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莱指着下面那行判定语，气得想笑：“别太荒谬了，重婚？这里除了你，我跟谁重婚去？”
那维莱特的反应倒是非常平静，接过契约书，看完后，抬头瞥了眼上方那颗犹在闪动红色光芒的球体，淡淡转向代理区长。
“这台命运之契是坏的。”
仍是一句没有任何语气助词的话语，听不出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安珃将逼视的目光投在工作人员身上。
工作人员顿觉压力山大，额头冒汗：“有、有这种可能，毕竟这台命运之契已经连着好几年没有启动过了，机器最怕放，放的时间越久，坏的几率越大。”
安珃皱眉。
他们88区最讲究规矩，像命运之契这等规模的巨型机器，关闭后重启，使用前，至少要进行三次大的调试。
她不大相信这台机器会坏。
但如果机器没坏，坏的就是两位契约主体人了。
安珃看了眼站在旁边，淡然从容的那维莱特，又看了看气鼓鼓的简莱。
她本来挺欣赏这一对的，漂亮的平民医生与隐世的至尊强者结合，两人的故事从口口相传，到写入轶事小说，短短一个月，就更新迭代了多个版本。
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漂亮医生救下至尊强者后，至尊强者以身相许，从此对漂亮医生宠爱入骨，成为甜蜜生活的典范。
但现在一个“重婚”，另一个“非自愿”，她顿时有种幻灭的感觉。
不过，与幻灭相比，至尊强者的面子更重要。
安珃冲工作人员使了个眼神，工作人员立马心领神会，向那维莱特和简莱鞠躬道歉：“对不起，都怪我开机后，没有好好检查，就通知了二位大人前来定结伴侣关系。真的很抱歉。”
那维莱特摆摆手，没说话。
安珃强挤出一丝笑意走过来，劝慰他们不要生气，说是误会云云。
简莱垂着睫毛，一言不发。
那维莱特礼貌地点点头，“嗯，事实上，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安珃立马点头回礼，小心翼翼地看了简莱一眼，问那维莱特：“晚上的婚礼还进行吗？”
那维莱特微微侧头看向简莱，纯白柔软的发丝从头顶上滑落，遮挡了一部分面孔，“你想举办婚礼吗？”
简莱抬眸看向他，微蹙着眉，无言地摇摇头。
那维莱特将视线转回：“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举办了。安珃代理区长，麻烦您通知下去吧。”
安珃松了口气，“也好，等机器修好后，伴侣契约和婚礼可以一起再办。到时候，我可以再帮忙。”
那维莱特点点头：“没其他事的话，我和简医生就先告辞了。”
简莱懵懵地跟在那维莱特身边，走出地下空间。
走到有阳光的地方，他看着头顶那颗发白发亮的太阳，忽然顿住脚，扯了扯那维莱特的衣袖。
那维莱特回头看他。
简莱望着那张在阳光下，过分精致漂亮，宛若雕塑般棱角分明的面庞，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问出：“是不是诱捕剂的效果完全消失后，你就没有那么想和我在一起了。”
那维莱特盯着简莱看了许久，薄薄的唇线吐出一个字：“是。”
简莱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即便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也不由得愣住。
怔忡片刻后，他低下头，越过那维莱特的身体，默默向前走。
那维莱特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
走了好久，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之前来过的那条街道。
下午，街上并不像上次晚上来的时候那么拥挤。
简莱浑浑噩噩地走着，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维莱特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扶住他，声音淡淡的：“你不舒服？”
简莱身体颤了一下，推开肩上的大手，慢慢蹲下去。
人群三三两两，从旁路过，偶尔有人朝他们这里多看几眼，随后就匆忙走开。
那维莱特站在旁边，观察简莱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俯下腰，拉住简莱的胳膊，准备把他拽起来，却又被简莱甩开。
肚子里像刀割一样，传来阵阵绞痛，简莱双手捂住腹部，紧咬牙关，死活不肯喊出声。
这个状态持续了足足十分钟，他痛得将身体蜷缩成团，浑身颤栗着，冷汗淋漓，不停打哆嗦。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双修长的手臂横亘过来，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拦腰抱起。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简莱咬牙瞪着上方那张抿着唇线，面容冷峻的俊颜，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维莱特不为所动，径直抱着他离开。
简莱一路上都在挣扎，想要挣脱那维莱特的束缚，却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他被带回了他和那维莱特曾经同床共枕过的卧室，被放到被褥整齐，干净整洁的大床上，他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力竭地瘫倒。
医生很快赶到，迅速替简莱诊断病情。
代理区长也来了，把医生叫到一旁，交代了几句。
医生闻言，惊讶地瞪眼看向简莱，半晌才回过神，立马让人又叫来几位医生和护士。
水系理疗师帮助简莱平复痛苦的情绪。
雷系成像师像扫描机一样，将简莱身体每处细节都拍摄了下来。
草系药剂师收集了一点简莱的毛发和血液，通过试剂反应，进一步确认简莱的身体状况……
最后，所有医生和护士凑在一起，得出了一致结论。
简莱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角渗汗，嘴唇因为之前的痛楚而咬破，渗出血珠。
