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海上舟【完结】>第31章

  南舟以为陈诗不会再理她了,没成想陈诗出了趟门,再回来,大步走进她房间,把一支过敏药膏扔到桌上,一声不吭地走了。

  南舟坐在床边,看着陈诗来,看着陈诗走。

  陈诗第一次这样冷落南舟。

  南舟以为陈诗心大,过几天就能好。与陈诗相处这么久,她认定陈诗是那种整天笑嘻嘻、生气转头就忘、没皮没脸的人,可她忽略了一件事——陈诗也是一个小姑娘,大大咧咧背后必定也有细腻一面,也会伤感会脆弱,会在关了灯的时候,偷偷躲在被窝抹眼泪。

  朋友们都对陈诗说——你最近笑的越来越少了,你有什么心事吗?

  我有,我当然有心事。

  陈诗看着围在身边的男孩女孩,年龄都跟她差不多大,十七八九那样,整天除了研究游戏小说,再不就是上课时候把头埋进桌子下面偷吃零食,一个个看起来都没她成熟,她该怎么跟他们诉说她的心事呢。

  所以她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面,用积攒许多年的阳光驱赶与日俱增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于是她拼命转移注意力,每天都和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宋惊春待在一起,她戒了小说戒了游戏,想利用最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为高考努力一把。

  周六一大早,陈诗下楼接宋惊春了,正好两人都没吃早餐,她们就近在小区旁边早餐店简单吃了包子喝了豆浆,这才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推开门,陈诗往里面看了一眼,心没来由地揪紧了。

  南舟素面朝天坐在桌前,面前三碗粥冒着热气,她藏在雾气之外,一双眼湿漉漉,像是被谁欺负了。

  她面前只有一碗粥,另外两碗在她对面,是为陈诗和宋惊春盛的。

  从上周到今天已经整整十天了,陈诗照旧每天正常跟南舟进行客气的日常必需沟通,但仅此而已,她没再去给南舟送过水果,也没怎么对南舟笑过。

  陈诗变了,南舟能感受到。

  还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陈诗为南舟引路去她房间的样子,那时候的陈诗,是全天下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人。

  那个陈诗去哪了,南舟找不见了。

  眼前这个人,还是陈诗吗?

  南舟愧疚地低下头,小声说:“过来吃饭吧。”

  陈诗拉着宋惊春走到饭桌前,没坐下,她看着南舟对面那两碗摆得很近的粥,多像跟她划清界线把她往别处推的南舟,推给孟子池,推给宋惊春,推给谁都行,只要别沾她边就行。

  有时候,陈诗真的很想问问南舟——你的心是钢铁做的吗?

  陈诗心里有怨气,不是因为南舟不爱她,而是因为在她看来,南舟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心情好了就给点笑脸,心情不好了就随便晾着,她不是小猫小狗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她也要脸也有自尊心,但是南舟似乎从来没顾及过她的感受。

  好在陈诗健康的性格让她从小到大都不会把跟任何人的关系搞得太僵,她没有幼稚地转身就走、把南舟晾在那里,而是用轻松的口吻说:“姑姑,我俩在外面吃过了,你慢慢吃,我俩去屋里学习了。”

  “嗯。”南舟轻轻点下头。

  宋惊春着急上厕所,先走了。

  南舟拿起碗里的勺子,舀起来一点粥,缓慢往嘴边送,陈诗就站在她面前,她可以主动跟陈诗讲两句好听的话,算作为那天过激的言语道歉,只需要一两句,陈诗就能消气,但她死倔,不会服软不会讨人欢心,只会做个没长嘴的哑巴。

  南舟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陈诗吗?

