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江浸月嘴唇颤抖, 被小男孩说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紧张,江浸月就想把另一根棒棒糖也吃了, 他刚要剥开糖纸,陆清眠就从他手中把糖拿走了, 转手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面快好了,别吃太多糖。”
小男孩听到后眼睛一亮, 小手伸向江浸月, “性-欲强的大哥哥, 你不吃就把糖给我吧!”
江浸月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一手护着自己的口袋,侧过身子, 终于开始反驳小男孩:
“什、什么性-欲强,你才几岁!你懂什么!你不要在网络上乱看东西!你再乱看我告诉你家长!而且我没有对象!你不许乱说!”
“没对象?你们两个不是在处对象吗?”小男孩狐疑地问。
江浸月的声音都抖了:“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小男孩无所谓地撇撇嘴, 比起江浸月飘红的脸颊, 他倒更像个大人,摆摆手示意江浸月淡定,稚气的声音也学着大人模样压得低低的,说:“我爷爷说了, 越急着反驳什么,就越是在承认什么……”
江浸月被小男孩看得寒毛直竖,把自己紧紧缩在墙角,“承认什么……”
小男孩嘻嘻笑着,半边身子都趴在桌子上,乌亮亮的眼睛贼溜溜地在江浸月和陆清眠两人身上巡视,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两个就算不是对象关系, 也是……”
陆清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淡然,似乎从未把小男孩的玩笑话当回事。
他起身从一旁拿了一瓶花生露和一瓶橙汁,贴心地在每一瓶里都插上两根吸管,方便江浸月两种口味都想喝。
小男孩笑得见牙不见眼,坏兮兮地说:“是炮友吧?”
“嘭!”刚起开瓶盖的花生露被陆清眠重重放在桌子上,里面的乳白花生奶溅出来不少,有几滴挂在了陆清眠的手背上。
“汤泽斌小朋友,你找揍是吧?”陆清眠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江浸月脸上的红弥漫到脖颈,就连微微敞开一点的衣领下的皮肤都染上了红,不仅皮肤红了,江浸月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烧开了。
被叫了名字的小男孩往后缩了缩,终于不再嚣张地趴在桌子上了,但小嘴仍是叭叭不停,“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小学生就什么都不懂,我告诉你们啊我们可什么都懂,我看眼神就知道……”
“知道什么?”陆清眠眯眸,神情逐渐危险。
汤泽斌小朋友察觉到了,但他嘴欠,不说难受,便把屁股往一旁挪了挪,做出一个随时能逃跑的姿势,噘着嘴啧啧两声,怪声怪气道:“知道你想干他!那种干!床上的干!”
“呵。”陆清眠突然轻笑了一声,帅气的眉眼舒展,如沐春风。
汤泽斌以为陆清眠被他说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嘚瑟之情重新回到脸上,小身板又趴回桌子上,下一刻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小面馆。
“啊——爷爷救命啊——”
陆清眠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小男孩的肥脸,往外扯出老长。
忙着煮面的白发老人探头瞥了一眼,见是陆清眠便又把头缩了回去,沉缓苍老的声音传来:“小斌,你又惹事了是吧!”
汤泽斌被掐肿了脸,也不贫嘴了,哭啼啼地坐在陆清眠和江浸月对面,一边噗噗落泪,一边控诉地瞪着两人。
面终于煮好了,陆清眠去端了两碗面过来,又拿了一瓶饮料放在汤泽斌面前,“行了,别嚎了。”
汤泽斌小朋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被一瓶饮料收买,肿着一边脸颊开始喝饮料,还不忘兑现自己的承诺,偷偷摸去后厨,给陆清眠和江浸月一人舀了一勺肉沫浇在面上。
说是偷偷的,白发老人哪里不知道,只是纵容他们玩闹罢了。
陆清眠将筷子递给江浸月,江浸月却迟迟没接。
他眼神飘忽,脸颊绯红,显然在走神。
陆清眠撑着下颌侧头看江浸月,看了将近一分钟,江浸月仍是那副晕乎乎的模样。
摆在桌子上的面碗蒸腾着热气,很快在江浸月的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
陆清眠缓缓靠近江浸月耳边,呼吸轻拂过江浸月的耳朵,他用只有江浸月能听到的音量说:
“江浸月,你不会信了这熊孩子的鬼话吧?”