他虚弱地抬起头，看着那一群喜气盈盈的医护人员：“……我这是……怎么了……”
“您没事，别担心。”年轻的理疗师温和地安慰他，“只是怀孕初期，情绪波动太大，影响到腹中胎儿的生存环境。宝宝不满意啦，这是提醒您呐，要保持好心情哦。”
简莱：“什么？！”
成像师将一份图像展示在简莱眼前，“恭喜你啊，简医生。听代理区长大人讲，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状况。您看，这是胚胎目前的发育情况，看样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恭喜您啊，恭喜！”
画面中的胚芽是个红色的豆芽菜，虽然不大，但是很清晰。
简莱呆滞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胚芽，脑袋嗡嗡作响。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时，强迫自己恢复镇定。
他缓缓地转动脖子。
那维莱特一直站在一旁，沉静地看着他。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
良久，简莱移开目光，看向那群围在周围兴奋讨论的医生和护士，艰难地问：“孩子……是哪儿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
“当然是您的啊。至于另一位父亲……”
说话的医生住了嘴，和其他所有人，齐齐把目光转向了那维莱特。
另一位父亲必须是这位大人，如果不是，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啊……”简莱喃喃地反驳，眉头紧蹙，陷入深思当中。
“呃，简医生，你确实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代理区长非常头大地将一份契约书打开，递到简莱面前，“这是你和那维莱特大人走后，命运之契出具的第三份判定结果。你看看吧。”
那是一份空白的契约书，上面没有任何契约内容，只在最下面写了一行红色字体：【契约主体人无法自主表达意识，故判定此份契约不合法，驳回此份契约。】
“啊！”简莱一碰到那份契约书，头突然炸了一般的疼，他抱住脑袋，周身不受控制地浮出数以万计的水刃，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空间。
医生和护士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
那维莱特皱了皱眉，一步跨出，抬起手掌，抵住那些水刃的攻势，一步一步，将数万支水刃全部逼回简莱的体内。
然后，用一个水能罩，把简莱笼罩在其中。
代理区长看情况不对，立刻挥手，带所有医生和护士撤离了现场。
等房间只剩两个人时，那维莱特收起水能罩，坐到床边，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在简莱的眉心处，帮助他平息躁动的思绪。
简莱渐渐安静下来，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息。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之中仍旧充满迷茫，抚住自己的腹部，不停地呢喃，“原本以为重婚已经够荒谬了……但更荒谬的是……我竟然……怀孕了……一个多月……不可能啊……这孩子……是谁的？”
他在脑海中回忆过去一个多月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脑中时不时冒出轶志小说里，角色意外怀孕的情节。
比如，坐了别人坐过的热板凳（划掉，过于离谱）。
比如，衣服晾晒到外面，天黑后没有及时收回来，被贼星看中。
比如……
“是我的。”
“嗯？”
简莱猛地看向那维莱特，暗淡的目光中透出不可思议。
那维莱特语调非常平静，将手指抵在简莱的额头，带着简莱的神识，一起进入自己的大脑。
神识入脑，是那维莱特通过深海鲸章共享的记忆，学到的新技能。
他之前已经带简莱进过自己的大脑一回。
只不过，上次是走马观花，快速掠了一遍所有记忆。
这次，却像看一场单视角电影。
以那维莱特的眼睛，将两人相遇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重新演绎了一遍。
简莱看到，那维莱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的场景。
小狗一样吞吐舌头的少年……脸上挂着细碎的血珠……血珠接触到洁白的皮肤……被皮肤吸收……
被抢了功劳……委屈地转过头……氤氲着雾气的黑色眼睛……
给点阳光就灿烂……笑颜如花地要他许诺不能拒绝他的靠近……
热情地伸出手臂……要做他的蓝星向导……带他去领略蓝星的美好风光……
对于那维莱特来说，最初的简莱，就是旅行者的派蒙。
他弱小、贪吃、爱哭，麻烦不断，时不时还要耍点小无赖，但他同时善良、真诚、温暖、可爱，有一双在看到他后，骤然发光发亮、明媚无比的眼睛。
那维莱特喜欢那双眼睛。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那样的眼睛注视。
那里面百分百的信任，百分百的崇拜，百分百的依恋，百分百的虔诚。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好、最纯粹的眼睛。
他看到的第一眼，就想拥有。
他想让那双眼睛，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更加漂亮，更加闪亮，更加明媚。
为此，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不违背正义和法律的事情。
直到那晚，少年翻窗扑进他的怀里，给他带来了几本神奇的功法，为他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突然觉得，或许让那双眼睛染上泪光，迷迷蒙蒙地将他映入眼帘，事情会变得更有趣，更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