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总裁豪门>长命万岁【完结】>第60章 手腕好酸

  日出时分, 在一夜的蒙蒙细雨过后,变得天朗气清,惠风也和畅。

  细碎脚步声下, 庭院里的奴仆开始尽职侍奉起来。

  童官着急忙慌的从巷道里跑进西边的屋舍, 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僭越家主与女君,直接去到居室里面,脑子也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没有进到卧榻所在的内室:“家主,宫里出事了。”

  她刚从换防出宫, 准备回家的一位宫卫口中得到昨夜帝妃争吵的消息,这名宫卫曾经在征虏将军王桓的军中当兵, 后面因为家中母亲年迈,所以在由他们家主出面和王桓将军说过后,立功被调遣回建邺,成为望仙门的宫卫。

  这件事情能够从长生殿传到宫门, 便可知道其中的严重性,这十几年来,天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对贤淑妃动怒, 随口问了缘由, 更是让人背后冒冷汗。

  已经醒来的林业绥披着外衣,黑发散着, 箕踞在内室的几案旁边,泛白的长指拿起炭盆架上面的长箸, 听到奴仆着火的声音, 他神色不惊的夹着薪炭放进火中, 嗓音带着低哑的吐出两字:“何事。”

  童官在奔来的路上已经把要禀的话在心里都整理好, 当即就用快且稳的语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贤淑妃想要过继家主和女君的孩子给五公主为嗣, 她还因为这件事和陛下吵了起来,听说后面只看到贤淑妃是一脸满意的从长生殿里面出来了。”

  建邺城里谁不知道贤淑妃深得天子宠爱,她只要随便一哭,天子什么都能答应下来。

  林业绥听后,下意识就往卧榻那边看去,好像生怕被谁给听见。

  薪炭加进去,炭盆里面的火苗越来越大,逐渐快要吞噬身边其他的炭,他端起几案上的漆碗,直接倒进去,不冷不淡的命令:“你亲自去天台观给女君和女君腹中的孩子敬香祈福,听说裴少卿今天也要去那里,或许能遇到说一说话。”

  昨天他们去了玄都观,夜半两个人又胡闹折腾,所以女子现在还在睡着。

  童官生怕家主太过信任那位天子,从旁提醒:“听说今天宫门一开,就有舍人带着诏令去了天台观,恐怕七大王要回来了。”

  这也一定是贤淑妃的手笔,天子对胞妹的事情那么震怒,过去二十年都还执着要杀,但既然却答应七大王回来,那么五公主的事情不很可能也答应了。

  “等七大王回来,他会管的。”林业绥放下长箸,用手帕擦了擦手指,想起端阳宴上,贤淑妃对女子的胡言乱语,“早点去为女君祈福,要是遇到七大王,记得跟裴少卿说说为什么从端阳节后,我突然开始针对郑氏。”

  李毓为努力展示自己的仁与贤,哪怕是一个八品朝官,也是和颜悦色的,不会轻易去得罪,所以多数朝官都是称赞他的,对于九卿,更是他要拉拢的对象,又怎么会让自己的生母乱来坏自己的事情。

  童官虽然不知道端阳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家主既然命令,那必定是有缘由的,他行揖礼离开,赶紧去往天台观。

  帷帐突然动了动,里面传来女子初醒后的迷糊声。

  林业绥命屋舍外面的侍女重新烧盆炭火进来后,起身去卧榻边,透过帷帐,只看到一片朦胧中,女子的满头青丝都堆在软枕上,眼里还带着没有睡好的雾气。

  他拨开眼前的帷帐,踞坐在卧榻边沿,伸手去捻着女子柔顺的发,漫不经心的问道:“又做了什么梦。”

  谢宝因醒了醒神,昨夜里好像是做了个梦,但是一觉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她笑着摇头。

  林业绥放轻声音,又问:“那就是睡得难受?”