江浸月蓦然惊醒,挺直腰背,比汤泽斌这个纯正的小学生坐得还板正。
陆清眠侧头,手撑在江浸月的椅背上,声音越来越轻:“你觉得……我想干你。”
江浸月的心跳已经爆表,他别开头,通红的耳朵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他能清楚感觉到后背消失的羽翼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肩胛生长出来。
他慌张垂眸,雾蒙蒙的眼镜让他看不清陆清眠的脸,陆清眠的视线却不需要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
江浸月反手去抓后背,害怕翅膀长出来,他将眼镜拉下来一点,一双漂亮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陆清眠,明明陆清眠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江浸月却下意识去找陆清眠求救。
“陆清眠……翅膀……”翅膀两个字含糊在唇齿间,陆清眠离得近,听清了。
对江浸月长出翅膀的契机,陆清眠隐隐有些猜测,但此时此地绝对不是验证猜测的合适场合。
陆清眠后退,放过了江浸月,重新将筷子递给他。
江浸月接过筷子,缓缓呼吸,平静自己的心跳,脸上的眼镜突然被陆清眠抽走了。
陆清眠用纸巾仔细将眼镜上的雾气擦干净,“转过头来。”
江浸月捏着筷子,身体先于意识听话转头,陆清眠将擦干净的眼镜轻轻戴回他的脸上。
“咔嚓咔嚓——”
一连的快门声传来,江浸月猛地转头,看到汤泽斌不知何时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机,正对着他和陆清眠拍照。
那手机拴着挂绳,挂在汤泽斌的脖子上,之前应该被他放在了衣服里。
被掐过脸的汤泽斌长了记性,拍完照片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自己稚嫩的小学生面庞对着陆清眠和江浸月嘿嘿嘿地笑。
江浸月低头吃面,什么都没敢问。
汤泽斌小朋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过来,一边嘬着饮料,一边给江浸月炫耀自己拍的照片。
“我的拍照技术陆哥都看过了,新来的哥哥,你来看看?”
江浸月好奇地看过去,只见照片里,他和陆清眠靠得极近,陆清眠的脸几乎埋在了他的颈间,露出的薄唇勾着抹有些坏的笑,鼻梁侧影高挺立体,牛仔服敞着,冷白皮衬托下,凸起的喉结显得格外性感,整个人奇妙地将少年感和成熟气息完美融合,不过是一张侧脸的照片就帅得人过目难忘。
至于他自己,江浸月没什么兴趣看。
与江浸月不同,陆清眠一边慢慢吃面,一边盯着照片中的江浸月看。
那视线像带着勾子,把江浸月从头到尾描摹了一遍。
汤泽斌小朋友的炫耀欲高涨,显然不满足于只炫耀这一张照片,他的小胖手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开始一张张地给江浸月翻看他之前拍过的照片。
虽然江浸月对拍照这方面的东西完全不懂,可只凭目前看到的,不得不说汤泽斌很会拍照,构图、光影掌握得特别好,简简单单的墙边小野花都被他拍得很有意境。
江浸月渐渐看入神了,一边听着汤泽斌滔滔不绝的介绍,一边咬着吸管喝花生露,塑料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
喝几口花生露,江浸月又去喝几口橙汁,两个饮料瓶子里属于他的吸管全都变得扁扁的。
陆清眠见此,眸光闪烁。
汤泽斌小朋友忙着介绍自己的照片,没注意江浸月咬吸管的事,江浸月自己也没发现。
很快,手机里的照片翻过了大半,翻到了一张人像照。
这还是除了花草、小动物以外,在汤泽斌的手机里第一次出现人像照。
照片里是一个女人,穿着满是泥点、脏污的工作服,腰间系着围裙,正对着镜头招手,笑容温柔又有些怪异感。
汤泽斌小朋友滔滔不绝地讲解停顿了一下,随后立刻接上,语气颇为炫耀:“怎么样,漂亮吧?这是我妈妈!”
