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蒂看着面前长大成人的儿子,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望着这个孩子,心里的母爱喊着让她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抚摸一下他的头发。

  迦尔纳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个目光慈善的妇人,过了一会才扭头对库柏勒说道:“母神,为何我觉得这位尊敬的妇人如此的面善,让我想在她的脚底下放上一朵莲花?”

  库柏勒扫了他一眼,微笑道,“那是因为你,我的儿子,你对谁都是这般心善。”她踱步走到贡蒂的面前,“这位可怜的妇人,她的儿子将自己的妻子和兄弟作为赌注,失去了他们的骄傲和荣光,尊敬一下她吧,如你所愿,在她的脚边放上莲花。”

  于是迦尔纳便双手合十,对着贡蒂行礼,在她的脚边放上了一朵莲花,便小跑着跟上了库柏勒的脚步。

  贡蒂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的莲花,终于再也绷不住,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然而正如她当年对库柏勒立下的誓言,如果把这个孩子给了女神,她一生一世都不能再认回这个儿子了。她哭了一会之后,擦掉了眼泪,走进了赌骰大会的大厅,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受到奇耻大辱的儿媳,心里更加疼痛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同溺爱儿子的库柏勒毫无关系了,她带着自己的幼子回到了自己城里,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狄俄尼索斯的邀请,这个孩子在疯疯癫癫在外闯荡,跟阿波罗掐了n年的架之后,终于打算名正言顺的娶一个妻子了,然而这个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农神德墨忒尔的女儿戈莱-珀耳塞福涅。

  让库柏勒感到吃惊的其实是德墨忒尔居然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人这件事情,她还以为德墨忒尔那么爱女成痴,绝对不会让女儿嫁出去呢,看来说到底只是嫌弃哈迪斯啊。

  “母神?”迦尔纳凑过来,看着手持羊皮卷神色古怪的库柏勒,却听到他的母神这样说道,“哦,迦尔纳我的儿子,这是你兄长狄俄尼索斯的婚礼邀请函,他也让你去呢。”这么说着便把羊皮纸交到了迦尔纳的手上,后者展开它读了起来:

  “致我最敬爱的母神,以及我那英俊而高尚的半神幼弟,”他在读到“英俊而高尚”的时候脸红了一下,“我怀着诚挚的爱意邀请你们参加我同使万物复苏的珀耳塞福涅的婚礼……”

  “啊,看来兄长是要结婚了呢。”迦尔纳卷起羊皮纸,想了一下,“不知道另一个兄长是否会受到邀请……”

  他所指的“另一个兄长”也就只有吉尔伽美什了,库柏勒颔首笑道,“我想应该也收到了。我觉得这一次带你去也是不错的,”毕竟这里这些烂摊子幺蛾子根本没有必要掺和进去,“我还要带你去认识你的其他几位兄长……”

  “这可真是热闹的事情。”一个声音横插一脚,插嘴道,“尊敬的女神要回去参加养子的婚礼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亲儿子。”库柏勒一脸冷漠的白了这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的家伙一眼,奎师那却厚着脸皮微笑道,“其实我也是挺好奇异族神明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样的,能让我也一起去瞻仰瞻仰,接受喜悦的祝福吗?”他话语甜蜜,眼里都是带着笑意的。

  库柏勒望着他,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我亲爱的瓦苏戴夫,你的嘴甜的如同涂了蜜糖一般,”她握住他的手开始旁若无人的调|情,“天下女子的情人,完美高贵的奎师那,请你告诉我,我要以什么名目带你去参加我儿子的婚礼呢?”

  “若是您愿意,请将我当做您的情人吧。”奎师那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吻了一下,“如果要说我是天下女子的情人的话,您就是所有女性的化身。”

  库柏勒被他给逗笑了。

  一边的迦尔纳已经很自然的无视了这两个神明之间的互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去了。

  在狄俄尼索斯结婚当天,库柏勒带着迦尔纳和通俗一点来讲就是过来蹭吃蹭喝的奎师那来到了婚礼的现场,一边的吉尔伽美什早早就一眼看到了自己幼弟,过来给了迦尔纳一个大大的熊抱,“我亲爱的弟弟,你也来了。”

  “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金色了……”库柏勒嘴角抽了抽,她记得吉尔伽美什的头发以前是黑色的啊。

