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姜钦意用剑在地上一划,让灰色男人抬起头看着自己说话。

  “我不知道,那人浑身包裹得严实,我看不清楚。”灰衣男人抬头看着姜钦意说道。

  “给我形容一下长什么样子。”宋稚皱着眉头问道,有些不耐烦,她不想耽误时间了。

  她的好朋友,周密还被元旭压着呢,她还得去救周密。

  “身高莫约七尺,身形消瘦.....哦,对了,我好像看见他露出的发梢是蓝色的,不似我们这里的人。”灰衣男人似回忆道。

  宋稚闻言,拿起姜钦意的剑,挑起来灰衣男人的钱袋,之前就觉得这钱袋鼓鼓的,原来是装了十两银子,也不怕被人偷了。

  “哼,日后别在做这么事,不义之财我便没收了。”

  那灰衣男人赶紧磕头谢恩,不敢抬头,直到没了动静,才敢慢慢抬头。

  周围早就没有姜钦意两人的身影了。

  站起身来,啐了一口,忽而发现地上有一坨亮闪闪的银子,又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四周,赶忙捡起来快步离开。

  想来是方才那两个仙长遗落的,自己真是捡大运了。

  自己掉的,被他捡到了,可怪不得他。

  ————

  “白白,太心软了。”姜钦意带着宋稚往衙门赶去,路上笑着宋稚明明要拿走不义之财,又给人家留下点银两活命。

  宋稚难为情地捏着自己手,小声地给自己解释道:“看他那个样子,就很缺钱,不义之财已经被我拿走了,我给他的是他活命的钱,不冲突的,夫人。”

  “好,不冲突。”姜钦意一早就知道宋稚是如何想的,所以才没有阻止小龙。

  若她们真的全部拿走了,保不准这人会去偷,会去抢,又或者饿死,这都是两人不想看到的。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衙门前。

  “两位仙长可来了,将军已经等候两人多时了。”门口等着的是元旭的副将,一个黑脸大汉,一看就是经历了风吹日晒。

  这么一看元旭不像世人眼里的将军,倒是像个文官。

  元旭皮肤白皙,身形也相对寻常男子瘦弱,取手投足之间也没有武将的粗矿,反而礼节到位,不失分寸。

  就拿这位副将方才说话的声音,都已经传到街上去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街道,大家听得清楚,况且这岛上也不大,就北海府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岛。

  街上的人都看向衙门的方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嗯,有劳副将了。”姜钦意提起衣摆抬腿往上走去,宋稚也跟在身后。

  副将带着姜钦意两人穿过前厅的大堂来到后院。

  周密此刻坐在椅子上,人昏昏沉沉,看起来还没有醒酒。

  “二位仙长,你们终于来了。”元旭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品着茶,吃着点心,一看姜钦意两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糕点,拍拍手里的糕沫迎上去。

  姜钦意只是点头示意,周密的事算是踩到她的雷点上了,尚且不说那周密的名声,身为修士,可能这辈子就来一次这岛上。

  可那女子不一样,她是个凡人。

  就如今日她们在北海府前遭受的谩骂和烂菜叶,足够害死一个内心脆弱的人。

  此事必须处理得当才行。

  “周密这是?”姜钦意准备先让元旭来说。

  元旭闻言,立马正色道:“父亲告诉我说,周仙长醉酒调戏戏班里的李花旦,还想光天化日下欲行不轨之事。这才让我带着周密仙长到衙门里来醒醒酒。”

  “既然如此,还请元将军开堂审理吧,给李花旦一个公道。”姜钦意听罢,便要求让元旭开堂审理此案,这样北海尊也会到场,她要是要仔细观察一下这北海尊到底多会演戏。

  元旭没有想到姜钦意居然会要求开堂审理,一时间忘记回话。

  “元将军可有什么难处。”姜钦意追问道。

  “啊....没有,只是这事我们可私了到,不必到公堂上去审理,这对周仙长也不好。”元旭劝道。

  姜钦意闻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元旭,还是笑这世道。

  “还是开堂吧,元将军,开完堂,我们在谈失踪新娘的事。”姜钦意语气温和,但元旭却听出来威胁之意。

  元旭看了一眼副将道:“去传父亲和李花旦,还有当时在场之人。”

