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太痛了。

  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每一片血肉,每一个细胞,包括细胞内的细胞核,都在那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痛入了骨髓,痛入了灵魂,痛入了生命。

  简莱全身颤抖,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眼球爆凸,嘴巴大开,明明是在惨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嘭!”

  沉静的曦光中,房中央原本静若无物的蓝色方块瞬间崩坏破裂。

  一道水蓝色的影子从中飞射而出,落到床边,一把将简莱捞起,低头看了眼简莱的情况,伸手按住他的额头,口中急促地诵读:“心灵净化,净!”

  柔和的蓝色光芒从头顶笼罩住简莱全身,他浑身一阵颤动,无声的哀嚎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啊啊啊——”

  他扭曲着坐起来,失焦的目光落到那维莱特身上,眼圈瞬间泛红,布满血丝,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哦哦哦……”那维莱特心疼地把他搂进怀里,脸贴着他的颈侧,不停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那维……呜呜呜……那维……”简莱一边呼喊着那维莱特,一边使劲往他怀里钻,仿佛怕下一秒就会失去他那般,紧紧抱着他,趴在他的胸膛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维莱特也用力抱紧简莱,不断亲吻他的头顶,“好了,乖,没事了,我在呢,我在这呢。”

  简莱哭了足足有五分多钟,声音才渐渐变小,只是胸口依然一抽一抽的,满脸的鼻涕眼泪,看起来十分可怜。

  “做恶梦了吧?”那维莱特温柔地帮简莱擦拭干净眼角的泪痕,将一串彩色糖串递到简莱嘴边,“要不要吃点甜的缓一缓?”

  “不,不用了……”简莱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表示一点胃口都没有。

  奇怪的是,虽然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叫嚣着痛,但实际浑身上下,却连一点小伤口都没有。是因为梦到的场景太恐怖,导致大脑产生了应激反应吗?

  简莱茫然地望向那维莱特,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时不时往下坠落一串水珠,便握住睡衣衣袖,帮那维莱特擦了擦。

  “去泡个热水澡吧。”那维莱特勾了勾嘴角,说完轻轻捏捏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睑,“刚做了恶梦,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我陪你一起。”

  “嗯……”简莱轻轻点头。

  ·

  浴室的灯光是橘色调的,暖融融,照耀整个空间。

  浴缸里的水温度适宜,氤氲着袅袅热气,红色花瓣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如云似霞,随水波微微荡漾。

  简莱被放了进去,那维莱特坐在浴缸边缘,拿着毛巾给他擦拭被汗水浸湿的脖颈和后背。

  简莱听到哗啦的水流声,睁开眼,转过头去,伸手握住那只刚刚浸入热水中的修长大手,阻止那维莱特接下来的动作:“这里水温太高,别烫到你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已经适应了人类的体温。”那维莱特轻笑着抽回手,继续给简莱擦洗肩膀和脊椎。

  简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妥协。

  温热的水流沿着肌肤一路滑过,那维莱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简莱感受着毛孔在微烫的水温下一点点张开,紧绷的神经一点点舒展,疲惫、烦躁、恐惧,随着水雾一点点蒸腾,消散。

  不自主颤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意识也逐渐恢复清晰。

  他的目光通过头顶镜子的反射,落在那维莱特身上,打量了好久,突然转身伸出双臂,圈住那维莱特精瘦结实的腰身,用力地抱紧。

  “怎么了?”那维莱特问。

  简莱埋在他怀中不吭声。

  “嗯?”那维莱特抬起手指,挑起简莱的下巴,拇指放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摩挲,“怎么又皱起眉?”

