴婢送进去吧?”

  我微微笑着,从盘子里捡了块儿喂进嘴里,口感绵软细腻,甜度刚刚好,没见识的山贼当即差点没两眼飙泪,被这等美味给征服了个彻底。我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要带英娘来京城长长见识,口里对侍女笑道:“放心,我皮糙肉厚,大不了让你们殿下打两顿,出不了事。”

  像模像样端着茶进去,手被占着,只好很不讲礼仪地用脚轻轻关上门,姬宣已经低下了头,不再看我这边,我径直走过去,把茶盘放在他手边不远处,他还是不抬头,肩上披的那件大衣看着倒挺厚,可他脸色依然苍白,连暖晕晕的烛光也救不回来。

  “殿下。”

  我喊他,他嗯了一声,把笔搁在架子上,胸膛起伏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他仰头等我讲明来意,我一手搁在他椅背上,面带微笑,没型没款压下身,与他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彼此的眼睛。

  几乎是在我凑过去的同一瞬间,他的肩背就微微僵硬了起来,姬宣稍稍偏过脸,平淡地说:“是来问袁无功的事吗?没错,我让他离开了,他毕竟是药王谷的圣手,地位非同一般,久留在此也只会叫有心之人生出其他的猜疑。”

  我顿感无聊,直起身去倒茶,他停了片刻,用一种冷漠得很刻意的语气说:“所以你不用觉得我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做的这个决定,我有我的立场。”

  茶香倾泻,我陶醉地深吸一口,把杯子推给他,他看看茶杯,又看看我,最后还是端起来,嘴唇在我手指碰过的地方靠了靠。

  也许是烛火带来的错觉,也许只是单纯我眼神儿不行,他的手指似乎在发抖。

  “你是来向我辞行吗?”他很轻地问我。

  “啊?”我惊讶道,“赶他就赶他,连我一起赶吗?”

  姬宣说:“不是我要赶你,是你自己不想留。”

  “胡说八道,搬家是不可能搬家的,这辈子不可能搬家的,挣钱又不会挣,就是在咱们冰儿家里赖着当钉子户,才能勉强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我后腰靠着书案,大声砸吧砸吧嘴品味茶香,充分彰显着土包子本色,“而且冰儿又是人才,说话又好……虽然说话不怎么好听吧,但咱俩谁跟谁啊,我超喜欢这里的!”

  姬宣唇角扯了扯,像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谢殿下,那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说时迟那时快,我出手如闪电,虎口扶住他的下颔,逼他朝着我仰起脸,对于姬宣这等将领而言,我的动作并不算完全无法防备,可他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浑身僵直,眼睛瞪着,就这么看着我从碟子里挑挑拣拣出一块卖相最佳的点心,两根手指拈着,塞到他嘴边。

  “不吃饭,不喝水,就跟这儿坐着,这儿不冷吗?去被子里怄气也比这里强。”我还是笑,点心往他唇珠上用力挤了挤,酥渣簌簌落着,污了他的衣裳,“张嘴,我替你试过毒了,好吃得很。”

  他握住我的手腕,硬生生逼我拿开了两寸,姬宣每个发音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大胆。”

  我说:“殿下可以赐我死罪,但我得先把我夫人喂饱,谁家摊上这么别扭的媳妇儿都要头疼,烦请殿下等我一时片刻。”

  这回他哆嗦的不只是手指了,嘴唇也跟着颤。

  他那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我忽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刁蛮恶霸,在欺负纯良少女的错觉,我咳了咳,心虚地收回手,故作若无其事:“管家他们都很担心你,以后不要这样跟自己较劲了,你有气你直接跟我发,我又不是不让你打,脾气发出来不就好了吗……”

  自己听着都觉得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也就不怪手只缩到一半便被他拦住,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量紧了紧,姬宣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他倾过身,动作幅度并不大,甚至说得上极度克制,偏偏给人以莫名的压迫,他别在耳后乌黑的长发顺着肩侧滑下,那跟武将不在一个画风里的纤长眼睫缓缓低垂,等我意识重回时,姬宣已经在仔细咀嚼那块我喂给他的点心了。

  “你没做错什么,我打你干什么。”他又瞥我一眼,“我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吗?”

  花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大力送上马屁:“怎么会!殿下之高洁品格哪怕当空朗日也难以比拟,纵观世间也难找到第二个似殿下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能与殿下相遇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只恨不能托身为殿下身侧花草,日日仰赏殿下风姿,可叹白活近二十年,直到见了殿下才知道何为真男人大丈夫……”

  “哈。”

  我猛然住口。

  姬宣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他放松地靠着椅背,歪着头看我:“继续说。”

  我:“才知道何为真男人大丈夫,才,才……”

  我彻底卡壳,他也不在意,长指悠闲地敲敲杯壁:“倒上。”

  我倒茶。

  他吹一吹茶面:“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