  这话一出便是同意开堂了。

  “周仙长,我便先带去大堂等候开审。两位仙长可以来旁听,也可以为周仙长辩护。”元旭觉得自己转过弯来了,他觉得姜钦意是想借公堂之上给周密平反的机会。

  虽然没有经过公堂之上的判决,但岛上的居民已经给周密做下了判决,周密此刻走出去就一个调戏花旦的登徒子。

  “好,有劳元将军了。”姜钦意笑着应道。

  周密被两个衙役架着走了,宋稚一脸担忧得看着周密,结果周密悄咪咪地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这是上次周密装醉酒寻血衣时,自己给周密比的手势,他没有醉。

  宋稚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姜钦意的衣袖,后者握住了宋稚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一进门就知道了。

  跟周密同门这么多年,还是了解他的,这才有要求开堂审理这么一出戏码。

  “走吧,元将军,我们去外面大堂等着。”姜钦意看了一眼元旭还在纠结的模样说道。

  元旭知道这堂必须升了,便伸手做请道:“请。”

  姜钦意也没有推脱,牵着宋稚便往前走去,悄悄地捏了一下宋稚的手心,示意跟紧自己。

  ————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元旭穿了一身官袍坐到高堂之上,拍案问道。

  北海耀几人都跪在地上,听到问话,北海耀立马抱拳说道。“启禀元将军,草民北海耀状告周密,欺辱府内戏班的李花旦。”

  “周密可有话要说?”元旭看着坐在地上的周密,还没有醒酒的样子。

  周密没有说话,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元将军,此人醉酒已不醒人事,何不问问证人。”姜钦意看周密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便提议道。

  元旭又看了看周密,这人还是摇摇晃晃地坐着,看起来真的醉得不清。

  周密之所以坐着是因为自己几百岁了,跪元旭恐怕这元将军会折寿。

  “堂下证人可有话要说?”元旭只得听从姜钦意的建议,先听完北海府的下人的证言在说话。

  北海府来了两个证人,一个李班主,也就是李花旦的爹,还有有个就是北海尊的护卫魏康。

  “回元将军的话,当时我在后台做准备,就听到我闺女在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出来时,便看见这周密仙长拉着我闺女不放手。”李班主说到这里顿了顿。

  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继续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之前在北海府里面唱戏,北海尊大人对我们很好,谁曾想会遭此劫难,我们虽然是戏班子,但我闺女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不能这般被人作践。”

  说到后面李班主的语气变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周密皮给扒了模样。

  “魏康可还有话要说?”元旭继续问着证人。

  “回元将军,我也是后来进去看见了,周密仙长正抱着李花旦。”越说越离谱了,宋稚都忍不住蹙眉,心下一紧,周密该如何反击,这两个证人说得有板有眼的。

  元旭听完又看了看依然坐着摇晃的周密,拍案道:“周密可有话说?”

  无声。

  姜钦意和宋稚也都没有说话。

  元旭深吸了一口,怎么跟他想得不一样,他以为姜钦意这么极力要求开堂审理,是为了给周密清白,结果不是。

  是他想错了。

  “本官宣判.....”

  “慢着,元将军似乎忘记了一个人,没有问?”姜钦意眼神示意堂下跪着的女孩,也是此次事件的受害者,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元旭手心都有汗了,这让人家女孩回忆不好的事,不太好吧。

  但姜钦意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为难。

  “李花旦,你可有话要说?”元旭艰难开口道。

  被人点名后,李花旦缓缓抬起头。

  宋稚微微歪头看了过去,她想想这李花旦长什么样子,嗯,是个清秀的女孩。

  姜钦意又捏了捏宋稚的手心,宋稚赶紧收回视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她就是好奇人家长什么样子而已,夫人真的小气得可爱。

  “民女....民女....”李花旦欲言又止,好似很害怕的模样,看了看自己父亲。

  元旭见状立马安抚道:“勿怕,有什么冤情便说出来,此事本官为你做主。”

  跪着的李花旦好像被这句话鼓励到了,抬起头看着元旭开口道:“周密仙长是冤枉的,都是我父亲和北海耀威胁我,让我往周密仙长身上扑......”