抛开怪异的笑容和脸上的疲惫不谈,女人的五官的确漂亮。
江浸月点点头:“这是你妈妈?很漂亮。”
汤泽斌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贴在手机上,声音小了下去:“是吧,我也觉得,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话落,汤泽斌把手机重新收进衣服里,捧着饮料瓶跳下椅子,跑进了后厨,不跟他们玩闹了。
江浸月只当小朋友闹累了,低头吃面,又喝了一口熬煮入味的汤头,热汤入口,脑海中闪过些什么,江浸月咽下热汤,眉头紧紧皱起。
他缓缓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陆清眠。
陆清眠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有如此反应,手指竖在唇间,示意江浸月别问。
江浸月点头,重新吃面,只是这回动作显得迟缓沉重许多。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的笑容为什么那么怪异了,女人虽然在笑,可眼中盈满泪水,而在女人头顶的高空,是马上要落地的钢筋,钢筋上缚绳脱落,显然是意外坠落下来的。
照片中的女人,应该是死了。
汤泽斌拍下了自己妈妈死前的最后一刻,想来也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死亡。
明明是别人的事情,明明只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是个陌生人,可江浸月的心口发紧,眼眶热烫,泪水挂在眼眶,即将奔涌而出。
他借着用纸巾擦嘴巴的小动作,悄悄将纸巾探入眼镜框下面,擦了擦眼睛。
陆清眠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这时,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坐在一旁吃面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一边起身,一边把桌子旁边小筐里的蒜瓣全都抓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将口袋撑得鼓起来彻底装不下了才停下,转身走向后厨。
“大碗牛肉面加一份凉拌菜,一共15是吧,我都是老顾客了,这回也抹个零,10块对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十块钱扔到了距离后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在后厨揉面的白发老人一言不发,未抬头看一眼。
刚才钻进后厨一直没出来的汤泽斌突然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来,一脑袋撞上男人的肚子,伸手就去掏男人的口袋,把男人口袋里的蒜瓣全都掏了出来,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不要脸!不要脸!你每次来吃15块的东西都只给10块钱,抹零哪有这么抹的,你给我钱!你给我钱!以后不许你来我家吃面了,我家不欢迎你!”汤泽斌是正常小孩的体形,并不胖,刚才一炮弹把男人撞得踉跄只能算出其不意。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拎着汤泽斌的后领,神情难看得厉害,看向后厨的白发老人,冷声道:“汤老板,你家就是这么开门做生意的?抹个零都这么大情绪?”
白发老人将手里的面猛地摔到面板上,用力吸气几次,最后却只是说:“汤泽斌!给客人道歉!”
汤泽斌委屈坏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小短腿在空中乱踢,大喊大叫着:“我不道歉,我没错!我不要道歉!”
那男人一不注意衣服上被汤泽斌踢上了好几个脚印,气得大吼:“熊孩子,你爸你妈没教育过你是吧?一点都不老实,出去了让人笑话,今天我就代替你家长教育教育你!”
这句话不知哪几个字触到了汤泽斌的逆鳞,小短腿挣扎得更厉害了,小手乱抓,甚至抓烂了男人的外套。
“我才不要做老实孩子,老实孩子小时候被欺负,长大了也被欺负,我就要做坏孩子!我也不用你教育我!我告诉你我爸可是水鬼!是水鬼!你等着我爸晚上去找你!”
江浸月早就坐不住了,是陆清眠按住了他。
陆清眠正拿着他那部银白色的轻薄手机,对着男人录像。
男人很快发现了,立刻松开手,横眉怒目走过来,陆清眠淡声道:“继续,走近点拍得清楚。”
男人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还抬手捂住了脸。
2013年伴随着智能手机的兴起,网络迅速发展,网络暴力事件也越来越多。
男人显然清楚这一点,抬手恨恨指着陆清眠,却什么都不敢说了。
陆清眠冲汤泽斌招手,“我把视频发给你,你保存好,这傻逼再来捣乱,你就把视频发到网上去。”
汤泽斌梗着脖子,愣是没哭,一步一步郑重走到陆清眠身边,用力点头,“陆哥,我知道了!”
男人见此,转身灰溜溜想走。
汤泽斌大喊:“哎!把你之前少给的钱都补上!”
