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总裁豪门>长命万岁【完结】>第95章 谢家出事

  宾者将客人导引至家中宴客的西堂后, 疾速上前,稽首拜道:“女君,宾客已至, 萧夫人与郗女郎皆安然。”

  在告知女君以后, 便迅即走到右侧侍立。

  随即,只见萧氏及郗雀枝踩着翘头履,拖曳着裙裾走来,举止有礼,身后有两列共四名侍婢随行。

  身为主人的谢宝因立则在堂前阶下, 看见远方来者,她先抬臂一拜, 以客礼待之。

  萧氏赶紧循礼答拜:“此行我们母女将要烦扰谢夫人,不敢受之以礼。”

  郗雀枝也依照着阿母那样对宾主拜手,然后往后退避一步,看着萧氏与谢夫人周全礼节。

  在眸光流转间, 她也已把这位建邺贵人全数阅尽。

  谢夫人体态娴静,曲领中单遮住长颈,领口广博, 前端下垂, 上襦的领袖缘边镶嵌绿纹织锦,篆纹七破长裾垂落在地, 从腰间所束宽带便可知其已怀孕。

  发顶那支步摇亦由金所制,在被塑成花树后, 由树干向外伸展出四片长叶, 干中又有八条弯曲的长茎向上, 顶端是花苞与盛绽的花, 它们拥簇着中心那根笔直的茎上则站立着展翅的金鸟。

  将其竖插在耸起的高髻之上, 犹如群山之巅伫立着金花树鸟。

  可见工匠技艺之巧,也只有国都能出此大匠。

  融风一拂,女子两侧垂髫飞扬,素纱飘逸。

  除了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更是美目盼兮。

  她的阿父与夫郎还皆是尚书仆射,掌权柄国政。

  郗雀枝落在腹前又被掩在宽袖下的双手渐渐收紧,天下庶民又岂知士族与士族间也有天壤之觉,冰炭之乘。

  时人常言,身在建邺的那些巨室才是士族。

  两拜过后,礼毕,谢宝因迈步走向东阶。

  萧氏自觉比这位出身渭城谢氏的谢夫人卑下,不愿走西阶,也随在主人身后欲上东阶,在女子的一再谦让中,才复又回到西阶。

  走至阶前,主、客又要再谦让谁先登阶。

  最终由家中主人先登,客随后。

  谢宝因举起右足,左足次之,双足并拢后,方又再登阶,萧氏与郗雀枝则等主人登上一阶,才跟着登一阶。[1]

  走上屋宇甬道,又行至西堂敞开的门户处,先由客萧氏进到堂上。

  谢宝因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大风起,远处白玉环佩所起的叮呤声泠泠,脚步声徐徐而来。

  俄顷就已看见高髻妇人。

  郗氏在居室修饰好相貌后,便带着两列随侍之人浩浩荡荡前来,腰间白玉组佩长及地,立着世家夫人的气势。

  刚入门户的萧氏循声转身,面色微凝,顿时明白这位外嫁二十多载的女公此举是为显扬昔日之她,非今日之她。

  所受屈辱,皆可讨要。

  萧氏回过神来,端正身体,对着堂前从东面上阶的妇人行礼。

  郗氏扬颚颔首,顾及礼节的抬臂回礼:“客从远处来,我为宾主却有失礼数,萧夫人不必多礼。”

  是萧夫人,而非兄妇。

  立在阿母身旁的郗雀枝也垂下头颅,推手对妇人深深一拜:“三姑。”

  郗氏瞬息便又对这位兄女露出慈颜,变得尤为亲近。

  郗雀枝也恭敬的扶持着妇人去堂上。

  待客入内,谢宝因亦随之进去。

  低头侍立在女子身后的媵婢亦步亦趋,而后愕然。

  只见那位高平郡来的郗家女郎竟屈跪在妇人旁边的坐席之上。

  宴客时,她们女君与夫人为主,均要入席北面的尊位,侍婢早已将原先摆在中央的几案向右移动,再放置一张食案,并铺设坐席。

  朝向门户的北面如今是两案并列。

  且客不犯主,此举却是不敬轻慢。

  郗雀枝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看了眼郗氏,便立即撑案起身,从席上走出后,竟悚愳到长揖而拜:“我与三姑敍旧以致不顾礼仪,望谢夫人宽恕我的无礼。”

  谢宝因好奇看着眼前惶遽的身形,高平郗氏虽不显贵,却也是士族之流,礼节乃仁儒外貌,即使礼乐崩坏的时候,各世家也均会以家学教导,气度雄远,何至于会因此便惶惶。

  她莞尔一笑,出言安抚:“无碍。”