  话都没有说完,跪在李花旦身边的李班主急忙道:“死丫头,你在乱说什么.....”说着作势要打上去。

  元旭见状赶紧又一拍案:“肃静。”

  “李花旦你接着说。”元旭声音柔和地给李花旦说,这人怎么这样就被吓哭了。

  “我....我....”李花旦有些泣不成声。

  “他们要我扑在周密仙长身上,好赶走他,觉得他没有作为,没有用心去找失踪的新娘。”李花旦擦掉自己的眼泪一字一句道,果然是唱戏的,带着哭腔,这吐字都非常清晰。

  北海尊闭着双眼,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元旭不由得开口问道:“父....北海耀,李花旦说得可是这真的?”

  北海尊依然不说话,一旁的李班主见状立马道:“都是我做的,不关北海尊大人的事。”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宋稚没忍住开口道,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元旭,这是人家的场子。

  李班主被问得词穷,只好耍耐道:“你管我有没有好处,反正都是我干的。”

  “不是,我看见父亲与北海尊商议此事,北海耀参与了此事,还请元将军明鉴。”李花旦好似已经豁出去了。

  “是老夫,老夫的确看不惯他,一个修者,不出去找失踪的新娘,不去找我女儿,反而天天赖在府里。”北海尊说这话,好似姜钦意她们已经来岛上多久了一样。

  可明明她们上岛不过几日。

  “案子破了,元将军。”姜钦意抬眸看向上面坐着的元旭说道。

  元旭看姜钦意这样子,怕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所以才极力要求自己开堂审理。

  “啪。”拍案声响起。

  “本官宣判.....”

  李班主听完瘫坐在地上,这么多保证金和赔偿款,他上哪里去凑,他还不想坐牢,立马看向北海尊,结果对方根本就不看他。

  北海尊示意魏宁上前去交保证金和赔款,便打算起身往外走。

  “且慢,此事了了,我有一事。”姜钦意叫住了要走的北海尊。

  元旭在上面坐着背脊发凉,还有什么事?

  “此物乃是在北海府上发现,当日北海耀说是厨娘杀兔子的血,可这上面分明是人血,而且还是前几日溺死在海边的王姑娘的血,请问北海尊要作何解释。”姜钦意从身后拿出被白布抱起来的血衣,递给一旁的衙役。

  元旭看着自己桌上放着的血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北海尊说话。

  北海尊瞳孔都放大了,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烧掉了吗。

  他亲眼看见魏康给这血衣烧成灰烬的。

  魏康此时也是瞪大了双眼,他上前交钱,离得更近,更是看得清,这分明已经被自己烧为灰烬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血衣早就烧掉了,这是假的。”魏康没有北海尊沉得住气,立马指着上面放着的血衣说道。

  元旭此刻也很为难,这涉及到人命,可不是随意一点金钱便能解决的。

  “对,这血衣早就在府里烧掉了,当时府里的下人都是看见了的,这是假的。”北海尊,原本连着血衣出现在府里,都不想认,可如今魏康没过脑子说了出来,只能顺着往下说了。

  元旭依流程道:“传唤证人。”立马有两名衙役前往北海府。

  在此期间李花旦已经被扶了起来,她与本案无关,还有李班主没钱交保证金和赔款,只能去蹲大牢了。

  宋稚觉得现在脑子还嗡嗡的,怎么就突然扯到血衣上面去了,她发现她只要跟着夫人在一起,就不愿意动脑子,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刚刚周师弟给了我暗号。”证人还没有来,姜钦意看宋稚表面上一副我懂了的样子,可这手却是捏着自己袖子来回揉搓,分明是没有懂才会有的小动作。

  宋稚仔细想了一下,忽然脑子灵光一闪,她懂了。

  李花旦是周密专门找的人,故意设的局,不对是局中局。

  北海耀想设局来陷害周密,周密直接借此来揭发北海府里的血衣一事。

  衙役是快马加鞭地跑,自然回来得也快,不多时带着两个男人进来了。

  这不是那两个埋血衣的男人。

  难怪夫人要周密去把这两个人抓起来而后藏好,不死就行。

  原来是在这里用。

  北海尊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魏康,莫非魏康真是叛徒。

  可此事,魏康也脱不了干系,想脱身都难。

  魏康一脸心虚,他的确没有找到这两人,以为这两人已经逃离了北海岛,不会再回来,他派人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索性便没有关了。

  这一胖一瘦的两人的确是去了码头,不过还没有登上船,就被周密一手一个拍晕带走了。

  这几日他们都被关在一个山洞里,出不去,也饿不死,里面备了干粮,渴了就喝石壁上的流下的山泉水,以为自己得死了在哪里,结果又被人带来出来,刚到被丢到北海府门口。

  还没有清醒,就有人问,当日与血衣有关的人去衙门一趟。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他们知道,那两个衙役立马走上前来询问是否知情。