男人回头狠狠瞪着汤泽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扔在地上,转身跑了。
汤泽斌才不在乎钱被扔在地上,立刻跑过去捡。
白发老人从后厨缓缓走出来,神情仍旧沉重,他看着蹲在地上捡钱的小身影,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斌……”
汤泽斌的小身影顿了顿,把捡起来的钱塞进白发老人手里,转身跑出去了,显然还在生老人的气,气老人不站在他这边,气老人让他给坏人道歉。
大人总这样,总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
吃完面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闷。
陆清眠和江浸月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巷子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直到陆清眠突然停住脚步,向江浸月伸出手。
江浸月微怔,抬眸去看陆清眠的脸。
陆清眠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冷淡,可伸出来的手却沉稳地举在半空中,等待着江浸月将手搭上去。
小巷子两边都有高墙挡着,阳光被遮挡大半,H市又刚下过暴雨,墙角仍旧潮湿,长满了苔藓。
微风吹过,隐隐能闻到淡淡的草腥味。
陆清眠站在巷子中央,在向江浸月伸出手后,脚步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为江浸月走到他身边留出了位置。
江浸月低头,看到了自己踌躇的脚尖。
片刻后,他迈开步伐,几乎是跑到了陆清眠身旁,手也用力搭了上去,被陆清眠紧紧握住。
狭窄的小巷在两个人并排走后显得有点拥挤,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行,肩膀随时会碰到。
江浸月侧头去看陆清眠,心中却不害怕。
就算不小心碰到了,有陆清眠在,他不会在幻象中迷路。
江浸月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信心。
沉闷的气氛悄然消失,不知从第几步开始,江浸月开始碎碎叨叨地和陆清眠说话。
“陆清眠,你看到小面馆门口贴着的白纸了吗?招小时工的那张纸。”
“看到了。”陆清眠道。
“我想去试试,我刚才观察过了,小面馆的后厨和前面分开,只需要简单揉面,压面、切面用的都是机器,汤头都是提前熬煮好的,做好后也不用送出去,都是客人自己去拿,不用担心碰到客人。”江浸月说完,小心地看着陆清眠,想听听陆清眠的意见。
“可以试试,面馆总比肯德基之类的地方人少。”陆清眠并未打击江浸月。
江浸月开心地晃了晃手臂,连带着和江浸月牵手的陆清眠也被晃了晃。
“陆医生,”江浸月凑近陆清眠,每次他叫陆医生,总是有求于陆清眠,“那你能告诉我关于小面馆的事情吗?比如……汤泽斌的妈妈和爸爸的事情。”
陆清眠垂眸看他:“你怎么就确定我知道他们家的事?”
江浸月踮脚凑近陆清眠的耳朵,碎发蹭过了陆清眠的脸颊,他特别乖觉地拍了个马屁。
“因为陆医生无所不知呀!”
陆清眠歪头,躲开了吹到耳朵上的热气,眉头也微微皱起,“好好说话,别离这么近。”
“好嘛,”江浸月站好,仰头期待地看着陆清眠,“我站好了!”
陆清眠缓缓道:“汤泽斌妈妈的照片你已经看到了,你猜得没错,他妈妈已经死了,因为工地事故。”
陆清眠的声音很冷淡,在夏日里像一杯冰镇过后的红酒,清爽却醇厚。
江浸月听着陆清眠娓娓道来的声音,一颗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汤泽斌一家比江浸月想象中的还要凄惨,去年一年,汤泽斌的父母先后在工地去世。
汤泽斌的父亲是工地里专门负责进行水下工作的工人,俗称工地水鬼,说是水下工作也不准确,大部分时候需要背着氧气瓶下到十几二十米的泥浆中工作,下去一趟工资不菲,会给一到两万的报酬,但每一次工作都要抱着上不来的决心,上不来就只有给家里人的赔偿金了,用命换的赔偿金。
去年,汤泽斌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工作中死在了泥浆里,并且因为他为人老实憨厚,太过善良,签合同的时候被人做了手脚,最后连赔偿金都没要回来。
在汤泽斌的父亲去世后,汤泽斌的母亲精神就一直不太好,他母亲是在工地负责做饭的,本来是没什么危险的工作,却不想有一天钢筋自高架掉落,正好砸在了汤泽斌的母亲身上。
而那时,小小的汤泽斌刚放学,跑去工地找自己的妈妈,他见到自己的妈妈对自己招手微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照。
拍下的就是江浸月看到的那张照片。
“不太对劲……”江浸月回想着照片中的细节。
陆清眠停下脚步,小巷子里的风泛着凉意,江浸月忍不住更靠近陆清眠一些,虽然不能碰触,可靠近一点,风也不会从两个人中间肆虐而过。
“当时钢筋掉落时发现得早,周围早就有人在大喊躲开了。”陆清眠为江浸月解释。
江浸月突然想起那张照片里,汤泽斌的母亲一只手在对着汤泽斌挥手,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安全帽。
他浑身发冷,不敢置信道:“他妈妈……自己把安全帽摘了下来……”
“她本可以躲开的。”陆清眠道。
江浸月打心底里冷得身体发抖,“她妈妈是主动想死的,甚至怕死不了,故意摘下了安全帽,她从汤泽斌父亲去世后就想死了……”
照片里,汤泽斌妈妈虽然是笑着的,可双眼却盈满泪水,泪水掩藏下,是满眼的愧疚,怪不得那张照片看起来那么古怪。
“为什么要当着小孩子的面……她不会后悔吗?”江浸月无法理解。
以汤泽斌拍照片的距离推算,小小的汤泽斌一定亲眼看清了那些钢筋是怎么把自己的妈妈砸得粉碎。
陆清眠讽刺地扯了下唇角:“死人怎么后悔?”