  谢宝因点头,腰酸背痛。

  林业绥托着女子腰身,拉她起来。

  八月十四,李毓得到天子诏令,急忙从天台观赶回建邺,回王邸沐浴换衣后,还来不得和妻儿说话,就已经乘坐车驾进宫,伏地谢天子的恩泽。

  “快起来吧,地上这么冷,要是伤到腿脚就不值得了。”李璋急切的关怀着,然后从案上拿起封书函,脸上堆砌着满意且欣慰的笑,“你去天台观的这一个多月来,上清法师可是天天都送来书函跟我说七大王的孝心可鉴,不仅为安福公主茹素,还为哀献皇后做了法会,更为我和太后祈福积寿。”

  “这是儿应该做的。”李毓拱手,一副孝顺服帖的模样,“寻常百姓家都尚且以孝顺为先,何况是天子之家,更应该成为天下表率,一言一行都会让万民效仿,而且陛下都那么孝顺太后,儿更当如此。”

  李璋点头称赞,眼里却是无人能瞧见的寒冰。

  天台观既然是皇家道观,主持也由天子任用,每当国家有大事需要卜卦的时候,都需要遵从天子的意志,好比抵御外敌,常卜卦得吉凶,但是吉是凶,完全都取决于天子想战还是和。

  上清法师就是他几位后,亲自任用的,现在竟然开口为一个大王说那么多的好话。

  他这个儿子,真是贤、仁、孝啊。

  李璋转瞬又假装忘却,随手再施恩泽:“明天进宫陪我和你阿姨一同用宴吧。”

  已经开府取妻的大王无诏不得入宫,要是没有帝命,家宴也不能够前来参加,防止有异心的人会借此试行版造反逼宫的事情。

  李毓为难道:“太子...”

  李璋露出个了然的神情,不满的冷哼出声:“没个做儿子和兄长的样,叫来做什么?”

  “八月十五,理应是一家人聚起来共饮酒祭月,享天伦。”李毓跪下,祈求道,“还望陛下能够让兄长同来。”

  李璋斜眼过去,打量着沉寂许久,无奈开口:“那就命人去传诏吧,七郎等下也去看看贤淑妃,她很想你。”

  如此温和的话语,却叫李毓如临寒渊,前几天夜里的帝妃争执,惹得天子大怒,听说还是为了五公主,贤淑妃指责是天子害死公主,简直就是触了逆鳞。

  天子这话也听不出好坏。

  他拱手出去的时候,每一步都好像走在薄冰上面。

  李璋看见人离开,随口喊来殿外的舍人,命他去东宫喊太子来赴明天的家宴。

  舍人领命,急忙乘车去东宫。

  太子及冠后,就很少赴家宴,缘由也能够猜出几分来,因为每次宴席都是他独自坐在席上,冷冷淡淡的看着其他几个人说笑,让所有人都觉得贤淑妃、七大王和天子才是一家,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子也嫌太子在这里一笑不笑的碍眼,也就不再怎么诏他来赴宴。

  他们这些从王邸出来的,虽然心疼,但是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到了东宫,舍人也不提这恩泽是七大王求来的,只笑说:“明天是祭月的日子,陛下特诏太子前往赴宴,共享欢乐。”

  李乙当然不想去,他和他们又不是一家人,但是林从安说得对,他的言行也能够撼动东宫之位:“劳老翁替我谢恩。”

  李璋出了长生殿,便由宫侍引着来到贤淑妃的嘉兰殿,进殿后,他朝着在侍奉花草的妇人喊道:“阿姨。”

  按照礼制,无论是士族还是皇室,都只能喊正妻为娘娘或母亲,对生母都称呼阿姨。

  只是十五公主出生晚,而且贤淑妃做梦都想要当皇后,乳媪又特别会讨贤淑妃的欢心,会看眼色见风使舵的人,于是就有意让这位公主喊她娘娘,天子在知晓后,只言片语的责骂都没有,贤淑妃也就放心的接受了乳媪的这份心。

  李毓出生早,且谨守祖制,仍喊阿姨。

  贤淑妃抬头,见到儿子回来,嘴角绽开笑,被宫侍扶起后,连忙小步迎上前:“七郎清瘦了。”

  李毓答道:“入观祈福,清瘦是自然。”

  这些日子,他也的确是闻鸡起舞的念经文、做法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意,天子往日为太后和先帝,也是如此。

