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有支陛下赏赐的簪钗丢了◎

  李秀走出微明院后,脚下慢移,低头从袖中拿出那支簪钗来看,水滴似的绿翠被掐丝祥云纹样的金色所裹,做工极巧,顶端前嵌入金色小环,坠下的流苏末尾挂有金蟾蜍,若不喜亦可拆卸。

  这只小金蟾蜍原先只是因脚步而轻微动动,下瞬即蓦地剧烈晃动,她握簪的手也被从胸前移位至旁侧,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稍往后退了几步。

  视线挪过去,一个侍女已经先跪在地上。

  “我低头没瞧路,难道你也没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要是把女君赏的东西给撞碎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府去了。”李秀肚里还压着昨夜的火,直接将这火给撞了出来,上前伸手就是使劲一拧,牙也咬着,面目微狰狞,还使劲啐了口,“真是个下贱的东西!”

  小侍女垂着脑袋,没多少肉的胳膊被人拧的生疼,像是要被拧下来,指甲也多少嵌入了肉里,可她半声也不敢吭,只是紧抿着唇齿,身子抖着,脸朝下的地上被泪滴打湿。

  她去年来时,便有好心的侍女说过眼前这个仆妇要比对正经娘子还要小心侍奉,尤其是经过那件事后,连府里的女君都奈她不能如何。

  李秀把心里的火发完,身心都畅快许多,冷嗤一声,迈步径直走过,也不顾脚下是否踩到什么。

  她随手将簪钗插入发髻,玉料金料倒算是好的,但也不稀奇,不过是工艺新奇些。

  走远没多久,便被人扯进了一道门里,李秀瞧清楚是谁后,扭头就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今日又不当差,不去找你那个心肝宝贝,来拉扯我做什么?”

  要真做出什么休妻、杀妻之事,胡兴是不敢的,何况他们都已商量好,如今只管一个劲的赔笑:“不是说好了,她若生下儿子,抱回来给你养,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秀也不再说什么,自从几载前伤到根就怀不上了,昨夜胡兴又铁了心的不再管她,任她要死要活,摆明是不肯收手,她也就想明白了,拴着不如把链子放长,只要拉一拉链子还能回家就成,不踏进阎王殿就能白得个儿子。

  察觉男人伸手要来摸自己发髻上的东西,她直接怒瞪过去:“这是女君赏下来的东西,你倒是也敢拿去送?”

  “她可不要你这些东西。”胡兴收回手,心思被戳破后,满脸不屑,“你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三娘子那里。”李秀斜着白了几眼,,“那边来侍女说是三娘子醒了,恰好女君病了,拜托我去帮忙看看。”

  胡兴站在原地,看着李秀离开的背影,有了新的打算。

  微明院的屋舍西壁,摆有铜刻滴漏,水顺着几个铜壶由高往低流下,嘀嗒几声后,箭标指向酉时。

  天也早被黑色所席卷,没有分毫亮色。

  谢宝因整日都卧病在坐床上,不让人进来打扰。

  在外面侍女瞧了眼漆黑的屋舍,又想到女子还病着,若是半点亮光都没有,一旦出事就难逃她们家主的责怪了,于是赶紧端着鱼油灯由长廊过去。

  站在外面轻声询问:“女君,可要燃烛火吗?”

  谢宝因摩挲着手中的帛书,因夜不能视物,眸中亦没有半点色彩:“玉藻在哪里?”

  侍女想及上次,小心翼翼的回答:“玉娘在给女君煎药。”

  谢宝因了然:“去把她叫来。”

  玉藻急匆匆赶来时,屋舍烛火已尽数点好,仆妇侍女在外面跪满了一地,走去内室,则是那几个能在跟前侍奉的跪在女子脚边。

  女君一身粉色折枝牡丹交领上襦,下着金色破裙,坐在坐床上,圆目不瞪而怒,髻上簪着衔珠金钗,周围簪点翠蝶,连成串的明珠绕于盘髻。

  她虽不知为何,但也赶紧找了个地方跪下。

  见人到齐,谢宝因轻笑了声,自丹唇所出的珠语皆是冷的:“陛下赐我的妆奁中有一支簪钗,这几日你们都应该瞧见了,我日日都簪在髻上,今晨起因犯病未曾梳妆,故也未曾清算过那些东西,可刚刚我去瞧,却发现那支簪钗不见了,旁的也就算了,不过是支钗子,你们日日侍奉我也是辛苦,偷拿便偷拿,也当是我赏给你们的。”

  屋内鸦雀无声,俯首帖耳的听训话。

  “可这支,是陛下所赐,是五公主曾簪过的。”谢宝因放下手中的莲花盏,扫视地上跪伏的众人,“若出现在个仆妇的身上,藐视皇室、不尊陛下与公主的罪名,我如何能担得起?既然你们嘴硬不愿认,那也别怪我使些手段。”

  言罢,便喊了两人名字:“玉藻、李阿婆,去将她们的居室全都搜一遍。”

  两人先后抬头,应了声“是”,紧接着便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垂头退去。

  三刻之后,玉藻和李老媪回来,均摇头说未找到。

  谢宝因唇畔浮起一抹笑,侧身拿起金挑拨了下将灭的烛火,这火既已燃起来了,又怎能让它轻易就熄灭?