江浸月又问:“为什么汤泽斌的爸爸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就算是普通的工作,也够养家了……”
陆清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江浸月:“你还要去小面馆兼职吗?”
江浸月沉默许久,最后用力点头:“我要去!”
陆清眠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回到莱茵小区,陆清眠没去1203,而是回了自己家。
江浸月独自回家,不等走到1203门口就看到门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袋子装得很满。
走近了,江浸月才看到袋子里面装满了小零食,在最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
零食给你吃,后面是我的电话号,也是我的微信号,你加一下我。
落款是陈可爱。
陈可爱应该是来找江浸月,却发现江浸月不在家,就把东西放在了门口。
看着满满一大袋子零食,江浸月因汤泽斌一家的事情而发冷的心渐渐暖和起来。
他把袋子抱进屋,顺利加上了陈可爱的微信。
陈可爱在微信里十分活泼,跟江浸月随便聊了几句,只是脏话含量有点超标,几乎句句不离H大贴吧里的傻逼之类的。
江浸月想到那些谩骂陈可爱的帖子,问道:那些人还在讨论你吗?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一个不认识的人?
陈可爱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似乎是想要给江浸月讲一讲社会的险恶,讲一讲傻逼的无底线程度,可最后只是发过来一句:因为这世界上压根不存在感同身受,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掉一根头发也比别人死了全家痛苦。
结束和陈可爱的聊天,江浸月的心情越发不好,他又去H大的贴吧看了看,发现陈可爱一直在跟那些人对骂,可他一个人显然骂不过一群人。
放下手机,江浸月开始整理房间,他在找事情分散注意力,让他不要总是想那些事情。
晚上,江浸月早早躺上床睡觉。
只是这个觉并不安稳。
他蜷缩在被子里,怀里抱着另一只大红色的鸳鸯枕头,正皱着眉做梦。
梦里,陆清眠将他堵在角落里,挡住了他所有能够逃跑的路。
陆清眠低着头,咬着他的耳朵,用低沉好听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江浸月,干死你。”
“干死你……”
“干死你……”
“干死你……”
江浸月熟睡的侧脸越来越红,蜷缩的身体缓缓伸展,肩胛轻轻在床上磨蹭,睡梦也掩盖不了后背的痒意。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声“干死你”中,黑暗的卧室骤然亮起柔和的光,光芒如春雨撒落满地,四片洁白漂亮的翅膀伴随着布料撕碎的声音重新在江浸月的肩胛生长而出。
江浸月还不知道自己又报废了一件陆清眠的衣服。
长出翅膀后,江浸月明显舒服了许多,微皱的眉头舒展,梦境也消散了,四翼放松地搭在床上。
可梦中的陆清眠消失后,江浸月又零零碎碎地梦到一些别的事情。
都是些破碎的片段,是他白天时的回忆,可他今天白天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沉重。
渐渐地,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明明夜空上一片乌云都没有,天空却开始下起小雨,若是有专家在此,必定会发现这些雨水不太对劲,里面一点泥土、灰尘都没有,反而干净清透,带着淡淡的咸味。
像是什么人的眼泪。
卧室里,江浸月仍熟睡着,淡淡微光下,他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
外面下着的不是雨,而是天使的眼泪。
1203楼上,陆清眠却没有睡觉。
他正用力敲着键盘打游戏,电脑屏幕上一片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都是,他玩的显然不是什么正常游戏。
电脑屏幕里的人物在陆清眠的操作下,流畅地切换着武器,将所有敌人、怪物砍瓜切菜般变成了一地血红。
虽然操作流畅,可陆清眠本人明显有些走神,他的心思显然不在游戏上。
片刻后,陆清眠推开键盘,转头看向了站在墙边的一排仿真人体标本。
人体标本皮肤不全、血肉外露,怎么看都十分恐怖。
陆清眠却丝毫不觉,他起身,走到人体标本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下一秒,他从一个人体标本的胸口处拔出了一把水果刀,这刀还是当初江浸月划伤他的那一把。
陆清眠握着刀,抬手利落地从人体标本的腰间削下一块皮肉,人体标本的粗腰瞬间细了不少。
打量着人体标本的尺寸,陆清眠抬手,动作迅速地削着皮肉,很快地上落了一层仿真人体组织,他面前的人体标本也被削得不成样子,有些部位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等陆清眠停手,他眼前的仿真人体标本已经换了一种体形,那体形十分熟悉,处处都是江浸月的尺寸。
陆清眠这才满意地放下刀,重新坐回电脑前,关掉游戏,开始搜索:改衣服尺寸教学视频。
他从衣柜里挑出两件设计简单的衬衫,套在了已经被削成江浸月尺寸的仿真人体标本上。