  “啊,雅典娜给染的,她说我金发更好看。”

  ……奥林匹斯专业造型师帕拉斯-雅典娜,专业水准,众神信赖,你,值得拥有。

  库柏勒扶额了一会,转头却看见洛基正在和水仙女们调|情,后者看到自己的母神,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那群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的小雀,走到了库柏勒的身边,“我敬爱的、赐予万物荣光的母神。”他举着黄金酒杯弯腰行礼,那双狡黠的眼睛确看着在后面吃葡萄的奎师那。

  奎师那注意到这视线,扭过头去对着这个英俊的女神养子微笑了一下,他的容貌和打扮太过格格不入了,以至于一边其实有不少女神和男神都看着他,只是他旁若无人,看上去非常的淡然。

  吉尔伽美什已经带着迦尔纳逛了一圈,向他介绍了自己的挚友恩奇都以及“他年幼时的保护者”雅典娜,雅典娜向来很喜欢勇士,对着年轻英俊而勇武的迦尔纳自然也是和颜悦色,情不自禁的在脑内给他做起了造型……

  当阿波罗飘过的时候,吉尔伽美什默默地拉着迦尔纳躲在了雅典娜的身后,“那个不要靠太近。”就想是嫌弃一坨什么一样,他超嫌弃的对迦尔纳说了一句。

  从来很听兄长话的加尔纳乖巧的点了点头,差点没把全知全能的阿波罗气吐了。

  宙斯和赫拉在一边祝福新婚的夫妇,冷不防一眼扫到了吃着葡萄笑眯眯的看向这边的瓦苏戴夫-奎师那,瞬间觉得脊背上一凉,出于仓鼠的本能……呸,是全知全能之神的能力,他觉得面前这位来自异族的客人肯定是一位高贵的神明。

  而且……还很高位。

  一边同万年不出门这次却赏脸过来参加婚礼的尼克斯谈笑甚欢的盖亚随意往这边瞟了一眼,却跟尼克斯一样安静的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她们跟库柏勒一样,是同一等级的大女神,但是这个青年,或者说这个化身为人类的异族神明,却是至少同大空洞卡俄斯是同一辈的大祖神。

  ……妈的这种等级的大神为什么会甘心做库柏勒的情人啊喂?

  63

  不管这些异族的女神怎么样的看着他,奎师那始终双眸含笑,只是透过那双漆黑的眼睛,她们除了本能一般的笑意看不出任何感情——就好像深邃的卡俄斯,永远高悬于以太之上。

  这并不是这片土地上第一次出现异族的神明了,至少很多有些年头的神明都还记得雅典港口的伊西斯神庙是怎么来的,稍微有些地位和眼力的神明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异族神是何等地位的神明,而宁芙仙子们,一些小神明们又好奇他的身份、惊叹于他的美貌——虽然肤色深了一些,却是个非常美貌温柔的神明。

  一边的波塞冬并不太高兴看到这位“库柏勒殿下的异族情人”,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追求库柏勒的时候是怎样被这位女神狠狠地、不讲情面的拒绝的——如今看到奎师那作为一个有着神力的人类——他对“奎师那”这个个体的定义其实比诸多女神都要精准——看着他同库柏勒*,十分亲密,心里又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嫉妒来。

  奎师那敏锐的感受到了这份微妙的恶意,他微微一笑,凑到正在喝奶茶的库柏勒身边,“女神,有人要给我点厉害瞧瞧呢,可否允许我拉着您的手,走在您的身边,好免受无妄之灾?”

  库柏勒白了他一眼,“无妄之灾?”这嘴甜的都快把人给齁到了,她稍微看了看四周,抬起头就看着黑着脸的波塞冬,“哼。”美丽而暴戾的女神冷哼了一声,“收拾个波塞冬你还需要我?”

  奎师那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笑容依旧甜如蜜糖,“那就这么说吧,我亲爱的戴维,让我握住您的手吧,好让人知道我与您的甜蜜情谊。”

  库柏勒看着他那双含情的莲花眼,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的坎哈,你是想气死心怀不轨的挑衅者么?”她伸出手来握住奎师那的手,“许你。”

  这一次,别说一边的波塞冬,就连跟迦尔纳聊天聊得挺开心的宙斯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都立刻被闪瞎了仓鼠眼。

  我的妈,你不要这样。宙斯默默地揉了揉眼睛,哭丧着一张脸转过头去对迦尔纳说道,“迦尔纳,那家伙经常这样(调戏我妈)吗?”