  简莱仍是闷闷的,不吭声,环抱住他的胳膊愈发收紧。

  过了许久,他用力呼吸了一下那维莱特身上的味道,闷闷地开口道:“我突然发现我好怕死,从来没有这么怕死过。”

  那维莱特微怔了一下,随后忍俊不禁,揉了揉简莱的脑袋,“别怕,我保证,只要我还在,你就不会死。”

  “其实,我最害怕的也不是死……”简莱仰起头,眼眶泛酸地注视着那维莱特那双淡色却深邃的眸子,“我最怕的是,还没有好好地爱过你,就无声无息地死去。最害怕,你在拥抱我的时候,我却死在你的怀里……”

  那维莱特被简莱眼中的酸涩看得喉咙猛然一紧。

  “不许说傻话,你只不过是做了恶梦而已,梦都是反的。”

  “可是,那个梦好真实啊。我梦到了我们在命运之契面前签订契约,梦到了我们穿着白色的礼服在花园里拍照,还梦到了我们的婚礼。”

  简莱说着,伸出手去,抚上上方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

  “梦的最后,我梦到我在你的怀里化成了无数碎片。你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眼睛一下子变得好红好红。”

  想到那个场景,简莱的心脏又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但是,梦醒之后,他总忍不住想起来。

  那维莱特静默地凝望着简莱。

  良久,他忽然弯腰把简莱拉近,薄唇压在那张微颤的嘴唇上,舌尖熟练地撬开简莱的牙关,长驱直入。

  他吻得很霸道,带着些强势侵略性,仿佛是要将简莱生吞般,一遍又一遍地掠夺他的气息和味道。

  简莱有些承受不住,往后退。

  但他越退,那维莱特吻得越深。直到把他的嘴唇吻得鲜艳欲滴,将他按倒在浴缸壁上,才松开他的唇瓣,沙哑微沉的嗓音在他耳畔低低响起。

  “如果你真的那么怕,我们就取消明天的伴侣预约和婚礼。但简莱,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我喜欢你,无论有没有定结伴侣关系,我都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霸总式告白,让简莱忍不住红了脸。

  眨眨眼,看着那维莱特,想必他是误会了自己又在婚前恐惧,但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瞥眼看到台子上有两只空酒杯,咽了咽喉咙,小声糯糯地问:“有酒吗?我想喝酒。”

  “……当然。”那维莱特挥了下手掌,几只酒瓶凭空出现在简莱面前,“红酒,白酒,果酒,异植原液酿成的异酒,你想喝哪种?”

  “都行,你决定吧。”

  “先尝尝这个。”

  那维莱特倒了杯异酒,举杯凑近嘴边,自己先浅尝了一口后,捏着简莱的下巴,把酒水送到他嘴里。

  那维莱特很喜欢这样投喂简莱,尤其每次投喂水液的时候,从他的角度,都能看到下面那张乖巧的脸庞,因为他的投喂而染上红晕,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眼神迷离而涣散,红唇微张,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其中的美味。

  “呃~”简莱并不知道那维莱特心中所想,只是觉得龙龙好好,好会照顾人,就着那维莱特的手,抿了几小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股沁凉的爽感。

  他眼前一亮,甜甜笑:“好喝,又甜又爽口,比代理区长的酒好喝多了。”

  “嗯。”那维莱特点点头,喂着他喝完一整杯,又倒了杯果酒送过去。

  随着一杯一杯酒水灌下肚,不知不觉间,简莱的脸颊逐渐染上醉态,眼眸愈发迷离朦胧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感觉到头顶上方一直有一道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很专注,很认真。

  他坐在浴缸里,仰头看着上方镜子里,那个身材修长匀称,肩膀宽阔,腰身劲瘦,双腿笔直修长的男人。

  “看什么看的那么认真?”那维莱特凑过来和他一起看。

  “看我老婆,我老婆真好看。”简莱歪着头,痴痴地笑起来。

  “老婆?”那维莱特皱眉。

  “嗯哼。嘘,小点声,不要被他听见,不然我就惨了。”简莱赶紧捂住那维莱特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那你看看我是谁?”那维莱特抓住了简莱的手腕。

  简莱只是醉了,又不傻,看面前之人的表情不对劲,立马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他一口,改口道:“当然是我老公了,我老公最好看。”

