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海上舟【完结】>第38章

  南舟把烟收好,“进来吧,嫂子。”

  冯怡眼尖发现南舟往桌里塞的烟,不禁唠叨起来,“舟舟啊,少抽点烟,我看你这两天没事就抽烟,嗓子都抽哑了,赶明儿我就把你这些烟……”

  “嫂子。”南舟截断话头,无助地低下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根本忍不住。”

  忍不住不抽烟,忍不住不喜欢陈诗。

  冯怡听出南舟言外之意了,她体谅南舟不可言说的苦衷,这些天她也想通了,左右陈诗和南舟都是她在意的人,与其纠结那些她认知范围内暂时还无法理解的事,不如放手让她们自己去选这条路该怎么走。

  她只需要在身后保护好她们就够了。

  “舟舟,我总唠叨你,让你少抽点烟,但我只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从来都没有。”

  她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如果实在戒不掉的话,那就别戒了。”

  南舟死寂的眼里出现些许神采,“不戒,真的可以吗?”

  冯怡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不要害怕,我会一直站在……你们这边。”

  冯怡正要推门,南舟叫住她,“嫂子。”

  冯怡回头。

  南舟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谢谢你,但是你放心,我会戒掉的。”

  冯怡深深看着南舟,南舟淡然的表情做得滴水不漏,她真的看不透南舟的心,回过头来,她连叹气都无声无息。

  但愿吧。

  舟舟,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对于南舟来说,是否是真心话都不重要,反正无论是对是错,她都不会越界去和陈诗开始一段感情,但身体是诚实的,她笔下每一首无懈可击的情诗都是证据,说了一万遍不再为陈诗写诗,可是灵感出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摊开纸,提起笔。

  爱意写在纸上的时候,嘴巴就能忍着不讲出来了。

  南舟已经三十八岁了,不是年轻冲动的小姑娘了,因此不管心里有多痛,她都觉得自己可以忍耐。

  然而像她这类人,阴暗的社会里摸爬滚打许多年,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爱,奉承浪漫主义,一旦爱上一个人,便很难脱身了。

  她能躲过陈诗这场劫吗?

  她真的能忍住吗?

  天黑透了,狂风卷着尘土伴着最后一阵蝉鸣声,几道闪电来势汹汹似有要把玻璃窗劈成两半、再把纹丝不动的南舟劈成两半的架势。

  南舟听着客厅里几个孩子的笑声,久久没有听见陈诗笑。

  南舟忽而像窗外倾盆而至的大雨一样,急躁,强势,风逼着雨敲打窗子,欲望逼着她站起身,走向门外的陈诗。

  陈诗坐在沙发旁边的板凳,听着雨声,她没有安全感地抱着自己,头靠在紧贴着她坐在沙发的宋惊春腿上,一言不发地听她们讲话。

  陈诗坐得正对南舟房间门口,因此南舟出来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先看见南舟,但她没有喊姑姑,比她晚几秒看见南舟的人都喊了姑姑,她还是没有喊。

  南舟眼里的期待落空了。

  陈诗糟糕的情绪堪比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停不下,收不住,再一阵轰隆雷声响起,她更加没有安全感地抱紧自己。

  南舟径直朝她走来了,她眼神慌乱地不知该往哪看了。

  三米,两米……

  南舟就要走过来了。

  南舟眼神很冷漠,带着能轻易扎透陈诗脆弱的心的玻璃茬,越是走近,陈诗的心便被扎得越深。

  姑姑,别靠近我了,我真的好疼。

  所以接下来——陈诗以一种非常紧张地状态站起来,在大家诧异的注视中,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小诗怎么了啊?”孟子池焦急地看着陈诗离开的方向,差点就要追出去了,怕杜淼误会,他站起来又坐下了,给宋惊春使了个眼色。

  奇怪的是,宋惊春没有立刻追出去,她一直看着南舟,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南舟。

  宋惊春可以勇敢跟陈诗表白,也可以欣然接受陈诗不爱她这个事实,她现在坐在这里不动的原因并不是她大度,也不是真的想把陈诗让给南舟,而是她知道,陈诗现在最需要的人不是她。

  可是尽管宋惊春给南舟机会“趁虚而入”,南舟还是不敢追出去一步。

  宋惊春摇摇头,决定再也不会菩萨心肠想着把陈诗让给别人了,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追了出去。