  随即走到案后,提起下缉,跪坐于席上。

  郗氏把郗雀枝望来的视线当成是求救于自己,见女子未与她郗家兄女为难,神色才渐渐好转。

  待堂上众人都列席入坐后,手捧食盘与清酌的侍婢排推而进。

  于西面入席的萧氏举起案上的酒樽,遥对尊位,像是忘却先前妇人对自己的疎远,依旧随亲称谓:“去年与女公在家中一别后,又是一载,夫郎甚是怀恋女公,常念不知何时还能再相逢。”

  郗氏闻言,稍怠嫚的看过去,停了几瞬才执樽而饮:“只要活着,总能相逢,萧夫人告诉郗郎又何必着急。”

  萧氏还未进食,却觉得饭窒塞喉。

  席间相隔一丈远,而郗氏视线往妇人旁边微斜过去,已经看向同列席西面的郗雀枝,眼神柔和:“不过一载,雀娘形容怎么便如此瘦削下来,可是家中生出变故。”

  言尽,余光瞥了眼萧氏。

  往昔她不敢,可如今已有此自信。

  郗雀枝放下手中象箸,望着主位的人,小心敬答:“家中无事,只是祖父离世,虽已守孝一载,但心中始终永怀哀悼,靡所寘念,平日少食,以致形容枯槁,未曾想对三姑犯下不敬。”

  短短几语,便诉尽孝德,郗氏听完,甚是欣慰的宽解,又因被牵动思父的心绪而不由叹息:“你这般篤谨孝道,便是对我不敬也情既可原,况如今哪怕瘦削,依然还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谢宝因神色自若的饮啖不辍。

  郗氏不仅与两位异母阿兄私怨众多,与这位长兄之妻萧夫人也结怨深厚,即使内心十分想要扶助父族高平郗氏,也不会如此毫无隔阂,命亲子聘异母兄之女为妻。

  她不经意的掠过堂上以西,绿色上襦接双色五破交窬裙,原本甜腻的声音中参杂着丝丝悲痛,言至途中,眼尾垂下,流出哀慽之情。

  我见汝亦怜。

  萧氏生生受着妇人的轻嫚,看着堂上姑侄和睦,又再望向入席尊位的另一人,在两人对视之际,乘势高举酒樽。

  于郗氏和郗雀枝的谈话声中,谢宝因亦也拿起案上酒器,抬起双臂,与妇人遥遥颔首的同时,执樽的手臂微微往下一沉,以示尊敬。

  随即等萧氏遮面饮完,垂下双手后,便又缓缓放下。

  这位萧夫人所出身的母族扶风萧氏,先祖曾在乱世分裂时于别国显贵几世,但自天下三分又再次归一以来,萧氏族中子弟已经难以进入国都建邺拜高官,更不能掌其政治禁令,便是士族联姻,亦难与建邺的士族房支联系,遑论姻亲。

  能从外郡嫁到建邺为世家夫人,也大都因为大宗房已没有能适人的女郎再与其他士族进行利益联姻。

  郗氏对这位萧夫人的憎恶,既不所宜尽礼,又不遮蔽,便也验证两家婚姻很有可能就是堂上这位郗女郎自己争取而来的。

  在女子这里得到敬重,萧氏的神情终于是得以缓和下来。

  待宴客完,漏刻已上浮数刻。

  阳光也从最初的炽烈变为此时的晦暗。

  郗氏还要回房舍去礼佛,先行携侍离开。

  谢宝因身为宾主,又在堂上与客漫谈几刻,直至家中奴僕前来,禀明客居已经收拾适当。

  闻言,她身体前倾,撑案从坐具离开。

  侍坐在后方左右的媵婢立即跪行几步,一婢把女子臀下的坐具拿离,一婢小心扶持。

  萧氏与郗雀枝也由各自的侍婢扶立。

  谢宝因双足紧贴织锦席面,穿好丝履后,徐步从几案后面绕出,与妇人彼此揖礼,笑言:”我送萧夫人与郗女郎。“

  萧氏听之满意,谦让两言便颔首。

  郗雀枝也拜手,行揖礼。

  博陵林氏的室第之内,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行道纚属,步櫩周流,又有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2]。

  缓步其中,娱乐左右,自可养精游神。

  谢宝因与萧氏竝行[3]于步道,两列侍婢在后亦步亦趋的随侍。

  妇人望向女子腹部,妊娠该有八月,忽然又想起博陵林氏还有一位出身陈留袁氏的夫人,思虑之下,出声询问:“不知那位袁夫人在何处,我此行是客,还未向宾主尽礼。”

  谢宝因双手落在腹前,轻笑着为其解答:“袁娘已经妊娠近十月,于半月前就搬入产室,如今不便宴客,且萧夫人与女郎乃夫人亲慼,不必再拘礼于此,若夫人想要会面,我即刻便命奴僕前去。”

  萧氏赶紧开口推却:”袁夫人与腹中孩子为重,待来日产下郎君,我定去拜会。”

  随行在旁的郗雀枝则早已神游,她看着此间壮丽,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士族之间的差异。