  贤淑妃满意点头,她知道这个孩子不论做什么,都是往认真了去做,哪怕是另有目的,也从不作假。

  母子二人温言没几句,聊到白露那夜的事情,隐起争吵。

  “阿姨只顾李月,你心里有没有想到过我。”李毓想到流出的一些闲言碎语,又记起昨天听林业绥身边的奴仆在天台观和裴敬搏说是因为在端阳那夜,贤淑妃跑去和谢五娘说了些什么五公主才是原配正妻的话,他们家主这才记恨上了自己。

  他只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苦心都白费了:“我费尽心思和那些臣工交好,阿姨竟然直接给我树了个敌,还是九卿之一。”

  听到儿子喊一句阿姨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竟然还被亲生儿子指责,贤淑妃脸色变了又变,维持着庄重,最后心绞痛的捧心道:“七郎还真是知道怎么来剜我的心,当初你说要入观三年的时候,又想没想过将来的事情,三年的时间,足以物是人非,现在要是没有我,七郎又怎么会这么快就回到建邺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样会惹天子厌烦,但是七郎要真的去天台观三年,等再回来的时,建邺还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而且天子后来也缓下语气,遂了她的意,现在已经十六年过去,半截身子都埋入陵墓的人,天子是肯定不会让她做皇后了,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个儿子身上,死了以后还能被追封。

  李毓眯起眼,并未应答,心里早就已经开始在想对策,他记得林业绥有一个三叔父,往日对他最是殷勤,想要做王邸的入幕之宾,应该叙叙旧。

  儿子的不言语,让贤淑妃哽咽起来:“七郎还是在怪我?”

  “阿姨的心,我明白。”李毓吩咐宫侍替自己去给贤淑妃奉上一盏茶,又安抚道,“今天既然已经回来,别的都不必再谈了。”

  贤淑妃也变得舒心,轻轻拍着胸口,举止娴雅的饮茶,然后再问起别的事情来。

  李毓一一答过,俨然母慈子孝。

  八月十五这日,为全满月的团圆之意,百官皆有三日假,可在家中陪伴家人,祭月作诗,好好尽兴。

  谢宝因惦记着今天的祭月、赏月宴,很早就行了,只是怕吵到男子,所以想要偷偷从卧榻下去,只是她现在睡在里边,身体又不轻便,刚动了动,就把睡在旁边的人给惊醒了。

  男子从身后轻揽住女子,嗓音低沉:“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心虚的谢宝因无话可回。

  林业绥见女子不理也不应自己,语气里裹挟了些不悦:“嗯?”

  担心碰到腹部的手继续往上游走游走。

  “今天要祭月。”在男子的步步紧逼和手掌捉弄下,谢宝因赶紧反客为主,冁然而笑,“郎君难道忘记了。”

  林业绥却没有落入她的全套,直截了当道:“这些都有家中的仆妇。”

  “我是家中女君,又是林氏宗妇,祭月这件事不是寻常的事务,我要在旁边看着才能安心。”谢宝因艰难的半撑起身体,男子看见,伸手帮了她一把。

  她手肘撑在卧榻上,知道这人早起又精神了,只是自己现在肚子越来越圆,已经不怎么方便,所以最近一个月,都是用的其他地方。

  谢宝因故意附耳小声道:“我帮帮郎君,郎君就饶过我。”

  林业绥语调上扬,慢慢的哦了一声,像是得到什么意外之喜,好整以暇的带笑望着女子,似是在等她主动。

  无从下手的谢宝因小声抗议了句:“郎君?”

  林业绥一副为人师的君子模样,嗓子里压着克制不住的笑意:“我已经教过幼福好几次,幼福也应该会了。”

  羞红了脸的谢宝因只好闭眼咬牙,按照前面几次的记忆来做。

  在成功践行所学后,她终于顺利下了卧榻,回头对上男子的视线,揉着快断的手腕骨,小声埋怨了一句。

  林业绥稳定好气息,慢慢找回迷失的神智,一双眼半睁,听清她说的“好酸”两个字后,轻笑煽诱道:“那下次我们换一换?”

