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海上舟【完结】>第18章

  “宇松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你南叔,周叔,住在一个院子的时候。”

  “记得。”

  陈宇松诧异,不是说小诗的事嘛,老爷子干嘛扯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

  陈玉荣抬起颤巍巍的手,抹去照片沉灰,忆起往事,眼中不禁闪烁泪花,“真快啊,刚认识他俩时,我才二十几岁。”

  他仰了仰头,忍住泪水,“怎么一转眼,就剩我一个人了呢。”

  当时陈宇松还小,这么多年过去,陈宇松都有妻女了,也渐渐忘记那几年院子里的事了,偶尔回忆起来,也只能记起小时候,他和南舟还有周晚之,是非常要好的玩伴。

  南叔,也就是南舟的父亲,南军,还有周叔,周晚之的父亲,周成,他们和陈玉荣是非常好的朋友。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三人同为国营工厂的员工,工资待遇还不错,周成是个很聪明很有野心的人,并不满足于现状,某天,他兴致勃勃地说他想开办制衣铺子,本想邀请陈玉荣和南军一同入股,谁知陈玉荣和南军不相信他能做成这事就算了,还把他贬低了一通。

  周成心里憋了一股气,直接拿出全部家当创业,从只有几台二手老破缝纫机的铺子做起,短短三年,发展做成连锁大厂。

  周成是混得风生水起,渐渐成为服装行业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周成一家从院子里搬走了,三兄弟从此变成两兄弟了。

  陈宇松依稀记得,有一年春节,周成一家人提着贵重礼物,来给陈玉荣和南军拜年,但没人理他们,周成一家一直在门外等,陈宇松感觉这样不好,于是他跑去敲南舟家的窗户,想叫上南舟一起去陪他们说说话。

  “舟舟,你出来一下!”

  听见陈宇松喊,本来还在专心看书的南舟不解地走出去。

  南舟迈出门槛,匆匆一瞥,躁动的风将她的视线吹给眼前人。

  眼前人,正是周晚之。

  那一年,是1993年,周晚之20岁,南舟15岁。

  算起来,她们也有快十年没见了,但她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周晚之长相成熟,五官艳丽,微一勾唇,绽放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1993年,那个张扬明媚的笑容,让南舟乱了阵脚。

  这一乱,就是好多年。

  …

  陈宇松不禁感慨道:“如果那年春节,爸和南叔能出去见见周叔,我就不会喊舟舟出来,舟舟和晚之碰不上面,之后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

  陈玉荣默不作声。

  老一辈的事陈宇松一直很好奇,他问道:“爸,你和南叔为什么……”

  陈玉荣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冯怡给陈宇松使眼色,陈宇松会意,不再说了。

  陈玉荣无奈摇头,“宇松,你是想问我和南军为什么不肯见周成吗?”

  陈宇松点头。

  “不是一路人了。”陈玉荣看着那张三家人一起拍的合照,心酸道:“不是一路人了啊。”

  陈宇松和冯怡同时叹气。

  陈玉荣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抽屉,无人察觉,他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的确,不是一路人了,但这并不是他和南军疏远周成的真正原因,他永远都不会和儿子儿媳讲,当年,他和南军疏远周成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嫉妒。

  明明一开始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很穷,兜里都没几个子儿,凭什么周成运气这么好,轻轻松松身价千万了,陈玉荣和南军不服,于是,他俩默契地把周成从三人帮里排挤出去了。

  全是嫉妒心使然。

  不过,这将永远成为秘密,陈玉荣不会说的,就快入土的人了,他不会坏了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他要做大家口中光明磊落的君子,不必真的是君子,只要面上做的像就够了。

  陈宇松又问:“爸,但是这些事跟小诗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怡接过话头,“是啊,爸,你还没说呢,为什么因为舟舟,你就不反对小诗早恋了?”

  陈玉荣捏了捏眉心,声音喑哑道:“你们说,如果舟舟没有喜欢晚之,晚之还会死吗?”

  冯怡摇头说:“可能不会。”

  陈玉荣这么一点,陈宇松倒是全想通了,他眼神蓦地亮起,“不是可能不会,而是一定不会。”

  冯怡一脸懵,“为什么?”

  “因为她俩搞同性恋,不搞同性恋就不会死了。”

  陈宇松看着冯怡说:“所以从一开始,舟舟就不应该喜欢晚之。”

  冯怡思考间隙,陈宇松接着说:“我听说在舟舟之前,晚之好像谈过一个男朋友,听说是家里人反对,晚之伤心过度,后来才不喜欢男人了。”

  冯怡嘁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又是好像,又是听说的,怎么?你成仙儿了?什么你都知道。”

  冯怡越这样,陈宇松越是咬定他所说就是真的,“本来就是真的,当时大家都在传。”

  冯怡不耐烦地起身,“胡说八道,你可闭嘴吧。”

  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她出去了。

  出门时,冯怡没忍住把门摔出了声音,憋了一肚子气,她坐在沙发生闷气。

  有些事,大家都瞒着南舟,可冯怡知道,当年南家和周家闹得有多不体面,陈家又是怎样煽风点火的,她全都知道。

  冯怡不能说,她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只能在平时多照顾南舟一点,也能让自己心好受些。

  气暂且消了,冯怡去敲南舟房门,她想找陈诗聊一聊,至于那父子俩,爱说什么就说吧,冯怡再也不想掺合进去了。

  那边,陈玉荣和陈宇松还在继续聊。

  “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反对小诗和子池的事了,子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不错,我也挺喜欢的,让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发展吧。”

  “你能想得开就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万一现在不让小诗谈恋爱,以后她也带个女孩子回家,我不得活活气死。”

  陈玉荣抿了抿唇,很好,这正是他想说的,但还是由陈宇松来说更为合适。

  陈玉荣只说了一句,“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想法。”

  陈宇松当即起身,严肃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纵容她,就这事不行,小诗要是敢走舟舟的老路,那就别认我这个爸了!”