  迦尔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家伙”指的是谁,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又一脸淡定的转过脸来,“嗯,您是说瓦苏戴夫吗?他经常这样,母神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只是他们从来不提这些事情。”

  他已经习惯了,不至于看一眼就被闪瞎掉。

  宙斯干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威严的大神模样,幸灾乐祸的扫了一眼一边的波塞冬,有愉快的开始追问自己这个来自异族的半神小弟弟有没有娶老婆这个严肃的问题了。

  迦尔纳看着这个奥林匹斯第一婚介所扛把子红娘,默默地擦了一下冷汗。

  母神啊,你说的这个大哥,好像非常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啊?

  婚宴到了最后,宙斯终于找到机会,单独挤到了库柏勒的身边,此时的库柏勒正摇晃着手里的金杯等待着自己这个长子的到来,见到他来到自己的跟前,她便笑着说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呢。”

  宙斯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奎师那,叹了一口气,“母神,尊敬的柏瑞肯提亚,一切的女主人——我的来意您一定能洞悉。”他不太想当着异族神的面把事情说的太明显,但是对方虽然化身为人类,力量却是货真价实的。

  库柏勒点了点头,“你说的是阿芙洛狄忒那件事情吧?”她微笑着,“让雅典娜去完成最后的史诗吧,然后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这话说的很玄妙,但是在一边的奎师那却抿起了一个微笑,他全然都能听懂。

  宙斯叹了一口气,他也能听懂——好歹也是全知全能之神不是吗?“是的,母神。”

  等到宙斯转身离开,瓦苏戴夫却凑到了库柏勒的身边,“女神,时间快到了?”

  “史诗时代,也该结束了。”万物的女主人眯起眼,笑看着奎师那,“所以,你那边,也快了。”

  “时间不多了。”奎师那握住库柏勒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我尊敬的女神,奎师那将在未来的十年里离你而去,但是我们总有再重逢的岁月。”

  库柏勒笑而不语。

  待到婚礼结束之后,库柏勒也没有在奥林匹斯山上逗留,转而带着迦尔纳,跟着奎师那一起又回到了女神城——对此波塞冬气的几乎要暴跳如雷,但是他也不能追到异族神的地盘上去做些什么,何况即使不是异族神的地盘他也做不了什么。

  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奎师那一直在多门城安心的养育自己的侄子——阿周那和妙贤的儿子激昂,这是个聪慧又勇武的孩子,无论是作为瓦苏戴夫-奎师那,还是作为这个孩子的舅舅,奎师那都十分的喜欢他。

  这天他正在教导激昂战法破阵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位意外的来客——虽然他在十多年前说过,他在未来的十年将要远离库柏勒,可是却不代表这位女神不能来拜访他,库柏勒穿着白色的沙丽,一脸笑容可掬的看着奎师那身边的激昂,后者看了看自己的舅舅,又看了看那位踏浪而来的女神,对着女神双手合十道:“您好,尊敬的女神。”

  库柏勒略一歪头,“我很好奇,孩子,你为什么如此确定我是一位女神。”她喜欢聪慧懂事的孩子,总是忍不住要逗逗他们,激昂的年纪还不算大,却生的俊俏而气宇轩昂,自然第一眼就让库柏勒很喜欢。

  激昂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奎师那,随后才回答道,“因为我敬爱的舅舅,将您的一切刻在他的心上了。”奎师那咳嗽了一声,反而惹得库柏勒笑出了声,抬起手送了激昂一面宝盾,让他拿着到一边玩着去了。

  “女神,我从未想过您会在此时来到我的身边。”奎师那往前走到了库柏勒的身边,库柏勒浅笑着和他一前一后在沙滩上走起来,在那被海浪蹭蹭冲刷的沙滩上留下一个个的足迹,“我总是想来看看,想着我同你约定的时间,却发现我没法真的去恪守这个约定。”她的脚踝上戴了一串铃铛,走路的时候发出涔涔的铃音,同海浪交织在一起。