  她们所居住的这一处屋舍不仅临着山林,还有可宴客的厅堂,在席与席之间相隔一丈远的情况下,足以可同时宴请十数人。

  兰庭中栽种着花树,树冠硕大,冠下摆置有几案坐榻,闲暇可坐谈。

  从敞开的门户处,也可以看到朝南居室内里的精细。

  侍立在屋舍外的奴僕侍婢见到家中女君与客前来,纷纷恭敬低头行礼。

  进到堂上,谢宝因还未入席,便已出声对侍婢命道:“去将所选奴僕带来这里。”

  郗雀枝转身,好奇看向堂外。

  每列八名,两列共十六名侍婢鱼贯而入。

  谢宝因简单看了眼,侧身与郗家妇女说道:“往后这些奴僕便会留在此处房舍侍奉,萧夫人与郗女郎尽可役使她们。”

  萧氏喜悦开颜,张口言谢。

  郗雀枝却以为这位谢夫人是有意要把自己的侍婢给遣走,无措的上前两步,低头的时候尽显谦卑:“我自知此次来建邺是寓居于此,可菡萏幼时便侍奉在我左右,望夫人能许可。”

  若无心腹,在建邺就更是举步维艰。

  谢宝因双目微眯,唇角泛起笑意,开宗便言寓居二字,机敏的把自身处境说与众人听,不知是有意,还是真畏怯,她淡下神色,仅作浅浅一笑:“我并未想要遣走她们,只是房舍过大,诸事繁琐,仅四名侍婢难以侍主,怕对夫人、女郎有所怠慢,有失礼节。”

  郗雀枝更加惶恐谢罪。

  谢宝因伸手轻扶,然后重新回归端正,身体不偏不倚,掌心向内,紧贴身前:”路途劳顿,心神必然疲顿,我便不再惊扰萧夫人与女郎。“

  手臂微抬,揖完便抬脚离开。

  萧氏与郗雀枝也循礼长揖。

  在目送女子离开后,妇人走去堂上北面,看着堂上女郎,便会想起在郗氏那里被轻慢冷待,内心已经积满怨愤,可顾及大事,只能暂时先压下,以郗氏女君与阿母的身份训道:“你出身于高平郗氏,行事不可失礼,时时约束言行,如今虽然已经来了建邺,但你与林四郎的婚姻还未分明,不可忘形。”

  即使谢夫人许可,还有那位精于权术的林家主。

  此事关乎家族利益与天下权柄,他身为家主,未必会同意子弟聘一位父族不显的女郎为妻,就算是与郗家有婚姻关系牵连,可这些年来,因往日那些缘由,两家不再有交际。

  哪怕是不与建邺的显贵世家通婚,但曾经累世显贵的家族也还有清河崔氏等。

  郗雀枝屈膝跪在堂上,聆听教导。

  她既非正室夫人萧氏所生,也非侧室夫人所生,只是由一名侍妾所生,因生她的时候艰难,那名侍妾也为此殒命,萧氏虽待她并无差别,但士族需以婚姻维系家族权势,不论显贵与否。

  那位三姑对萧氏与郗家大兄、二兄一直都心有怨恨,虽然心里想要扶助郗氏,但只欲与同胞之弟,即使三叔父膝下并无能适人的女郎,便是要从郗氏远支中选,也不愿考虑另外两位兄长的女儿。

  可为了家中兄弟,也为了高平郗氏能传百年,她的婚姻前提必然是要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

  既然如此,何不大胆望高。

  那些时日的逢迎顺从,终于得以受益。

  她伏地顿首道:“儿明白。”

  西边屋舍的兰庭中,林圆韫跪坐在席上,拿着鸠车在几案上来回。

  乳媪侍坐在右侧,以便时时照看,四名侍婢则在后方侍立。

  见到人来,纷纷低头:”女君。“

  林圆韫听见身侧的声音,马上抬起脑袋,两条小腿从席上站直,拿着鸠车便朝阿母奔去:”娘娘。“

  谢宝因嫣然一笑,摸了摸她茸茸的发顶,发现已经隐天蔽日,天气也开始变凉,牵着女儿走上甬道。

  行到居室门户外,将要进去的时候,家中奴僕赶来禀道:“谢郎君遣奴僕来说谢家夫人因宿疾而昏睡不醒。“

  林圆韫不求甚解的仰首,只看到阿母微微颤动的眉睫。

  【作者有话说】

  [1]主客礼参考自《礼记.曲礼》。

  [2]汉.司马相如《上林赋》。【译注:慢步长廊,环绕四闹,楼房重重,曲阁相连。屋椽雕彩,椽头饰玉,辇乘阁道,绵延相连。走廊蜿蜒,山石收敛,溪水合拢,曲曲折折,沟渎起伏。】

  [3]竝(bing2)行:并肩而行。《论语·宪问》:“吾见其居於位也,见其与先生竝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