  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咬钩,屋舍外面的侍女就来把他的鱼给惊了。

  谢宝因听到进居室的脚步声,跽坐在没有凭几的坐席上,由侍女屈膝跪着,侍奉盥洗,然后去东壁穿好上襦、交窬裙与翘头履,去往屋舍北面用来议事的堂上。

  林业绥躺了没多久,也起身去沐浴。

  日入时分时,住在东边屋舍的郎君、娘子都来到西堂外面的庭院中用晚食,两位侧室夫人也被邀请而来,分席而食。

  林氏家主与女君同坐在北面,几位郎君娘子与侧室夫人分别坐在东面与西面的坐席上,都身体笔直的跽坐着,各自面前的食案上也摆有菜肴,酒樽。

  等用完食,已经是黄昏,明月出来,众人举起酒樽祭月拜月,然后开始行酒令。

  到林却意的时候,她突然说出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花。”

  林卫铆、林妙意、林卫罹和林卫隺几个人全部都憋起了笑来,只是顾及着礼数,以袖遮挡。

  谢宝因蹙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从前在谢家的祭月,眼里露出几分宠溺,又好笑的纠正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林却意学着再说了遍:“逃之夭夭,灼灼其花。”

  林氏虽然是从南边北渡来到,但是将近两百年过去,口音早就已经变成北方的,只有林却意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时不时就会突然冒出南方的口音,有一些字绕不过那个弯来。

  林卫隺忍不住的率先大笑起来,其余几人也终于是憋不住,跟着一起笑。

  谢宝因看见林却意没有生气难过,还故意说好几遍,便没有开口,只是不知道十娘进学将近一年,有没有过父亲那关。

  随后她突然扭头看向身侧男子,只见他虽然在行酒令,但是案下的手却来玩弄她的指腹、掌心。

  他们也已经快成婚一年了。

  长极巷里,谢晋渠发现父亲好像已经忘记,再想到阿姊在嫁去林氏前的设局,心里不愿意让她的心思枉费,所以主动提起要玩飞花令,并且故意拿去年的事来取笑十娘。

  谢珍果愤愤不平。

  祭月饮酒的谢贤被吸引过去,也突然记起去年的这时候,家中子弟欢乐一堂,昂求他这个父亲主持公道。

  五娘也还在,这个女儿,他确实是有所亏欠。

  从回忆中醒悟过来后,谢贤开怀笑着:“去年说过要考十娘的,十娘可准备好了。”

  “父亲尽可考我。”谢珍果胸有成竹的点头,然后又自己灭掉自己的威风,“但是太难的,我还没有学会。”

  几轮辞赋的考察,谢珍果都一一答出,就算遇到太难的,也十分坦然的说不会。

  谢贤满意点头:“十娘也聪慧,不过一载,已经学会这么多,还能牢记不忘。”

  范氏闻言,难得投去几分柔和的目光。

  谢珍果坐下后,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阿姊那里的月亮好不好看,然后迷迷糊糊的开口:“不知道有没有人云游过月宫。”

  谢晋渠笑道:“月宫那么清冷,十娘想去?”

  谢珍果没说想不想,大概是怕被六兄笑话,只说了句弯弯绕绕的话:“姮娥也不是自己愿意去的呀。”

  谢晋渠刚要接话,七郎和九郎已经缠了过来,又开始欢乐起来。

  阖家相聚的兰台宫,冷冷清清的东宫。

  定昏时分,一道诏令下达东宫和宗.正寺,赐封太子夭折的次子为列侯,过继给五公主为嗣,同时也给安福公主选定了合葬人选为主婿,并且过继李氏的旁支子弟为嗣子,改主婿姓 ,承袭安福公主的爵位。

  所有都以为东宫一定会抗命不遵。

  毕竟当年哀献皇后刚离世,贤淑妃就想着要把当时才六岁的李乙带走养在膝下,李璋也痛惜这个孩子年幼丧母,点头同意,但是李乙不愿意,还直接把贤淑妃手上的一块肉给咬下来了,李璋只好作罢。

  次年,贤淑妃就生下了李毓。

  太子妃虽然也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经常得到宫侍和天子称赞,但是只有孩子是她永远都不能释怀的。

  谁知道诏令下达后,夫妇二人都不言语。

  太子面色无常的继续陪同天子用席。

  太子妃已经闭宫望月,望了没多久,便转身回了起居的殿内。

  等李乙赴宴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女子独坐在殿中,高髻梳起,穿红着绿,穹天满月都散着淡淡的光,斜洒入半开的窗牗中,照得她身影单薄,孤孤单单的,再也鲜活不起来。

