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海上舟【完结】>第40章

  突然亮起的灯光把陈诗吓到了,她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南舟。

  力道很重,像推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南舟没有朝亮灯的方向看过去,受伤的眼神落在陈诗惊恐的脸上,短短几秒钟,她无声质问出千言万语。

  陈诗,你真的爱过我吗?

  陈诗,你真的有那么爱我吗?

  陈诗,你真的爱上她了吗?

  陈诗没有注意南舟脸色有多难看,她看着眉头紧皱的陈玉荣,慌得手足无措,眼神更是心虚得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看了。

  陈诗不敢看南舟,南舟一直看着陈诗。

  陈玉荣一步一步走过来。

  南舟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没有片刻离开过陈诗,她知道陈诗年纪小,没有指望过陈诗能勇敢地挡在她身前,但看着陈诗一步又一步往后退,退到自己身后,她突然想到那一年,周晚之是如何把她护在身后的,而现在,她竟然为了这个只会往她身后藏的小女孩,把那个那么爱她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原来真的不会有人比晚之更爱我了。

  可悲,真的很可悲。

  南舟回头,深深望了陈诗一眼。

  陈诗浑身一颤,怕了,不是因为南舟眼神有多恐怖多瘆人,而是因为南舟眼神太平静了,不起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陈诗,就像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陈诗慢半拍反应过来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有多不应该,于是,她大步向前,站到南舟身边。

  可惜晚了,南舟再没给过她半点眼神。

  陈玉荣来到她们面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所见,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们……你们刚才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啊?”

  他犀利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一会儿看向陈诗,一会儿看向南舟。

  陈诗和南舟都表现得极其镇定。

  南舟没有答话,侧过身,打开水龙头,用手接住一捧水,轻轻泼到脸上,把脸洗干净,再把装满陈诗的心收拾干净。

  凉水泼久了,人也就清醒了,心也是。

  南舟抬起头,分不清是凉水还是泪水正从眼角往下流,她平静道:“陈叔,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陈玉荣握着拐的手抖个不停。

  陈诗想去扶他,他用胳膊肘顶开了,愠怒的神情在脸上走过一遭,随后他用陈诗从未听过的严厉语气对南舟说:“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南舟不会撒谎,但这次,她不得不撒谎,她们之间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该烂在阴沟里,倘若见了光,必然会毁了陈诗。

  她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看法,陈诗不行,陈诗还小,以后的路还长,既然活在世俗里,那就无法不在意世俗的看法。

  南舟悄然叹息,淡定地说出谎话,“因为我太想晚之了,情绪有点失控了,所以才抱了陈诗。”

  陈玉荣半天没有讲话。

  陈诗补充说:“对对对,姑姑是太难过了,我也安慰过她了,爷爷,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陈玉荣面容严肃,看一眼陈诗,再看一眼南舟,抿了下苍白干裂的嘴唇,他气得把手里拐杖往地上使劲一砸,拐杖坚硬的扶手刚好砸到南舟脚踝。

  南舟赤.裸的脚踝顿时泛起一片乌青,很痛,但她没有发出一丝闷痛声,只是克制地攥了攥拳,然后蹲身把地上拐杖捡起来,递给陈玉荣,“给,陈叔。”

  陈玉荣一脸威严,没有接拐杖。

  陈诗见陈玉荣不给南舟好脸色,忍不住道:“姑姑什么都没有做错,爷爷,你干嘛要这么对她啊?”

  说着,她担忧地看向南舟,“姑姑,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南舟用眼神制止陈诗准备蹲身的动作。

  陈诗会意,微微弯下去的身子缓慢直起来,见陈玉荣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眼神闪动,用轻松口吻来圆刚才发生的事,“爷爷,姑姑和晚之阿姨的事我都知道了,以前你们觉得我小,所以才没把她们的事告诉我,但是现在我已经成年了……”

  这辈子没对陈诗红过脸的陈玉荣头一回吼了她,“你给我闭嘴!”

  他捂住胸口,边咳嗽边步步逼近南舟。

  陈宇松和冯怡还有宋惊春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

  看着站在厨房的三个人,陈宇松和宋惊春一脸懵。

  冯怡眨眼间便明白了,看来八成是露出破绽了,她走过去,装作毫不知情道:“爸,你消消气,怎么了呀,是不是小诗闯祸了,惹你生气了呀?”

