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 姜沉星已经回来了。

  沐飞沉见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臭骂他一个小时。

  大抵是说他神经病,睡觉就睡觉,还故意整的像晕倒了似的。

  以及他这些天不正常的行为让太多人担心, 事后要好好感谢和道歉之类的。

  时予静静地听沐飞沉的训话, 等这位老妈子念完之后问道。

  “什么时候做手术?”

  刚出完气的沐飞沉又一口气堵上来, 气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才指着他气鼓鼓道:“你眼里就只有你妹妹, 狗日的,跟你交朋友算我倒霉!”

  “别废话,什么时候手术。”时予道。

  “五点的手术。”沐飞沉没好气说, “现在四点半, 一会儿就开始。”

  时予说了声好, 掀开薄被坐起来。

  起来的那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导致胃里翻滚,一股怪味涌上喉间险些当场吐出来。

  沐飞沉吓了一跳, 急忙将人摁回去。

  “别乱动,你快睡一天了,先缓缓。”

  时予坐了一会儿摆摆手,虚弱道。

  “我想在小柔手术前看看她。”

  沐飞沉很想让他先缓缓再去, 但世上没有百分百成功的手术,万一、万一这场手术没有成功……

  犹豫间还是扶着时予起来去时柔所在的重症病房。

  好在时予晕倒后休息的房间离重症病房不远, 两人赶在时柔进手术室前看了一眼。

  躺在狭窄病床上的女孩昏睡着,手上、胸上、鼻子上插满管子,脸色惨白。

  时予看第一眼眼睛就酸了, 捂着口鼻颤抖, 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

  不能哭,不能动摇。

  小柔说不喜欢他这样, 每次这样就好像她要死了一样。

  跟着人群送时柔进手术室,他坐在手术室前的椅子休息。

  一直沉默看着的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最终霍思淼站出来,走到时予面前蹲下劝道。

  “你还没吃东西吧,先去吃点东西,这里有我们帮你守着。”

  时予抬眸一看,就看见霍思淼小心翼翼的神色。

  再扭头看向其他人,他们脸上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怎么着似的。

  时予轻笑一声。

  “你们这表情整的我好像暴君,说错一句话就会判你们死刑。”

  余岭囧着脸:“你别笑,怪可怕的。”

  时予又笑了声,站起来。

  “我去吃东西。”

  见他神色正常,没有强撑的意思,几人松了口气。

  温止柔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对面有商场,去吃顿好的。”

  “不了。”时予抬手拒绝,“我随便吃吃很快就回来,你们不用来。”

  你们二字把其他人的想法也断了,席淮对沐飞沉使了个眼色,沐飞沉马上喊了句我也没吃东西跟上去。

  时予和沐飞沉的身影消失后,手术室门前的几人松懈下来,七个人随意地排坐在蓝色椅子上。

  “快点结束吧,别说时予,我都要熬不住了。”余岭疲惫道。

  “你熬不住什么。”陆尚行道,“又不是你妹妹生死关头。”

  “就算不是我妹妹,是个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也会心痛啊。”余岭道,“那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他妹妹才18岁吧。”霍思淼不忍道,“年纪这么小,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在学校读书才对,但妹妹好像已经病了三四年了。”

  “没事,等换了心脏妹妹身体就会好起来。”陆尚行说,“到时候再带她去吃喝玩乐,把这些年没玩到的全补回来。”

  音落,姜沉星和傅怀橙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温止还是那副表情,但眼神意味深长,席淮则烦躁地挠了挠脖子。

  诡异的气氛一下子盖住他们,陆尚行一头雾水道。

  “干嘛?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忽然一道女声插.入话题。

  “不是换了心脏身体就能一定好起来,就算好起来小柔也要避免剧烈运动,尤其是你爱玩的运动。”

  红姐的身影缓缓走来,低头扫了一圈在场的人,问道。

  “时予呢?不是说他起来了?”