  “哗啦”那维莱特迈腿跨入了浴缸之中,将简莱翻了个身,俯身咬着他的耳垂,嗓音干涩低哑:“再像刚刚那样叫我一遍。”

  简莱忽闪着睫毛,口中唔哝:“叫什么?老公?唔……”

  那维莱特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将他压在浴缸壁上,封住他的嘴巴,吮吸他口中的酒醺。

  ……

  ……

  这场酒,喝了一天一夜,才算完。

  期间,简莱醉了又醒,醒来吃几口喂到嘴边的水液和食物,又接着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天光大亮,他才抚着发涨发痛的脑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酒这种东西,很难评价,必须分两面。

  喝酒的时候很是愉快,不仅可以令人精神振奋,而且还有一定的麻痹作用,缓解身体上的疼痛感。

  但酒醒后的酸爽却一点都不会少,该有的痛苦继续延伸,加上宿醉后的眩晕,让他忍不住哀叹连连。

  头很痛,喉咙很干,简莱咽了咽口水,轻轻抓起搭在胸前的那只手腕,一点一点挪到身后,生怕吵醒身后之人。

  就在以为马上要成功时,那维莱特忽然动了动,将手臂重新揽在他腰上。

  “饿了,还是渴了?”他如之前那般自说自话,从空间里取出简莱需要的一切,悬浮在他眼前,供他挑选。

  “渴。”简莱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抬起酸软的手臂,点掉所有的东西,“想喝热水。”

  “等会。”下一秒,身后的床铺微微下陷,那维莱特起身将桌上一直保温的水端过来,扶着简莱坐起来。

  简莱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眼眸困顿,喝几口就闭上眼打一会盹儿。某一刻,被热水的蒸汽和脑袋中的涨痛突然炸醒,猛地睁开眼。

  “怎么了?”发觉他的异样,那维莱特立刻俯身凑过来。一脚踩着地,另一只腿单膝跪坐在床边,捏着简莱的下巴查看。

  “没、没事,水有些烫而已。”微热的呼吸近近地喷在脸上,让简莱忍不住又红了脸,不敢与那维莱特对视,迅速撇开脸。

  “呵——”那维莱特看他害羞的样子,低哑地轻笑一声,把他往怀里一带,低头去亲他的耳垂和鼻尖。

  “别——”简莱浑身一颤,顿时僵硬成雕塑,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口中小声唔哝着,“太频繁会死人的。”

  “呵呵,你不是渴吗?喝水。”那维莱特饮了一大口水,攫取住简莱的嘴唇,一点一点渡给他。

  一杯水饮尽,那维莱特抱住简莱的肩膀,加深了唇齿间的纠缠。

  简莱微微挣扎了下,实在抵抗不住,又一次陷入沉沦。

  只是,这次很奇怪。

  正在纠缠之时,唇上那张辗捻的嘴唇突然变得冰凉一片,那维莱特原本温热的身体,也在那一刻间冷下去。

  4℃的超低温,把简莱激得一下忍不住叫出声。

  “啊!那维!”

  “……”

  那维莱特沉默地抱了他好久,突然放开了他。

  “你怎么了,没事吧?”

  “……”

  那维莱特还是没有说话,手一挥,将两套水色华服套到两人身上。再挥挥手,将简莱平放下去,拿枕头给他摆了个最利于睡眠的姿势,替他盖好被子。

  “你要去哪?”