  她在意,在意极了,在意到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在意。

  明明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明明有在偷偷关心陈诗,就是不说。

  这几天,她走遍市区书店,只为给陈诗买齐复习资料。晚上陈诗有踢被子的习惯,她怕陈诗着凉,一晚上会过去好几次,给陈诗盖被子。陈诗爱吃哪种零食爱喝哪种饮料,她就会不停地往家买,置物架都快堆不开了。

  这些南舟为陈诗做的表面的事,陈诗都没有注意到,因此更不可能领悟到南舟隐匿心中难见天日的苦衷了。

  陈诗摇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她从南舟身前走到南舟身边,停顿半秒,深深看了南舟一眼,失落地收回眼,迈开沉重的步伐、擦着南舟胳膊来到南舟身后,这时,南舟湿漉漉的眼睛里掉出来一颗眼泪,弹进碗里,泛起的微小涟漪倒映出她失控的脸庞,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她失控地喊出陈诗的名字。

  “陈诗。”

  “陈诗,我……”

  陈诗停步,望着南舟挺直却微微颤抖的脊背,眼神刺痛一瞬,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摸她肩膀安慰她,却把手停在半空,心酸地攥成拳,轻轻放下了。

  南舟回头盯着陈诗,眼里忧伤快溢出来了,她分明有话想说,就是不说,死活不说,折磨自己,也折磨陈诗。

  陈诗耐心不多了,烦躁地捶了两下头,跟着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宋惊春一起进房间了。

  陈诗没有关门,坐在桌前,刚好能看见南舟的背影,她边拉书包拉链边往外看,从这个角度看南舟,南舟还是那副冷淡克制的平静模样。

  如果陈诗能换个角度去看南舟,就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南舟了。

  南舟重新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粥,一滴接一滴地流泪,握着勺子的手在抖,嘴唇在抖,每次吞咽动作都是为了压抑随时可能被别人听见的呜咽声。

  宋惊春伸手在陈诗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都看呆了。”

  “没,没看什么。”陈诗拿出书本,“开始学习吧,对了,下午艺嘉她们约我去看电影,最近学习也挺累的,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当然要去的。”宋惊春打趣道:“陈诗,我们这样,算不算约会啊?”

  “约个屁呀。”

  宋惊春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开玩笑,认真给陈诗讲上午的学习任务。

  宋惊春能将枯燥无味的内容讲得十分有趣,陈诗时不时会被她逗笑,笑声一遍遍从屋里飘向屋外,飘进南舟耳朵里。

  南舟一直没有停下喝粥的动作,喝光一碗,她立刻把本来为陈诗准备的那碗粥端到面前,像烟瘾犯了控制不住想抽烟的时候,把喝粥的动作重复到机械。

  她一点都不饿,但她非要自虐,吃到胃疼,吃到恶心。

  她想起那些天她为陈诗补习,陈诗觉得没意思,不爱听,原来不是陈诗的问题,她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太无趣太古板,教不好陈诗。

  但宋惊春能。

  那天偶然听见陈诗跟冯怡打电话,陈诗说她成绩进步了,还跟冯怡提到了宋惊春,说宋惊春把她教得很好。

  南舟一方面为陈诗开心,一方面为自己难过,陈诗的进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陈诗的未来也不该和她有半点关系。

  为什么要起来煮粥,为什么想过要哄陈诗开心,她应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反正陈诗……

  砰一声——门被风吹得关上了。

  一语成谶。

  手脱力了,勺子掉进空碗里,像是海上一只舟沉入海底,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没有求生欲了,认命地沉没吧。

  死了,无法面对周晚之。活着,无法面对陈诗的家人,无法面对安梨和所有歌颂过她和周晚之爱情的人。

  死不行,活也不行。

  是为了一个人,负天下人。还是为了天下人,负一个人。

  南舟真的快疯了。

  胃隐隐作痛,她弯下腰,捂住胃,痛苦地发出一阵闷哼声。

  稍微缓了缓,她扶着桌沿站起来,弓着身子去茶几抽屉里找药,坐到沙发,刚拉开抽屉,陈诗拿着杯子从屋里出来了。

  陈诗先是看着桌上两个空碗,眉头一皱,随手把杯子放到桌上,快步来到南舟面前,“怎么流这么多汗?哪里不舒服吗?”

