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 本来他也没什么特殊的安排,被打乱计划也没关系。

  而且姜沉星看着已经了解他的用意,即便没有接下来的安排目的也已经达到。

  只是他没想到,姜沉星会带他来E大。

  上一次来E大姜沉星还不知道他过去的事, 自作主张带他去音乐室惹出尴尬。

  再加上陆尚行和席淮乱入, 怎么看都不是好回忆。

  这回姜沉星又想干什么?

  时予心里有些不安。

  进E大后, 时予被带到姜沉星的专属办公室。

  姜沉星倒了杯水让他在屋里等着, 自己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姜沉星拿进来一套西装礼服叫他换上,然后又出去了。

  时予撑起西装仔细看了看。

  是一套精致柔软的白色燕尾服。

  这料子一摸就知道很昂贵, 他穿过那么多燕尾服, 再加上上次陆尚行那一套都没有这一套舒服。

  这套和陆尚行那一套同为白色礼服, 陆尚行那一套更显华贵奢华,而这套简约大气却难掩高贵。

  弹钢琴需要灵活使用手臂,因此钢琴家们挑衣服多为宽松舒适为主。

  当然偶尔演奏会里为了演奏效果会穿上华丽的衣服, 但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穿外套,只穿件衬衫马甲。

  手中这套就很适合谈钢琴的时候穿。

  看衣服时予就知道姜沉星想做什么了。

  他实在不明白姜沉星为什么对他弹钢琴的事执念这么深。

  他们之间的原因本质上并不是因为钢琴,姜沉星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思考间,时予已经把西装穿上了。

  但因屋里没有镜子, 领口的蝴蝶结不知道位置正不正。

  他走到窗户前正了正蝴蝶结位置,玻璃镜面映出姜沉星打开房门进来的一幕。

  时予惊呆了。

  姜沉星穿了一身黑色同款西装。

  他们两分明是一样的款式, 只是颜色不同。

  但姜沉星更显气质,一举一动温文尔雅,风姿出众, 活脱脱民国时期走出来的优雅贵公子。

  不公平。

  太不公平。

  时予感觉自己要被比下去了。

  他们从以前开始就这样。

  明明论长相两人不分仲伯, 但姜沉星从小培养的气质总是压他一头。

  姜沉星见他发呆,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时予收回幽怨的目光, “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沉星走过来,替时予整理外套,确认衣服没有皱褶才道。

  “跟我来。”

  离开学校的这些年,学校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时予认出姜沉星带他走的这条路是去演奏厅的路,默默跟在后头。

  E大演奏厅位于音乐系正中间。

  音乐系原是一家独立音乐学校,早年原校长运营不行导致破产。

  为了那些没毕业的学员,原校长拜托好友E大校长暂时收纳这些学员们暂住E大,直到毕业。

  这一住,E大就多了个音乐系。

  音乐系人不多,但因古典音乐拿过不少奖项,学校对这个系待遇格外宽容,后面还建了演奏厅。

  高考时时予的第一志愿是另一所名牌音乐学校,但因姜沉星的原因选择了E大。

  少年时期的他冲动热血,自认为是金子就会发光,不在意师出何处。

  现在想想,自己以前和陆尚行没什么区别,都一样的狂。

  跟姜沉星一路走过熟悉的景色,昔日校园回忆一点点浮现。

  这件教室曾经发生什么,那条路曾经有什么趣事,某某寝室的同学有什么绯闻。

  他还记得姜沉星第一次来音乐系时引起好大的轰动。

  玩音乐的嘛,优越的长相本身就是出道资本之一。

  姜沉星那张脸杀伤力可不是盖的,尤其是音乐系的人对外貌出众的人更加狂热,姜沉星第一次来这就导致走廊通道阻塞。

  E大男□□号也是由从那时候开始。

  时予想起那时姜沉星想过来又不过不来的表情,没忍住噗嗤一声。

  听到笑声,姜沉星转过头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时予憋着笑说,“想起一些事。”

  姜沉星疑惑地歪着头看他。

  时予笑着摇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从演奏厅后门进入,后台站着许多人,这跑那跑忙慌慌的。

  后门一开,众人齐齐看向门口,个个停住动作不动了,眼睛直瞪。

  时予已经很久没经历这种场面了,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他偷看一眼姜沉星的侧脸。

  颜如冠玉,五官分明,淡定从容的气度仿佛天生就与众不同。

  心脏跳动的厉害。

  许是来E大后想起许多以往的事,此时此刻只是站在姜沉星身边就隐隐想起曾经的爱恋心动。

  初恋真他妈要命。

  一群人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姜沉星淡淡道。

  “好了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两人带上台。

  舞台上灯火辉煌,正中间的三角钢琴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旁边的小提琴小巧而精致,静静立在钢琴旁边,无声守护。

  姜沉星替时予拉开椅子,又把人摁在座位上。

  “试试手感。”

  时予踩上脚踏试了几个音,音色清脆悠远,是架好琴。

  “可以。”时予说。

  闻言,姜沉星由衷的笑了笑,走到一旁拿起小提琴。

  “为什么突然想合奏?”时予说。

  “不是突然。”姜沉星说,“想很久了。”

  时予疑惑。

  姜沉星解释道:“大一音乐季的时候有一对情侣表演合奏,你还记得么?”