  她站到南舟身边,挽着南舟胳膊,又说:“小诗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啊,怎么把舟舟也气成这样了。”

  倚在墙边的陈宇松打了个哈欠,“大晚上的,你们不困啊,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有事明天白天再说,都回屋睡吧。”

  冯怡拿过南舟手里拐杖,塞到陈玉荣手里,陈玉荣冷哼一声,再一次把拐杖砸到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紧张的呼吸声,再没别的声音了。

  陈玉荣看了眼宋惊春,“丫头,你先回屋吧,我们有点家事要处理。”

  “好。”宋惊春乖乖回去了。

  陈玉荣那阵怒火已经消了大半,这会儿,冷静了不少,他咳了两声,说:“你们跟我过来。”

  陈玉荣先行一步,陈宇松跟在后面,陈诗和南舟一左一右走在冯怡身边跟在最后。

  他们去的是陈玉荣房间。

  等陈宇松进去后,冯怡分别攥住陈诗和南舟的胳膊,进门之前,用只有她们三人才能听见的气声说:“别承认,一个字都不要认。”

  陈诗点点头。

  南舟眼神呆滞,不知在琢磨什么。

  爱情是一场没有道理的比试,爱的更深的一方常常表现为——你强我弱,你弱我更弱。这样的爱情可以暂时维持但不可能长久。可惜她们既没有“暂时”也没有“长久”,连开始都没有,何谈较量。

  倘若能比试一次呢。

  那么,谁会赢,谁会输。

  倘若我们能比试一次,姑姑,我一定让你赢。

  南舟听不见陈诗的心里话,不知道陈诗的用情至深,她眼中所见,只有陈诗的放弃,还有雨中那场陈诗和别人毫无保留的亲吻,再就是刚才看见陈玉荣,陈诗用力地推开。

  南舟被周晚之不顾一切地爱过,她拥有过一段被世人歌颂的爱情,起点摆在那里,她对爱情的标准对爱人的要求都很高,她本身就是一个胆小鬼,不敢争取爱情,因此她需要的是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坚定勇敢选择她的爱人,而不是一个和她一样的胆小鬼。

  所以,算了吧。

  那一刻,南舟心里为陈诗旋转的那支笔断了,笔墨晕染的一首首情诗变成素白的纸张,一切回归原点。

  心里想清楚了,再面对陈玉荣,南舟当真能做到滴水不漏了。

  陈玉荣看着南舟不动声色的脸庞,多希望一切都是梦,可是,他必须得面对现实。

  刚才睡前,他突然有点难受,想着出来找两片药吃,谁知刚出来便听见陈诗和南舟的谈话声,他有意偷听,所以她们并没有察觉他的存在,而她们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

  他向来心思重,精明得很,再加上当年他可是亲眼见证过南舟和周晚之那档子事,很容易就想到那方面了,所以任她们怎么糊弄说,他都不会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受到的——陈诗和南舟关系就是不正常。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活头,趁着还能动还能说,他必须得用尽一切办法绞杀这段孽缘。

  刚才的确是他冲动了,现在他冷静下来想一想,既然她们执意不承认,那便顺着她们的意思来。

  此时,他们四人站在陈玉荣床边。

  陈玉荣坐到床上,冷脸道:“舟舟,这些年,我待你怎么样?”

  “很好。”南舟面无表情,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陈玉荣点点头,朝陈诗招招手,一改严肃表情,笑容和蔼道:“小诗,来爷爷身边坐。”

  陈诗一动不动。

  冯怡推了她一下,她往前踉跄两步,陈玉荣顺势拉住她的胳膊,“来,坐。”

  陈诗只好坐下。

  陈玉荣边摸陈诗的头边话里有话道:“小诗啊,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女,是爷爷的命根子啊,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刚才我不该吼你,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爷爷,我怎么可能记恨你呀,我……”

  陈玉荣打断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被逼的?”

  陈诗皱眉道:“逼的?谁逼我了?爷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宇松不知道陈玉荣在打什么哑谜,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是啊,爸,有话你就直说吧,明天一大早我还得去进货,忙着呢。”

  陈玉荣冷笑一声,话明面是对大家说的,实际是看着南舟一个人说的,“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南舟仰了仰头,灯光似乎比平时更刺眼了,她却没有眯眼,嘴角自我嘲讽般弯了一下。

  陈诗心里一惊。

  陈玉荣一向心思深沉,是名副其实的老好人,从不会和任何人明面上撕破脸,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陈诗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

  我和姑姑的对话,爷爷全都听见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南舟,下意识想站起来。

  陈玉荣死死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起。

  陈诗诧异地看向陈玉荣。

  陈玉荣皮笑肉不笑,轻声道:“小诗,好好坐着,你这个傻孩子,待在爷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哪都不要去,别又被别人带坏了,还不知情。”

  南舟眼中隐隐闪过痛光。

  陈诗看到了,说话语气也开始急了,“爷爷,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这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小诗!”冯怡及时打断陈诗为南舟出气的话。

  陈玉荣没想到一贯孝顺的孙女会这么跟他讲话,怒气直接冲向头顶,他捂着上下起伏的胸口,指着南舟大声吼道:“我当她是一家人,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陈宇松插话道:“爸,你说什么呢,舟舟怎么了?”

  陈玉荣怒气冲冲地看着南舟,“她怎么了?你让她自己说!”

  南舟眼眶通红,鬓边头发全湿了,她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依旧如一棵坚韧的松柏,绝不弯腰,绝不低头,她倔强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深吸一口气,昂起头,扛住她最后的骄傲,一字一顿道:“我和陈诗,清清白白。”

  话音落,陈玉荣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