  羊家的几姊妹中,她序齿排行第一,性格却是性格最跳跃的那个,望着柳树便就想到西北大漠,望着莲池里的鱼就能想到海里的鲲。

  他们初见还是在四大王邸,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那时候哀献皇后已经在弥留之际,她跟着母亲前来探望,他因为乳母不让自己去看母亲而在哭着,突然就有一个女童跑上来说是他表妹,然后笑着安慰他:“表哥,女为悦己者容,姑母只是不愿你看到她最难看的时候,你是她最爱的大郎,所以就不能叫你看见。”

  只是后来,她看自己实在是可怜,还是带着他偷偷去看了眼。

  那一眼,他们都再不能忘怀,因为哀献皇后满脸都是血。

  从往昔中回过神,李乙喊了声:“元君。”

  女子闻声回头,露出灿然的笑。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李乙走过去,站在女子身侧,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像哄孩子一样,“外面的宫侍舍人我都已经遣散,哭多久都没事,任性也没事。”

  这话刚说出来,女子就好像是浮萍,一颤一颤的。

  “我不要...我不要...”羊元君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袖,哭到不成人样,泪水似泉涌般,永远都没有办法止住,“那是我们的孩子,我和殿下的孩子,二郎都已经死了,司职黄泉的已经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回,凭什么还要被他们再来夺走一回!”

  李乙现在也是一阵无力,只能尽力安抚,但是不管怎么安抚,她都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他又怎么可能不痛不恨?

  东宫四个孩子出生、夭折,天子都只是遣人送来几句贺喜安慰之语,可是李毓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哪怕是个侧妃所生,天子都带着贤淑妃亲自前往看望,后来夭折,竟然封爵。

  现在还要他的孩子去蒙贤淑妃的恩泽。

  想到这些,他忍住怒火,缓缓张嘴道:“终有一日,二郎还会成为我们的孩子,会被封爵。”

  汉太.祖未死时,吕后也是百般隐忍,他要忍,忍到能毫无顾忌杀戚姬的那天。

  封爵...羊元君喃喃一句,瞬间就明白过来太子要开始谋事了,所以不再开口说半句话,只是默默为那个孩子流着眼泪。

  他们要走的路,现在只知道尽头,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你应该要子嗣。”这件事,她已经在心里面想了许久,今夜终于下定决心,要跟男子说,“能活下来的子嗣,活着长大的子嗣,越多越好。”

  为帝王者,子嗣最重要。

  男子已经快二十有七,再大些年月,都是能做祖辈的年纪,要是始终无子,只怕会成为敌人的剑匕。

  李乙愣住,此事的确重要,郑戎还活着时,便上书弹劾过他身为储君,却无子嗣,要不是存心想让陛下这脉绝嗣,就是无福享受祖荫。

  这两月来,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只是...

  “良娣、良媛、承徽都空缺太久了,其实陛下都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与我说过这事。”羊元君叹出口气,其实她还是那般任性,不愿意做的事就故意压在心里,故意不去告诉这人,哪怕是身为妻子该做的。

  如今将这事说出,心里的愧疚感倒是消减不少。

  她继续说着,脸上笑着:“殿下日后也要记得留心此事,要是有看中哪家女郎,我再上书去求陛下。”

  李乙如果要做帝王,就必须要努力繁衍子嗣,以保江山无恙,注定女人无数。

  他只能点头,说了声“好,有劳元君”。

  过了没几天,王氏从其他世家夫人那里听到了过继一事。

  日正时分,她忙完家中事务,又立马来到西边屋舍用来宴客的堂上,说与女子听:“谢娘,你知不知道八月十五那夜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宝因正踞坐堂上在治理家务,看见尊长前来,赶紧用手扶着面前的几案,整理襦裙,膝盖跪地,两只腿并拢,然后臀股缓缓压下去,确定妇人没有看到后,舒出口气,面不改色的笑着摇头:“不知道。”