  简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看那维莱特转身,立刻从被子里探出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

  “……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

  那维莱特侧身垂眸,皱着眉看了简莱的手许久,直到看得简莱也眉头紧锁,眼中泛起泪光,他俯身握紧了简莱的那只手腕,洁白的发丝垂下,遮挡住半边俊颜,露出的那半张脸看上去苍白无比。

  简莱看着他的样子,一时间,又心疼又恐慌,脸色跟着变得苍白。

  某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什么,心里蓦地一酸,轻轻蠕动着嘴巴。

  “……是不是……你的诱捕剂完全解掉了……所以……”

  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不是。”那维莱特回答。

  “那是什么?”简莱追问。

  “……”那维莱特沉默良久,在简莱越来越湿润的目光中,皱着眉,抽回自己的手。

  简莱慌了,撑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搂住那维莱特的腰,紧紧抱着不放手。

  那维莱特被他抱着,站在原地,脊背越来越僵硬。

  “那维莱特……”简莱颤抖着唇瓣,用脸颊疯狂贴那维莱特的胸膛,“我爱你,不管有没有诱捕剂,我都爱你。别走……求求你……我从没有想过逃婚,也从没有想过离开你,你也别离开我,好吗……”

  简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忘记眩晕,忘记疼痛,忘记一切,只剩一遍又一遍地恳求。

  “……”

  在那一声声充满爱意和恐慌的恳求声中,那维莱特的脊背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僵硬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类少年,伸出手指擦过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叹口气,抚摸着他柔软乌黑的头发:“你不要怕,我不走。”

  简莱睁开眼睛,愣愣地抬头。

  那维莱特伸出冰凉的手指,抬着他的下巴,俯视他的眼睛,轻声安慰:“你现在太虚弱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很快回来。”

  那维莱特从来说话算数,简莱稍稍安心,抽了下鼻子,抓住那维莱特的手腕,往后面挪了挪,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陪我,等我睡着再走。”

  那维莱特犹豫了一下,穿着衣服,侧身在简莱身旁躺下。

  简莱闭上眼睛。

  那维莱特隔着被子轻拍他的脊背,声音虽然冷却也温柔,“睡吧,一个小时后叫人来叫你。”

  简莱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醒来,身边空荡荡的,那维莱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醒来是因为那维莱特走之前吩咐的人过来敲门,叫他出去吃饭。他以没胃口打发掉对方,抬手抹了抹眼角,翻个身,将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两个小时后,代理区长有事,联系了简莱的移动终端,简莱没有接听。

  三个小时后,代理区长等的不耐烦,亲自到庄园住所找人,一直在门外等到十一点半,才见到简莱打开门。

  “简医生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找个医生给你看看?”代理区长看简莱一副又振奋又萎靡的样子,关心地上前询问。

  那维莱特走之前,给简莱留了两串糖果,和他一定会回来的字条。

  简莱此时正吃着紫色糖果,跳跳糖一样在他口中胡乱跳动,听代理区长这样问,呛了一声,“咳,我挺好的,您有事吗?”

  脸色苍白,声音沙哑,四肢软绵绵的,看上去不是太好的样子,但他浑身上下又透着一种慵懒的餍足感,真怪啊!

  代理区长打量着简莱,心里是说不出疑惑,挑挑眉,收回了视线。

  “是这样的。伴侣关系定结处的工作人员,九点钟为你和那维莱特大人打开了地下空间,等着你们前去定结伴侣关系。但是等到现在,也不见你们二位过去,我就过来看看。那维莱特大人呢?”

  “哦……”把这事都给忘了,简莱咽下口中的糖,出于礼节,把门完全打开,“那维有事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您进来坐会儿吧。”

  简莱把代理区长和她身后的工作人员一起请进了门。

  一进入门里,代理区长就皱起眉头,斥责身后工作人员:“给我查今天值班卫生的是谁,地上这么多水都没看到吗?万一滑倒了简医生和那维莱特大人怎么办?这一个个的,不能区长大人一闭关修炼,就都懒散起来!”

  “咳咳咳咳……”经过代理区长的提醒,简莱这时也注意到房间里的凌乱,慌忙给代理区长使眼色。

  “怎么了?简医生?”

  “那个,不关其他人的事。是我贪睡,不让人进来打扫的。至于这水……是我从浴室出来,不小心弄到地上的……”

  “哦,那你可得小心点了,尤其这镜子前面,还有这餐桌前,这楼梯上……”

  代理区长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停住了嘴。

  简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