  陈玉荣没有附和,只是在陈宇松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时,缓缓笑了起来。

  .

  冯怡没有走进南舟房间,她在门口把陈诗喊出来,再带陈诗去了书房。

  陈诗老老实实地跟着冯怡走,本以为免不了一顿骂,没成想来到书房,冯怡轻声细语道:“坐吧,小诗,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嗯。”陈诗乖巧点头。

  冯怡在陈诗身边坐下,看了陈诗好一会儿,眼中渐渐泛出泪光。

  冯怡迟迟不说话,陈诗困惑侧头,看见冯怡湿润的眼睛,陈诗伸出双臂,笑着抱住她,“妈妈,对不起。”

  冯怡摸着陈诗的头说:“傻孩子。”

  陈诗知道冯怡在担心什么,她温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妈妈更爱我了,因为妈妈爱我,所以我也会很爱我自己,你放心,我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我的。”

  冯怡一直在点头,连声说:“好。”

  冯怡没再提陈诗早恋的事,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想让陈诗选自己想选的路,爱自己想爱的人。

  那是陈诗自己的路,得让陈诗自己走。

  冯怡不会干涉陈诗的选择,让她往前走吧,看着她走就好。

  这不是纵容,不是溺爱,这是妈妈的爱,最伟大的爱。

  .

  南舟的烟全被陈诗收走了,南舟想抽烟的时候,只能忍着。

  整个白天,南舟都没写出一个字。

  傍晚,冯怡见南舟频繁走进走出,没忍住问道:“舟舟啊,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南舟焦躁得表情都比平时丰富了许多,她摸了摸脖子,“也不是找东西。”

  “那是?”

  南舟叹声道:“我想抽烟了。”

  冯怡笑了笑,“害,我还以为你是找什么要紧东西呢,想抽烟就抽啊……”

  冯怡话没讲完,被推门而入的陈诗打断,她大声道:“是谁想抽烟呀!”

  趁陈诗换鞋,冯怡瞥了眼她背上的书包,很鼓,看上去就很重,以前,陈诗放学回家,只背两三本书回来装模作样,不像现在,一放学就回屋学习。

  陈诗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冯怡想了想,是从南舟来家里之后吧。

  冯怡欣慰一笑,不留在这里妨碍南舟管教陈诗了,安静地退到书房。

  客厅里,只剩南舟和陈诗。

  陈诗换了鞋,飞快洗完手,抿着欲扬起的唇,背手朝南舟走过去。

  明明没抽烟,南舟还是感觉说不出的怪,莫名其妙心虚起来,有点想逃,却逃不了。

  陈诗在南舟面前停步,仰起头,“不抽烟,好不好?”

  陈诗用撒娇的语气商量,意外换来南舟唇边一丝笑意。

  值了。

  南舟什么都没说,任由那丝浅浅的笑在唇边久久停留。

  这时,陈诗把手伸进衣服口袋,用神秘口吻说:“姑姑,把眼睛闭上。”

  南舟故意说:“不要。”

  陈诗故技重施,软言软语好一顿商量。

  南舟总算松了口,“好吧。”

  南舟闭上眼睛,陈诗从兜里拿出一颗椰子糖,低头撕糖纸,笨手笨脚地半天都没撕开。

  南舟大可不必这样等陈诗,还是等了,她甚至已经凭声音判断出陈诗要干嘛,依然没有走,她就这样闭着眼,耐心等待。

  终于撕开糖纸,陈诗没立刻把糖给南舟,而是假装左看右看,在暧昧黄昏中,把此时南舟的模样记了一遍又一遍。

  这酣畅淋漓的几秒钟,足够陈诗欢喜十天半月了。

  打湿的心脏烘不干,陈诗带着一颗湿漉漉的心,轻踮脚尖,黄昏扑向颤抖的发丝,那颗糖送至南舟唇边,迟来的心动还是来了。

  那一瞬间,陈诗亲手扼杀这不合时宜的心火。

  陈诗头发乱糟糟,心也乱糟糟,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她,却想无法无天一回,看看这样的自己,能不能让南舟多弯几次眉眼。

  陈诗说:“姑姑,张嘴。”

  南舟缓慢张唇,那颗糖从唇缝溜进唇齿间。

  “甜吗?”陈诗问。

  南舟睁开眼睛,张开的唇没有合上,她脸上只有一双眼在动,其余的,全都在安静回味刚才那个瞬间——

  糖送进嘴里,陈诗的指尖碰到了她的唇。

  很轻,很痒。

  很快便移开了。

  南舟恍惚很久,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陈诗隐约微颤的手指上,轻声道:“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