  南舟呢。

  南舟化身一颗微不足道的小雨滴,盘旋在高高的房檐,对于站在室外连廊、哭湿了眼的陈诗仍有眷恋,但一颗不合群的小雨滴能成什么气候,连润物都做不到,更何况去治愈陈诗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呢,于是小水滴选择毫不犹豫地从高空坠落,从陈诗面前一晃而过,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像从来没动过心一样。

  北风吹偏了雨,陈诗肩头淋湿一大片,她扒开被雨水淋过铁锈味异常刺鼻的蓝色大铁桶,一只眼里揣着希望,一只眼里揣着绝望,伸长脖子往里面望了一眼,那只揣着希望的眼渐渐走向绝望,泪水并着雨水往下流,她呢喃出一句话——“如果我躲在这里,你会像我曾经把你找到一样,把我找到吗?”

  她用黏着脏锈的手擦了把脸,自嘲的笑声被雷声盖了去,“你不会的,你不会来找我的。”

  她站在夏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站在身后宋惊春心疼的眼神里,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有——躲在铁门后面不敢露面的南舟无声的啜泣声里。

  南舟把铁门推开一个小缝,偷偷地看,始终没有迈过那道门槛,没有越过她心中最后一点道德底线。

  直到宋惊春脱下外套给陈诗披上,笑着跟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随后把她往前一拉,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额头——

  暴雨定格成背景,躲在门后的南舟也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

  陈诗允许别人进去她的世界了,南舟不是唯一的主角了。

  不,陈诗直接把南舟赶出她的世界了,她把世界里唯一的主角换成了别人。

  铁门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南舟想冲过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该以什么身份呢。

  吃醋自己侄女被别人亲的姑姑?愤怒自己侄女被别人亲却不推开的长辈?自己不敢亲却嫉妒别人亲自己侄女的一个就快四十岁的老女人?

  她没有资格。

  是她先不要陈诗的,是她逼着陈诗不要爱自己的,是她亲手把陈诗推走的。

  因此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看着她想爱却不能爱不敢爱的小姑娘被另一个小姑娘亲吻,她们站在猛烈的暴雨里,全当恶劣的天气不存在,世界仿佛安静得只有她们,因为她们太年轻太般配吧,哪怕是暴雨,也是晴天。

  这场暴雨,可能只淋湿了南舟。

  宋惊春亲吻陈诗额头的嘴唇微微发抖,久久没有离开,见陈诗丝毫不抗拒,她想更进一步,于是垂落身侧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握住了陈诗的手。

  陈诗不仅没有推开她,反而当她握住自己的手时,主动把相握变为十指紧扣。

  陈诗能主动做到这样,宋惊春已经很开心了,她很不舍,但知道场合不对,还是结束了这个吻。

  “小诗,谢谢你没有推开我。”

  陈诗没来由感觉很累,不想说话,她想回家了,下意识往铁门那看了一眼,就一眼,身体便应激地想要抖了,刚好宋惊春在这里,她便一头钻进宋惊春怀里,把她紧紧抱住,紧盯潮湿地面,再也没有望向那扇铁门。

  刚才闪电的亮光一闪而过,她看见了南舟,看见了南舟藏在铁门后面冰冷的眼神。

  她抓紧宋惊春后背衣料,小声说:“宋惊春,你抱着我,别松手。”

  宋惊春没有回抱她,而是说:“小诗,刚才是我冲动了,这里不方便,万一被你家人看见……”

  “爱我你怕吗?”陈诗突然抬高嗓音,“如果你爱我,那么你就不会害怕。”

  这话可能不是讲给宋惊春听的,因为惊魂未定的陈诗对着那扇铁门流泪了。

  “我不怕,小诗,我一点都不怕。”

  宋惊春没有再瞻前顾后,陈诗都不怕,她怕什么,她坚定地把陈诗禁锢怀里,用动作表明她的心意。

  这个拥抱持续有多久,南舟眼里的冰冷便存在有多久。

  陈诗真的信了,南舟不爱她,一点都不爱她,如果爱,怎么会无动于衷,如果爱,怎么会允许她和另一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既然南舟不爱她,那么她便去爱别人就是了。

  要是爱能快速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好了。

  陈诗眼睛哭花了,心伤透了,她是一个不被爱的可怜人,同时也是一个还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普通人,她才十八,未来还有好长的路得走,不能折在这,她脱离宋惊春的怀抱,低头想了很久,就在宋惊春准备带她回家时,她猛然抬头说:“宋惊春,你想亲我吗?”