  奎师那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凝视着库柏勒的双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微笑着。

  天地间安静的只有浪涛的声音,以及那染红了大片海水的夕阳。

  “抱歉。”库柏勒最终扭过了头去,“我知道一切都是必须的,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去改变这一切的想法。”

  奎师那长久的沉默着,最终却伸手抚摸了库柏勒的脸颊,“正因为如此,女神,您才如此美丽。”他微笑着,神情却像是带着泪一般。

  库柏勒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改变自己所爱的人,所爱的事物所既定的一切——而他却不能。

  养大激昂,却从头至尾都知道一切会怎么发展,会怎么变化,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瓦苏戴夫奎师那总是会这样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世间的形体总有一日会消散——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是必须的。

  然而当他看到激昂那张天真却志气满满的笑脸的时候,心里却总有那么一处地方,疼得让他想流眼泪。

  命运靠的越近,这处地方也就越疼,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库柏勒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眼睑,“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坎哈。”她收回手,“奎师那会离开,而我们会再重逢。”

  她转身向远处走去,却听见奎师那说了一句,“我记得。”

  “什么?”女神回过身。

  “每一个都记得。”他却不像是说给女神听的,喃喃自语道,随后他却笑了,“也许健忘一些会更好。”

  库柏勒安静的看着他,正如他先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奎师那却双手合十,对着库柏勒道,“您离去吧,女神,等到一切的结尾,我期待再次见到您。你可千万要记得来接我啊。”他笑了起来,却让人看着觉得很悲伤。

  “我会记得的,我会记得。”库柏勒也笑了。

  他们只是相对笑着,像是两个相互逗乐的孩童一样。

  迦尔纳在五年前娶了一个少女做妻子——虽然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但是出于库柏勒的宠爱,他有着青春不老的躯体,他的妻子也被赐予这个殊荣,她是个温顺而贤惠的王后,这天却传来了坚战王复位,回归打算向象城报复的消息。

  迦尔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想起了那个面善而温柔的妇人,那位还留在象城的人质贡蒂太后,心里不由的有些可怜她。

  然而库柏勒从来不让他跟象城有什么联系——作为一个强大国家的国王,一个出色的勇士,迦尔纳自然是两边争抢作为同盟的对象,迦尔纳一律以孩子年纪还小回绝了回去。

  最让他头疼的其实是女神城同周围一些国家都有贸易往来,而这些国家大多数都会参与这场庞大的雅利安之战,不想参与战争,又不想断掉贸易往来,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在母神去多门城的时候已经推掉了三波说客,好脾气的迦尔纳都要有点炸毛了。

  迦尔纳原本秉持的方针是不管是谁来,只要是做说客,都要被挡在城门外不许进来,可是这一次从象城来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他颇有好感的阿周那的母亲贡帝太后。

  这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前来拜访,好心的迦尔纳也没有办法拒绝,只好把她和象城的使者一起放了进来,他打算拒绝掉所有邀请他参加战斗的人,只是表达一下对于他们的关心和同情。

  贡蒂比他之前见到她时还要老了很多,脸上生出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只是那一身沙丽穿着依旧得体大方。

  而贡蒂看着他却一阵心酸——面前威严而体面的青年,就如同十多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被神宠爱的勇士青春永驻——这也是她的儿子,她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亲手送给了一位女神抚养,从此这孩子远离了自己的怀抱,也远离了命运带给他的痛苦。

  而她现在要为了另一个儿子,打破自己曾经的誓言。

  她要告诉面前这个青年,他是自己的儿子,恳求他去帮助自己的弟弟们。

  迦尔纳热情的款待了来自象城的使者和贡蒂太后,年老的妇人看着依旧年轻貌美的儿子,不由得开口道,“迦尔纳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再见到你。”她依旧称呼他为王,那双黝黑的眼睛盯着他,眼里满是悲伤。

  “您为何这般看着我尊敬的贡帝太后?”迦尔纳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面前这个妇人极有好感,看着她面露悲伤心里也觉得不太舒服,只是在贡蒂开口之前,象城的使者却先开了口:“尊敬的迦尔纳王,我前来是为了邀请您……”