  看见当差的,腿就软了,说什么都答,便被一人一个带到了衙门来。

  “堂下何人?”元旭依然走着流程。

  “草民胖丁。”

  “草民瘦丁。”

  这两人的名字对不上人,胖的叫瘦丁,瘦的叫胖丁。

  看元旭神情也知道这大人对他们的名字有疑问,他们小时候是反过来的,胖丁生下来只有四斤不到,这瘦丁足足有八斤。

  “你二人可认识此物,速速招来。”元旭带着压迫感问话,说完还用惊堂木拍了一下案记,发出巨大响声,让这两人浑身一抖。

  盯着血衣,声音发颤道:“大人,这血衣是我们埋的。”

  元旭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这真的跟自己老丈人有关吗?

  “此物从何未来,为何要埋?”元旭又一声问话,一声惊堂木的声响后,“从实招来。”

  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转头看向魏康。

  一时间不敢说话,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瘦丁心下一横,黄泉路上多几个人也热闹,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是我们从王家姑娘身上扒下来的,不过她当时已经死了,我们想......”瘦丁的话让人听了恨不得上去抽他几耳光。

  “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做,我觉得还是需要有点道德。”胖丁立刻道。

  他们把尸体丢入海里时,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件外衫,他们家乡有传统死人的衣服不能烧。

  两人便想着埋了,也可以神不知故不觉,但心里有鬼便决定离开北海岛。

  “人是因何而死?”元旭已经被这两人气到声音带着怒气。

  “我们也不知道,人给我们的时候,已经死了,该问魏管家。”一胖一瘦的两人转头看向跪在后面的魏康,结果被魏康一瞪,又吓得缩了回去。

  元旭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魏康你可有话说。”

  “草民无话可说。”魏康跪在堂下,跪拜认罪。

  此事他必须一个人认下来,不能牵扯到北海尊,否则真的没有人会救他。

  宋稚眼看北海耀,就此脱罪,有些着急地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衣袖。

  姜钦意盖住了小龙的手。

  在姜钦意的眼神安抚下,宋稚又稳了,夫人在,怎么会让北海耀跑掉。

  “哈哈哈哈,真是个好奴才。”周密此刻也不装了,直接站起身来,看向魏康拍手笑道。

  魏康额头上的汗已经换了一批了,怎么周密没有醉。

  那酒明明被下了药,就算千杯不醉的人,喝下立马就会不省人事。

  “很意外是不是?”周密有些得瑟地看着北海耀,他这两人跟在北海耀身边,已经摸清了这人的动静。

  只要有正事,这人便是城府极深的模样,如果是吃喝玩乐,那便是另一副样子,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周密觉得北海耀有两个神魂。

  “是,很意外,周仙长,没有醉,为何之前不说话。”魏康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一个人抗下来,这样自己死了,北海尊也能看到自己为他而死的份上,善待他的家人。

  “更意外的是你魏康的家人早就死了,你娘在你进入北海府的第一天就死了,你这些年都被骗了。”周密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也不想如此,可魏康也不是好人,就算是被逼无奈也好,还是自甘堕落也罢。

  都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他杀了那些无辜的少女,他明明有机会救下王姑娘。

  但魏康何尝不是没得选,他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从他第一天进北海府就没得选,再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抹掉了自己的良心,做事再也没有所谓的良知道德。

  “北海尊?”魏康爬到北海尊面前,抓着他的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北海尊摇头,可北海尊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

  “与我有什么关系?”北海尊示意魏康继续认罪,不要听信别人的话。

  姜钦意见状补上一句:“你这些年可曾见过你的母亲?可曾吃过她做的饭菜?”

  这话无疑是给了魏康致命的打击,对啊,就算囚禁起来,他也应当可吃到母亲做的饭菜。

  他曾经那么求过北海尊,但都被无情拒绝。

  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他这么多年的意义又在哪里?

  北海尊见魏康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心感不妙,当即抓住魏康的手低声道:“你勿要被骗,你跟随我多年,劳苦功高,我怎么会这么做。”

  魏康却不再相信北海尊的话,他太了解北海尊了,以往是不敢想,不能想,怕结果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如今被人点了出来,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魏康擦掉自己脸旁的泪痕,看向元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