  踞坐是臀股着席,极其不雅和失礼的事情,她坐了大半日,双腿实在发麻,想着这是自己的屋舍,少有外人来,所以一时懈怠。

  外面的侍女端来汤水。

  王氏在东面的席上跪着跽坐:“说起来跟谢娘、从安你们还有一点关系,陛下竟然要把东宫夭折的二郎过继给五公主为嗣子。”

  谢宝因平稳喘匀气,然后顿住,心神也跟着滞住,不用怎么想都知道,贤淑妃一定是先看中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既然是过继嗣子,为什么不从李氏旁支里面选个还在世的子弟。”

  一般过继都是为了承祧。

  王氏摇头:“这件事情本来就,五公主当年一心要成仙,无意流连我们这俗世,还耽误从安好几年,最后竟然...”

  还搞出世家女郎代嫁的事情来。

  妇人及时收住话头,往女子那边看去,发现她晏然自若的相貌,松下一口气。

  谢宝因察觉到妇人的视线,莞尔一笑,这件事情在她这里已经过去。

  王氏继续说着:“当为让五公主登仙,陛下和贤淑妃差点急火攻心,现在竟然给五公主过继嗣子,还是夭折的,我看这次过继不一定是真的,要是真想要过继,就该像给安福公主过继嗣子那样,让人承袭爵位,血缘世代延续,陛下不喜欢东宫,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谢宝因举起宽袖,稍微低下头去饮汤水,淡淡笑道:“陛下爱女心切,但是又不舍得让贤淑妃伤心,所以才想出中庸的办法,不过这些都是皇室的家事,我们还是少置喙些为好。”

  今天她们说的话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听到,虽然性命无虞,但是一定会同时得罪陛下和太子,两位君。

  王氏明白过来,不再说话,感到口渴后,也用大袖襦遮住,只露出眼睛上面的地方,饮着汤水。

  垂下手臂,把手里的汤盏放在几案上后,谢宝因的视线朝妇人看去,怀着自己的心思开口闲聊:“听郎君说叔父已经快要归家。”

  王氏庄重的放下手,脸色红润,:“昨夜进的建邺城,但是因为实在太晚,所以就在大安坊的旅舍宿了一夜,日出时分已经派身边的奴仆回来过,说是要先去述职,然后再归家。”

  谢宝因笑着点头,纤白的手指弄顺乱掉的宽袖。

  王氏不知道为什么女子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情,语气变得肃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叔父。”

  谢宝因抬头,看着妇人一脸严肃,不明所以:“只是突然想起了二郎的通婚书。”

  王氏心里吐口出气,和蔼笑着:“二郎有你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婚事的长嫂,以后一定是要好好孝顺你和从安的。”

  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只听见有奴仆问了句“女君可在”,然后那个人跑上堂前阶,站在门口,正对着堂上席地而坐的女子。

  谢宝因望过去:“有什么事。”

  奴仆恭敬禀告:“女君,家主今天会晚些归家。”

  谢宝因想起去年任内史的事,缓声开口:“知道了,夜里归家时,好好保护你们家主。”

  奴仆马上拿命向堂上女君保证,然后离开。

  喉咙很渴的王氏又举臂饮汤,听到女子这么说,很久才明白过来,整顿家中奴仆的那一夜,从安归家也事了。

  很快,妇人家中的奴仆也找来这里,一句话都还没有禀,就已经先在堂外跪坐下来,双手叠在一起,然后伏地行礼:“林夫人,夫人。”

  谢宝因习惯性的把手掌落在隆起的腹部,对着那奴仆颔首:“嗯。”

  毕竟是在别人家中,应该要有主客之分,听到女君应声,奴仆这才敢去跟妇人说:“夫人,家中出事了。”

  王氏看着奴仆说话这么迁延,心里面着急的早就已经受不了,出声冷斥:“家中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谢宝因抚摩腹部的动作停住,不露声色的看了看王氏。

  奴仆赶紧禀道:“阿郎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妇人。”

  【作者有话说】

  [1]庶出皇子称呼生母为阿姨。不仅限于皇室。

  [2]文献出自以下。

  《南史·齐武帝诸子》:“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衆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竟斋不萎。’”

  《南史·齐宗室》:“钧字宣礼,年五岁,所生区贵人病,便加惨悴,左右依常以五色绊饴之,不肯食,曰:‘须待姨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