  “请您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参与象城的战争的。”迦尔纳是个好脾气的英雄,但是他却打断了这位使者的话,“我可以款待来自象城的使者,但是我曾经亲眼看到过如今这场战争的起因,知道这场战争的目的,恕我不能让宠爱我的母神的眼黛染上悲伤,尊敬的使者,我不能参加这场战争。”他回绝得十分坚定,打定主意无论谁来劝说,他都不会去参战的。“您的来意也一定是一样的吧,贡蒂太后。”迦尔纳转过头去对着一边的妇人说道,“我尊敬您,但是恕我不能听从您。”

  贡蒂垂下眼,面容哀伤,双眼里蓄满了泪水,“不,迦尔纳,我来到这里,是来给你讲述一个故事的。”她站起来,看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女,她苦心侍奉婆罗门仙人,仙人满意于她的侍奉,送给了她一条可以招来众神的咒语,那个时候,少女并不知道这条咒语意味着什么,她很高兴,出于好奇和愚蠢,她使用了这条恩赐。”

  哀伤的女人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青年,“结果,她得到了一个孩子,一个来自天神的孩子。”

  迦尔纳一脸迷茫的看着面前的妇人,不懂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故事,“尊敬的贡帝太后,我并不懂您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从口中吐出这样的言语。

  “彼时少女尚未成婚,”贡蒂却继续说了下去,“她惊慌又害怕,害怕自己给父族蒙羞,害怕自己未来的丈夫会厌弃自己,在这样的感情下,她做了这辈子让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什么……?”迦尔纳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她抛弃了自己的头生子,原本她是打算将这个孩子放在恒河之中,让他随波逐流,可是也许是上天垂怜这个孩子,在少女还未曾犯下这样罪孽之前,一位尊贵的女神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迦尔纳心里的不安更甚了,他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却并不太想真的听到。

  “我就是那个无知又愚蠢的少女。”贡蒂看着迦尔纳有些慌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缓缓垂泪道,“而那个孩子,就是你,迦尔纳。”

  “您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迦尔纳向后踉跄了两步,他张着嘴,疑惑又迷茫,但是他又不觉得贡蒂是会为了让他帮助般度五子而向自己撒谎的人,他对着这位夫人总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尊敬——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迦尔纳也能理解自己对她的这种微妙的亲近和尊敬是怎么一回事了。

  贡蒂看着迦尔纳道,“我不是作为我儿子的说客来的,迦尔纳我的孩子,我只是……我只是……”她流下了泪水,“我只是希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能认回你的五个弟弟们。”

  “然后,因为他是哥哥,所以庇护自己的弟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吗?”

  在迦尔纳正在为贡蒂所说的话,所讲述的故事赶到迷茫的时候,库柏勒的声音却像是惊雷一样想起,她的身后还跟着闭着眼睛摇头不语的奎师那,后者看了一眼贡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尊敬的女神,我没有这样的意思……”贡蒂双手合十,对着库柏勒行礼。

  “违背自己对神的誓言,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将我最宠爱的幼子,我的迦尔纳送到我的怀中的时候,又是怎么样说的?”库柏勒冷冷的扫了面前的女人一眼。

  她原本是在同奎师那行走在沙滩上,这个时候,作为女神她却感应到了对自己立下誓言的凡人打破自己誓言而产生的命运的波动,于是立刻同瓦苏戴夫一起回到了女神之城,然后便听到了贡蒂最后几句话。

  迦尔纳深知自己的这位母神虽然对着孩子十分宠爱,也司掌着在战争中庇护普通人的神职——但是这些特性并没有使她成为一个足够温柔仁慈的女神,相反的,她暴戾而无情,毫不留情的惩罚任何一个得罪她的凡人。

  “因你违背了对我的誓言,”库柏勒举起手,对着贡蒂诅咒道,“你为了你宠爱的儿子前来将我所宠爱的幼子拖入命运的洪流,那么我也将赐予你相同的惩罚——你丈夫般度的儿子,你为之尽心尽力的孩子们,他们都要在战争中死去,般度所有存世的子嗣将消失于世间,一个不留。”

  贡蒂捂住了自己的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女神——她对库柏勒的无情和冷酷并没有太深的了解,只是在这之前奎师那曾经劝说过她不要试图认会迦尔纳——只是她将这劝告抛在了脑后,未曾听从。