  傅怀橙解释道:“时予去吃饭了,很快就回来。”

  红姐哦了一声。

  陆尚行再次追问:“为什么,不是说妹妹的病是因为心脏不好么,换了心脏身体为什么不能好。”

  “不是换了心脏不能好,是身体可能会出现排斥反应。”

  红姐在他们对面坐下。

  “毕竟是把别人的心脏移植到小柔身体里,会出现排斥反应很正常。不过以往移植心脏的成功率很高,所以不用担心。”

  听见成功率很高陆尚行顿时松了口气,埋怨地看着红姐。

  “吓我一跳。”

  “但是术后的休养很重要。”红姐严肃道,“饮食和生活都要格外注意,不能熬夜喝酒,不能剧烈运动,尽量不要给心脏增加负担,这样才能延长寿命。”

  延长寿命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打开潘多拉魔盒窥探真相。

  霍思淼最先反应过来,一脸严肃地问道。

  “换了心脏后能活多久?”

  听见这个问题,陆尚行和余岭也一下子反应过来。

  震惊地看着红姐。

  对面的红姐坐的端正,可脸上的叹气却让她有一种颓败感。

  “这个不好说,要看小柔恢复的怎么样。”

  “一般呢?一般能活多久?”陆尚行追问道。

  “一般人也是要看情况的。”红姐道,“要先度过排异期和感染期,熬过两个危险期后好好注意休养,活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但小柔本身就少了一个肾,心脏的负担比别人大,所以医生也不敢保证。”

  说完没多久,姜沉星补了一句。

  “目前国内更换心脏后存活最长的记录是三十年,但一般都是十年到二十年。”

  听到这,陆尚行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刚说完带时柔去玩时他们是这种反应。

  时柔才十八岁啊。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死神就已经给她宣判人生的终点线。

  气氛顿时下沉,凝重地无法呼吸。

  现场沉默许久,姜沉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

  “红姐,时予的事情你都知道对么?”

  一时间,所有目光看向姜沉星。

  姜沉星眉眼坚定,像是做好迎接黑暗的准备般,坚毅的脸映入所有人心里。

  红姐知道这一天终究是逃不过的。

  叹气道:“我知道,你问吧。”

  姜沉星问道:“心力衰竭不是年轻人会得的病,一般只会出现在老人身上,小柔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是因为她没了一个肾的原因么?她的肾又是怎么没的?”

  沉浸在姜沉星心底的问题太多太多。

  因为他高中时期就知道时予有个小他很多的妹妹,还见过几次,那时的时柔活蹦乱跳的身体非常健康。

  时柔的病不是天生的。

  “小柔的病确实跟少一个肾有关系,但不是主要原因。”红姐解释道,“几年前小柔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被摔落的铁棍捅穿了肾。因为救援太晚,心脏负荷过大因此受损。”

  “捅……!捅穿!?”

  众人瞪大眼睛。

  红姐点头嗯了一声。

  “医生救回来时捅穿的肾已经没用了,小柔也因此心力衰竭,只能在病床上躺着。”

  姜沉星忽然后悔问她真相。

  这真相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昂起头,不敢想象时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怎、怎么会救援太晚?她当时在哪?”陆尚行道。

  “在家。”红姐道。

  “她父母呢?”温止问道。

  红姐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去世了,时爸时妈好几年前就去世了。”

  席淮歪坐着,手肘撑在扶手上,用手心撑着下巴捂着嘴,无精打采地望着走廊。

  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两个并行的身影,席淮望着走过来的人影忽然道。

  “别说了,在小柔手术成功前不要提起任何一个字。”

  说完没多久,时予和沐飞沉就走了过来。

  看见当事人,几人心里更难受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顿时各种眼神躲避跟诡异脸色。

  这些天因为时柔的事和他反常的举动经常这群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都习惯了。

  原本是没在意的,但想起现在是手术期间,时予顿时恐慌道。

  “是不是小柔的手术出问题了?”