  时予顿了一下,想了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对情侣用钢琴和小提琴合奏后,你们学院就开始流行情侣合奏。你很羡慕,要我学小提琴跟你一起合奏。”

  姜沉星缓声说着,陷入回忆的星眸温柔而深情。

  “我说等我学会小提琴,我们也掀起情侣合奏的热潮,我想兑现这个承诺。”

  时予愣住。

  他想起来了。

  跟姜沉星恋爱那会儿姜沉星总是没空,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两人平时见面都少,更别说出门约会。

  系里帅哥美女多,恋爱的人也多。

  整栋楼都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

  他和姜沉星从高中时期就互相暗恋,但苦于不能早恋硬憋憋到大学。

  好不容易大学了吧,两个人的学业却比高中时期还重。

  所以看到别人秀恩爱时予就酸成柠檬精,恨不得天天拉姜沉星出来秀他们一脸。

  可姜沉星总是忙、忙、忙,明明他两是系里关注的人物却也因两人不怎么见面没掀起多少火花。

  对于当初的他而已,让姜沉星学小提琴不仅仅是想合奏而已,他只是想跟姜沉星一起多待一会儿。

  昔日情绪涌上心头,眼前的钢琴也变得暧昧起来。

  时予扭头看向姜沉星,精致的侧脸还如几年前一样迷人。

  他们都是大人了。

  这种心情该如何言语。

  眼眶忽然变热,时予急忙收回视线,翻开钢琴上的琴谱。

  是一首轻快的曲子,不难,甚至可以说简单,亮点是钢琴和小提琴的互动特别多。

  “弹这首?”时予说。

  “嗯,行吗?”姜沉星说。

  时予笑了:“行吗?你在跟谁说话。”

  姜沉星愣了一下,也笑。

  “是是是,我的错,钢琴大师。”

  后台有人喊了一声:“姜教授,好了吗?”

  姜沉星比了个ok。

  很快,遮挡舞台的幕帘缓缓升起,露出还未满席的观众席。

  演奏厅很大,总共一千个座位。

  此刻靠前的座位已经坐满,后面和两侧的位置还未坐满,两边的门口还在源源不断进来人。

  幕帘一升,观众席就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尖叫,震到耳鸣。

  在门口的人马上推推搡搡往里走,负责引导的导师气得大叫。

  时予和姜沉星双双鞠躬,随后一个架起小提琴,一个坐于钢琴前。

  直到坐下,时予才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多大声。

  只因演奏。

  只因重新坐在这个舞台上。

  他做了个深呼吸,双手放于琴键上。

  从第一个音开始,这场演奏顺利到出乎他的意料。

  多年没在台上演奏,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弹出一个音。

  他以为自己会恐惧舞台,害怕面对观众。

  可是灯光璀璨,舞台浩大,在台上看向观众席的那一刻依旧让他心中澎湃。

  梦想无法磨灭。

  这是隐藏不了的事实,遮挡不住的秘密。

  他还是想弹,直至死。

  琴音越快变快,时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按照曲谱上的节奏弹。

  姜沉星顿住了,手上也停了一下。

  随后扬唇一笑,骨节分明的手在琴弦上熟练的抖,配合钢琴重新谱成新曲。

  观众席沉默了。

  座位的人沉浸在他们的音乐中,刚刚还推搡着要挤进来的人都停下脚步,静静地往上舞台。

  台上那两人仿佛天生为音乐而生,演奏出的音乐深入人心,无法自拔。

  台下的人沉浸在音乐中,台上的时予沉浸在思绪中。

  刚刚升帘看到嘉宾席,他就猜到这些都是姜沉星临时安排,若不然观众席不会缺人。

  姜沉星所在的地方必定众星捧月,轰动一时。

  姜沉星这么着急的安排,或许根本没有多么复杂的理由,只是想让他高兴,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在台上演奏是每一个音乐人的心之所向。

  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时予眼眶泛红。

  就像今天他想让姜沉星明白自己一样,姜沉星一直都想让自己明白他。

  要不是今天来E大走了一遭,想起许多陈年往事,他都忘了姜沉星本就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大家族里独生子,直出生就背负着家里人的希望。

  受父母养育之恩,栽培之恩,姜沉星根本别无选择。

  他只能努力。

  但姜沉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

  好比他苦练钢琴多年,练琴弹到手指发抖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上台演奏的机会。

  姜沉星想靠自己的努力不辜负家人也不辜负他。

  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一曲毕。

  时予张开手掌覆盖双眼,死死咬住下唇,无声落泪。

  他被世俗之气渲染,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热血一心追求梦想的时予。

  生活的负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惨痛的遭遇导致他再也不敢幻想任何事情。

  是他不干净了,所以对姜沉星也不理解了。

  姜沉星放下小提琴走来,轻轻拍了拍时予肩部,递了一块手帕。

  见时予捂着眼睛哭根本没看见,他拉下时予的手,轻轻擦去眼泪。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

  “别哭。”姜沉星柔声道,“我带你来是想让你高兴,不是想看到你哭的样子。”

  时予声音早已哽咽,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

  “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事情变成这样,又不是你们导致的。而我一遍又一遍的拿自己的经历去逃避,自己没心没肺,还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们身上。”

  “有时候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成这样了,我没办法,姜沉星,我没有办法。”

  姜沉星搂过时予肩部,安抚道。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所以没有人逼你去做什么,不管是我还是他们,都只是想让你随心选择。”

  说着,姜沉星垂下变得暗淡的星眸。

  “哪怕谁也不选,也是你的选择,没人能责怪你。”

  哭声止住了。

  时予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个结局,心中仿佛有什么被打开了。

  “还有好几首呢。”姜沉星扬唇微笑,“这么多人等着,要哭也先谈完再哭。”

  时予转头望向观众席,不知不觉座位已经满了,走道角落还站着许多人。

  他咬了咬下唇,用手帕擦干眼泪。

  他的人生已经愧对许多人,但至少、至少不要愧对来听他演奏的观众。

  事情总归会有一个结局,想再多也无法阻止时间的脚步。

  倒不如做好当下,享受当下,勇往直前,无愧于自己。

  这样便够了。

  时予重重呼出一口气,抬起双手摁在琴键上,开始谱曲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