  迦尔纳连忙往前,蹲下身子抱住了燃烧着怒火的库柏勒的膝盖,“我最最敬爱的母神啊,我并没有应允贡蒂太后的要求,亲您不要降罪于在这件事上无辜的般度五子。”

  “迦尔纳我的孩子,神的话说出口就不会再收回。”库柏勒低下头看着抱着自己膝盖求情的幼子,“即使你求情,这诅咒也无法再收回了。”她很少诅咒别人,但是一旦出口便是不会收回的。

  奎师那摇着头看着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姑母,他最后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尊敬的女神,你这样……”他凑到库柏勒的耳边低声细语道,“您这样可是会打乱我的计划的。”先不提坚战阿周那他们,将来激昂可是要和至上公主结合,生下新的尊王的。

  这么一诅咒,雅利安的未来都要被诅咒湮灭了。

  库柏勒扫了他一眼,“以前诸神可劲得捅娄子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过这种话?”

  奎师那脸皮厚,他走上前去扶起了迦尔纳,又回到库柏勒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激昂也是般度的后裔啊。”他毫无脾气,对着库柏勒轻声细语道,“您看他这般可爱,怎么能诅咒他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后裔呢?”

  库柏勒被他的偏心之力给惊吓到了,愣了好一会才低下头思忖片刻,道,“我的诅咒是不会被收回的,但是……”她扫了贡蒂一眼,径自走到了王座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我的诅咒,对还未出生的孩子是无效的。”

  激昂的孩子,并没有在诅咒之列。

  奎师那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女神道,“感谢您,仁慈的执掌者。”随后他便搀扶着贡蒂离开了王宫,迦尔纳抬起头来看着坐在王座上扶额叹气的库柏勒,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母神?”

  “你如果想去的话,我不会拦着你。”库柏勒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幼子,“只是如果他们敢让你流一滴血,我就会让血海淹没整个卢俱。”

  “我不会去的,我的母神,我尊敬的,世间最仁慈的女神。”迦尔纳跪在库柏勒的面前,将头枕在了库柏勒的膝盖上,“我会陪伴着您,听从您的话,不同这些事情搅在一起。”

  库柏勒的鼻子一酸,伸手摸了摸他卷曲的黑发,“好孩子。”

  她已经要送走奎师那,再也不能忍受目睹迦尔纳的死亡。纵使她知道奎师那是来到这个世界做什么的,纵使她知道他们还会再有重逢,但是——

  她不愿意去目睹这个人类的死亡,她不愿意看着他的火葬堆被点燃,她不愿意就这样让这个被自己贯穿了一生的人类就这样死去——然而她必须这样做。

  这是她答应了奎师那的,作为让命运的洪流远离迦尔纳的代价。

  她会在他终结的那一天,来到他的身边,合上他的双眼,如同她的信徒们在赞美诗中所唱的一样——合上亡者的双眼,赐予他永恒的安宁。

  这一天并不遥远——没有等多久便来到了。

  当奎师那浑身是血的躺在浸透了他自己的鲜血的沙土上,今天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之时,就如同当初所决定的一样,他安静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这场梦里,他是个谋士。

  目睹了很多的死亡,也看到了很多的眼泪,大地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一场新生——在他的推动之下。

  他知道很多事情,甚至参与了它们的实现,无论是喜爱的侄子的死亡,还是挚友黑公主的未来。

  现在,这场梦到了结束的时候。

  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脖颈,他的无力的头枕在了谁的膝盖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纱丽,温暖的手放在他发冷的脸上轻轻的拂掉他脸上被鲜血沾着的头发。

  “醒了吗?”女神这样问他。

  “女神啊,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努力想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失败了,“那个梦里我坐在千首蛇舍沙的身上,看着这个轮回走向它的终结。”

  他咳嗽了两声,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库柏勒伸手帮他擦去,却听到他继续这样说道,“可是,我又好像做了另外的一个梦,梦里,我是雅度族的王子,是无忧无虑的牧童,是母亲怀中的婴儿。——女神啊,告诉我,哪个才是我的梦,哪个才是我的真实。”

  “睡吧。”女神把手放在他越发没有神采的眼睛上,轻声低语道,“睡吧。”