  闻言,众人马上解释道。

  “不是的,你妹妹手术没有任何问题。”

  “对啊对啊,你别一点风吹草动就往不好的想,进去前医生都说没问题的。”

  “我们一直在这看着呢,医生没出来过。”

  他们说的慌张,但看表情又不像说谎。

  时予疑惑道:“那你们怎么怪怪的?”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

  席淮啧了一声,打断道。

  “吵架了。”

  “吵架?谁跟谁吵架?”时予道。

  席淮下巴往他们身上一点。

  “喏,全部。”

  众人停下来,看着席淮。

  席淮道:“那天你生日不是晚上才回来么,他们担心你没吃饭,就留了点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后面出来的急忘了这事,厨房现在是重灾区,正吵着谁回去收拾呢。”

  虽然明白席淮是为了转移话题才面不改色地扯谎,但这谎也扯得太离谱了,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不过他们还是配合席淮把话头接了下去,成功打消时予的疑惑。

  说完这事,温止主动起身要回去收拾厨房,顺便做点吃的过来。

  自从跟温止约会过,余岭就对这个温柔的绅士充满好感,笑着小声打趣道。

  “不愧是温哥,做戏做全套。”

  温止微笑回应。

  “没有做戏,席淮说的是真的。”

  余岭的笑容僵在脸上:!?

  温止说要回去,傅怀橙也跟着起身要一起回去,说是不能让温止一个人受苦,总得有人分担一下。

  两人离开后,温止收了微笑,身上的温和气质也跟着微笑一同消失。

  他淡淡道:“为什么跟来。”

  傅怀橙神色疲惫:“红姐已经把话说到这,之后肯定还会有更沉重的话题。我不想听,更不想看着沉星听。”

  温止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看来太细心也不是件好事。”

  “是啊。”傅怀橙看着电梯里变化的数字,“真是煎熬。”

  “你讨厌小予?”温止问道。

  “原来不讨厌,现在不好说。”傅怀橙道,“我不适应和这样的人相处,对于他们来说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以前我遇到过这样的人,说起话来累得够呛,整天散发负能量。”

  “小予不会。”温止说。

  “他是不会。”傅怀橙苦笑一声,“可能因为我们是情敌吧,看见沉星这么心疼他心里不太好受。”

  温止没接话,沉默地走出电梯,在诺大的停车场找自己车的位置。

  在这场多角关系中,又有谁是好受的?

  -

  更换心脏的手术需要很长时间。

  五点开始的手术,他们等到八点就去吃饭了,吃完饭回来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

  等到晚上十二点,时予把他们全都赶回去,只留沐飞沉在这。

  他们走没多久,红姐折回来,在时予旁边坐着。

  “怎么了?”时予看着她问道。

  红姐从口袋掏出烟盒,刚要点上,想起医院不能抽烟又塞了回去。

  “我今天跟他们说了小柔的事。”

  时予顿了一下,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地板,嗯了一声。

  “你……”红姐犹豫了会儿,“之后姜沉星肯定会问,你要说吗?”

  “说吧。”时予淡淡道,“没什么好瞒着的。”

  “可你之前不是……”红姐一脸担忧。

  “红姐。”

  时予轻轻地笑了两声,转头看着她。

  “沉星为了找心脏,从国内找到国外来回飞几乎没怎么休息。温哥各种打点花钱托关系,就算不问我也知道他花了不少钱。尚行为了小柔的事,第一次求他哥哥,跟家里服软。淮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各种忍着憋着,在背后偷偷照顾我。思淼觉得他做不了什么,一直在帮我们跑腿,随叫随到。余岭看着嫌弃嫌麻烦,但最关注小柔身体情况的是他,每天都会去问医生小柔的情况。怀橙心细,做事最稳重,一边照顾我们一边给小柔找心脏。”

  “他们这样,我还怎么瞒着他们。”

  时予唇角勾着,却不停的颤抖,眼眶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医院好冷,好冷,每次我一个人在这都像站在万丈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红姐,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红姐红了眼,抱住时予,埋在她肩上的人泣不成声。

  他都看在眼里。

  都看在眼里啊。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红姐紧咬着唇,轻拍时予的背。

  早就没崩住的沐飞沉哭着哭着笑出声来。

  是啊。

  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