  她还是怨还是气,但还是担忧更多。

  南舟一手扶着散下来的碍事的头发,一手微微哆嗦着在药盒里翻找。

  “没事,有点胃疼。”

  陈诗眉头越皱越紧,好好打量南舟一遍,这才发现南舟湿润的眼眶和发红的鼻尖,特别惹人心疼。

  陈诗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上去抓住南舟手腕。

  南舟没推,身体颤抖一瞬,看着陈诗的眼神从惊讶转为惊喜,闪躲一下,回归到冷漠。

  南舟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一次次把陈诗骗得团团转,一次次用冷漠刺痛陈诗的心,她能看透陈诗眼中流转过的伤痕,然后会在背地里默默伤心一万遍。

  她图什么?

  她有错吗?

  她只是想做个好人,想对得起所有人,到头来,她竟发现,她谁都对不起。

  可是,就算所有人都恨她怪她,只有一个人不会真的恨她怪她,那就是陈诗。

  南舟是行走在海上的舟,陈诗是温暖的太阳、是天生被水克制的火,常言道,五行相生相克,水火天生不容,既如此,那便破了五行。

  陈诗甘愿熄灭自身火焰,从天空坠落,陪伴南舟沉没无边无际的海底。

  只要南舟愿意,陈诗什么都可以做,可是南舟再一次推开了她。

  多少次了,陈诗记不清了。

  一次次靠近,换来一次次被推开的结果,陈诗甘心吗,不甘心,心痛吗,痛,还想再来一次吗,不想了,但不得不再来一次,因为南舟脸色真的很差,陈诗急了,强势地搂住南舟的腰,扶着她躺到沙发,再蹲下去,开始找药。

  在这里能清楚听见,宋惊春正在跟别人打电话。

  南舟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为什么刚才陈诗碰她她会躲,因为她怕宋惊春突然出来会看见,可是陈诗仅仅是握了她的手腕,至于吗?

  别人觉得不至于。

  南舟觉得至于,因为她心里有鬼。

  如果是正常姑侄关系,侄女握姑姑手腕,应该是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吧,但刚才南舟反应太不对劲了,她分明是心虚了。

  这份心虚,在陈诗为她端来温水,把药递到她嘴边,温声让她吃药时,变成她逃跑的理由,她眼中闪过惊恐的情绪,看着陈诗单纯稚嫩的脸庞,明明什么都没做,她突然发觉自己和那些恶毒的强.奸犯没什么区别,药也没吃,她脚步踉跄,逃回了房间。

  陈诗看着失态的南舟,堵塞的神经终于打通,似乎想通了什么,她没有迟疑,拿着水杯和药,追了上去。

  南舟进门不到十秒,陈诗进来了。

  南舟虚脱地坐到床上,低下头,双手烦闷地插进头发里,冷声道:“出去。”

  陈诗大概是被伤透了,面对这种冷言冷语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沮丧地离开,而是一步一步地朝南舟走去,满脸倔强,“我不走。”

  南舟意想不到地抬起头。

  陈诗来到南舟面前,轻轻蹲身,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南舟双膝,仰头看着南舟说:“你把药吃了,吃完药,我马上就走,好吗?”

  “嗯。”

  南舟接过陈诗手里的水杯,喝口水,润润嗓,正想伸手拿药,陈诗把药递到南舟嘴边,像之前喂她吃椰子糖一样,轻声说:“姑姑,张嘴。”

  南舟缓慢张唇,药从唇缝溜进唇齿间。

  南舟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了。

  “苦吗?”陈诗问。

  南舟嘴角有水往下淌,嘴唇微微张开,她脸上只有一双眼在动,其余的,全都在安静回味刚才那个瞬间——

  药送进嘴里,陈诗的指尖碰到了她的唇。

  很轻,很痒。

  停留很久,再从唇瓣来到嘴角,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水。

  陈诗说话算话,看着南舟吃完药,起身走了。

  南舟眼神恍惚了,分不清嘴里是苦还是甜了,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她伸出拉住陈诗衣袖,那句压抑在喉咙里的话终于破土而出了。

  “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