  宋惊春愣了,“小诗,你……”

  几乎瞬时,那扇铁门完全被推开了,南舟眼中伪装的冰冷不见了,她焦急地迈过那道门槛,迈过她守护很久的道德底线,她手里掐着一把紧张的汗,感觉占有欲随时就要爆棚把陈诗从宋惊春那里抢过来了。

  可惜陈诗为她流了太多眼泪,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看不见她卸下伪装的样子了。

  南舟犹豫间隙。

  陈诗双手搭上宋惊春双肩,踮起脚尖,郑重其事地将她所剩无几的对生活对未来的希望托付出去,把眼一闭,吻住了宋惊春的嘴唇。

  南舟登时身形一晃,瞪大眼睛,眼里差点滚出来眼泪,她倚着栏杆支撑住虚脱的身体,傻了一样,手指一遍遍往坚硬的凹凸不平的铁栏杆里深嵌,不可置信地看着嘴唇贴着嘴唇的她们。

  她张不开嘴,伸不出手,迈不动步,真正如同一个透明人,站在那个曾经眼里只有她的陈诗面前,想起陈诗羞涩的脸庞和真挚的话语,想起那场醉酒和无声的告白,想起落笔那一行行情诗,想起无数次克制着没有去拥抱没有去亲吻,想起——她早就爱上陈诗了。

  她开始控诉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可是哪怕时光倒流无数次,她依然不会选择陈诗。

  她放不下身上的担子,也给不了陈诗如此青涩如此耳根通红如此呼吸急促的初吻。

  她多想变成一颗小水滴,云端坠落,汇入深海,把自己永远藏起来,这样就不用这么残忍地看着自己不敢爱的人去爱别人,不用看着她们从试探着浅尝辄止到停不下来的深吻。

  暴雨来得及,去得也急。

  天黑的时候,能在天上看见彩虹吗?

  专注地亲吻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就能从此专注地爱上这个人吗?

  踮起的脚尖回归地面,搭在宋惊春肩上的手缓缓垂落,陈诗不想吻了,便不吻了。

  她木讷地看着看不清的远方,想不起亲吻时的心情了,是开心还是难过,大概是麻木多一点吧,但她能想起刚才她没有做到绝对专注,当宋惊春把舌尖探入她嘴里的时候,脑子突然炸开了,她羞愧得耳根红了,觉得自己背叛了南舟,背叛了那么深爱南舟的自己,她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想把那么好的南舟放下了,于是她睁开眼睛,看向了南舟。

  看见了一个她从未看过的南舟。

  南舟倚着栏杆的身体往后一仰,长发垂坠着在风里飘来飘去,像是随时会从高楼坠落一样,对着天空笑了又笑,她看起来很放松很无所谓,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陈诗没有等到南舟为她流眼泪。

  陈诗不知道,就在她闭眼那一秒,南舟隐忍的眼泪倒流出来,湿了额角,湿成一场今生今世都停不下来的暴雨。

  南舟走了,带走一场暴雨,留给陈诗一片晴天。

  南舟走入暴雨中的沼泽地,那里没有人烟,只有等待猎物送死的豺狼虎豹,她面色平静,其实她已经疯了,直勾勾地朝那些要人命的家伙走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嫉妒得发疯,嫉妒得想死。

  但她不会承认的。

  她擦去脸上的泪,把被铁栏杆划伤流出鲜血的手指攥紧藏在掌心,把醋意、嫉妒、愤怒、崩溃,杀死在豺狼虎豹凶狠的爪牙里,留下麻木的躯壳,继续苟活人间,骗自己说:“我只是她的姑姑。”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面如枯槁般坐在地上,撕碎面前百页情诗。

  指尖在抖,眼泪在流。

  脑海里全是陈诗和宋惊春接吻时的画面,越想越崩溃,她望着房间里那把木椅发呆很久,随后埋下无助的脸庞,往墙角缩了又缩,抱着双腿无声哭了。

  她肆无忌惮地哭,因为她知道,她等不来陈诗了。

  今晚——宋惊春留宿了,睡在陈诗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