然后开始跟着教学视频,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学着裁剪、修改衣服的尺寸,连缝合的针脚都学得很像,细细密密的比江浸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夜越来越深,陆清眠改衣服改得津津有味,窗外的小雨也一直在持续着。
直到晨光熹微,阳光照进了屋子里。
陆清眠一夜未睡,正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仿真人体标本。
在人体标本的身上,穿着一件改小了的掐腰衬衫。
衬衫的正面看着很正常,只是尺寸改小了,但后面却有些不同。
陆清眠在衬衫的后背开了两个大洞,又在衬衫的腰部缝上了两条长长的蕾丝。
他拉扯着蕾丝,认真仔细地在后腰处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蝴蝶结的尾巴自然地垂落下去,看着特别漂亮。
陆清眠将仿真人体标本翻到了正面,一抬头就看到了人体标本肌理外露的头。
这具人体标本的头没有眼睛,眼睛的位置是两处红通通的窟窿,看着特别渗人。
陆清眠却不觉得渗人,他只觉得丑。
在属于江浸月的身材尺寸上,配上这样的一颗头实在丑爆了。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五指张开握住人体标本的头顶,用力一扭。
只听“咔”一声,人体标本的头就被扭断了,直接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后脑勺对着陆清眠。
陆清眠这才满意。
天亮后,窗外的小雨也停了下来。
今天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没什么特别的,可H大贴吧却在大清早就被过大的流量挤爆了。
不仅是H大的贴吧,这附近大学的贴吧都在今早热度爆表。
所有人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关于一个梦,一个对他们来说恐怖又绝望的梦。
在梦里,他们成为被网络暴力、被曝光私密视频的受害者,他们求助无门,无人声援,他们的一切都被人肆无忌惮地放在网络上嘲笑攻击。
哪怕他们歇斯底里地跟别人辩解,也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们。
他们罗列出无数证据自证清白,别人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不信”“假的吧”就能让他们崩溃发疯,如坠地狱。
在不断地交流讨论中,他们发现,做过这些梦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参与讨论过类似的事件,用无所谓的、看热闹的心态,在不知真相、不明前因的时候,轻飘飘地诋毁别人,事后又毫无愧疚地抽身离去。
事后,这件事成为H市大学城的神秘怪谈,被称为大学城梦中地狱事件,不少人都说这是神明在警告那些人,也有不少人感慨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
江浸月起床时,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正红着脸对着镜子发呆,突然再次出现的翅膀打乱了他今天去小面馆应聘兼职的计划,江浸月却清楚的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睡梦中长出翅膀。
昨夜的梦,梦里的陆清眠,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会在大早上找他的人,江浸月也只能想到陆清眠。
他看着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迟迟没有去开门。
外面的敲门声很快停了,江浸月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正是陆清眠。
江浸月抖着手接起电话,陆清眠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沉冷带着寒气:
“江浸月,开门。”
江浸月咬唇,没出声。
陆清眠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笑声怎么听怎么冰冷,他道:“江浸月,不开门,干死你。”
江浸月的手机自手心滑落,掉在被子上。
他的心跳开始疯狂加速,甚至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最后,江浸月几乎是抖着腿去开门。
门外,陆清眠拎着个纸袋子,顺着门缝钻进来,见到江浸月身后的羽翼一点都不惊讶。
在今早听说了各个大学贴吧的热门话题后,陆清眠就猜到了这件事与江浸月有关。
他现在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陆清眠很大度地没有追究江浸月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开门,他正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件衬衫。
衬衫后面裁剪出了两个大洞,腰部挂着一个巨大的蕾丝蝴蝶结,蝴蝶结的尾巴软塌塌地搭在陆清眠的手臂上。
江浸月茫然地看着那巨大的蝴蝶结,“这是什么?”
陆清眠向他走来,黑眸里闪着光。
“我改的衬衫,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