  女子的一个抬眼间,李老媪眼珠子只转了一下,便立即明白过来,女君的心不在这处屋舍,而是在其余地方,只是簪钗毕竟是在自己屋舍丢的,若是不先训斥、把这里的人先搜完,又哪里有理由去别人的屋舍。

  “女君,今日日出李秀好像也来过内室,虽说她未必就会偷昧...”李老媪领悟过后,开始递话,“但女君病着,庭院里的这些仆妇侍女都生怕女君叫人,她们今日更是未曾出去过,就是偷了也没机会去当卖,定是还在这里,可都搜过了...那簪钗既如此重要,与其到时候林氏被连累,还不如先宁杀勿错。”

  谢宝因脑袋向下微动,瞧着愈拨愈燃的烛火,扔下金挑,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除了李嫂妇那里,其他屋舍奴仆的屋子都要搜,进出的每处地方也要仔细看查,免不得她们私下相通或与外男私通,干些偷当主家东西的事情。”

  末了,又笑着添上句:“夫人那里就不必去了,何必去惊着她老人家。”

  吩咐下去后,玉藻领人去搜各处的仆妇,李老媪则领人去查看各处十几道通往外面的门。

  一大群人,各提着八盏灯,自微明院往其余各处去,脚步声便已经是十分嘈杂,轰轰烈烈像是除夕日的爆竹声,林氏主人奴仆共有百来人,自是有人躲不过被这些爆竹轰着的命。

  玉藻出微明院后,往东行,先是一些仆妇老媪的住处、再是六娘林却意、三娘林妙意、周侧庶、王侧庶的屋舍过去,而后再过去,则是二郎林卫铆、四郎林卫罹、五郎林卫隺的屋舍。

  一路搜查过来,玉藻也终于领悟出一些来,最后出旁门,小行一段路后,进入林氏的偏邸,这里以前曾是林太公用来逼自己勤学的住处,只是后来被郗氏赏作吴老媪全家的居住。

  跨进只容一人通过的门,走过狭长的甬道,便是屋舍,绕过几处地方,只见堂内摆着张长方食案,李秀正垂首跪坐在吴老媪身边,侍奉着夹菜。

  姑、妇两人都戒备着。

  玉藻想起出来时,女子嘱咐的不管使用怎样的手段都好,必须要将李秀带去,开口时,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客气:“女君有支陛下赏赐的簪钗丢了,听说李娘子今日曾去过女君那里,故让我来瞧瞧。”

  李秀拧眉不满,她又不是那不要命的人,怎会去拿天子所赐的东西,正要怒骂就记起日出那会,女君是有将一支簪钗赏给自己,原来是她一只脚迈进别人专门设的绳套里,她扭头对自己姑氏轻轻摇头。

  随后,任由玉藻等人去搜查。

  在这档口,姑妇两人也已经把对策给商量好,因此当有人搜到那支翠玉镶金的簪钗时,李秀什么话也不说,跟着她们走了。

  吴老媪也立马收拾好自己,往郗氏的屋舍去。

  李老媪这边则是出微明院后,往北行,看查两处边门、三处旁门,再是最大的二门以及剩下的其余角门,每至一处便要询问守门奴仆各项事情,直至奴仆答无可答才去往下一处。

  若稍有半点迟疑的,必是会被拷问一番。

  这处世邸是当年丹阳房大宗跟随霸主南渡建邺时所建造的,那时林氏拥立新帝而建功立业,风头无两,邸自然也就建的极大,便是围着内院墙这么走一圈,也要个把时辰才能下来。

  酉末戌初,行到东南隅的一处边门时,走在前头的李老媪忽然停下脚步,让身侧侍女全部噤声,夺过一盏行灯往墙根走去,并派遣人去将就近的守门奴仆喊来。

  建邺城的钟声终于敲响。

  玉藻先回到微明院。

  李秀随后慢悠悠的迈步进来,似乎并不为什么而担忧,眉目疏松。

  谢宝因立于廊下,将一切收入眼底。

  李老媪也急急切切的进来,几步上台阶,想要附在女子耳边说些什么话,谢宝因斜睨眼,笑着摆手,示意她直接说。

  “女君,抓到了个...”

  话音还未全落下,又有侍女上前来。

  “女君,三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