  “是的。”奎师那终于又笑了出来,“奎师那只是毗湿奴的一场梦,毗湿奴也只是奎师那的一场梦……该睡了,该睡了。”他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也没有睁开它们。

  “我们会再相遇的,瓦苏戴夫。”库柏勒轻轻的在他的眼角吻了一下,“现在,好好休息吧。”

  然后,迎接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65

  随着战争的结束和奎师那的死亡,库柏勒在漫长的居住在异族地盘的时间终于结束了,她又回到了扁桃林里,虽然看上去她的心情并没有非常的好。

  库柏勒已经渐渐对漫长的神明岁月开始感到无聊了,他们永恒、永远青春、永远美丽、永远一成不变、永远、永远、永远——这真是个讨厌的词。

  库柏勒躺在自己的藤蔓吊床上抬着头看着碧蓝的乌拉诺斯之穹,“好无聊啊。”她长叹了一口气,这样感叹道。

  毗湿奴在奎师那这个化身功德圆满之后就回到了宇宙之海上,然后立刻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之中,这漫长的沉睡要等到他下一个化身出世才会醒过来,这一段时间内,库柏勒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全知全能也是个非常讨厌的特性,以至于她现在内心都生出了厌世的情绪。

  在扁桃林当了三天的宅女之后,她终于再也闲不住了,于是拄着扁桃拐杖打算四处去走走。

  “无聊啊。”她这样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嗯,我也无聊。”一个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了,库柏勒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声音很耳熟,她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别看了,我没在你身边。”那声音带着点抱怨说道,“说真的啊,你是不是……连你原来的样子都忘光了?”她听上去既没有带着不满,也没有任何失望,只是简单的叙述了一个事实。

  你把你原来的样子都遗忘了。

  库柏勒低下头,努力的开始思考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这个声音,很久很久以前就听到过——但是——想不起来了,这记忆太过久远了,以至于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直到最后,她才从记忆的一角挖出了一个古老的,看不清样貌的身影,“是你?”

  “嗯,是我。”那声音听上去颇为疲惫,“你已经完成了任务,几个孩子都养的挺好的,我想也是时候送你回去了。”她打了个哈欠,“我也对这一切觉得无聊了,白天泽……嗯,或者现在应该叫你……库柏勒?”

  白天泽,这真是个藏在古老记忆里的名字,上面堆满了灰尘。她思考了一会这个名字对于自己的意义,然后回想起在神的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想起了自己抚养长大的宙斯,以及众多的由她抚养长大的子嗣。

  最后,她的眼前浮现出了毗湿奴的容颜,库柏勒摇了摇头,“不,我不走了。”她无聊的顿了顿自己手上的扁桃木杖,“我答应了一个人,在他再一次化身来到人间的时候,要去找到他,指引他。”而且……

  “时间是可以谋杀一切的,规则之主。”库柏勒抬起头来,看向不知道哪个方向,其实哪个方向都是可以的,那双眼睛无处不在,“我在这个世界消磨了太多的时间,已经不怎么像个人了,也没什么办法回去当人了。”她习惯了作为诸神的生活。

  “出息了啊,连我是谁都知道了。”那身影自天空中降下,“那么我决定让诸神时代淡出的事情,你也察觉到了是吗?”

  “你是无处不在的规则,象征着一切的改变和不变,决定什么就是什么,察觉到了诸神也无力改变,这可真是绝对的力量啊。”库柏勒虚着眼望着面前穿着黑色纱裙的女人,她看上去是这样的年轻和貌美,眉宇间妖艳和高贵的气质微妙的糅杂在一起。

  “我一直期待,”规则之主将十个手指对在一起,双眼微微眯起笑道,“一直期待我所选中的人能站在和我相同的高度同我说话,现在,终于有了。”

  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做的事情无非同当年的游戏一样,只是那个游戏是暴力摧毁人的人格,而她则是用更加温柔的方式,让人完成从人格到神格的蜕变。

  “说吧,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库柏勒站在不知道名字的规则之主面前,那神情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丢到这个世界来的人类了,取而代之,她的周身无一处不散发着属于神的威严。

  “我无聊啊。”对方却干脆的承认了这一点,“与其说是什么目的,不如说我实在是无聊透顶,无聊到要发疯,无聊到已经找不到自己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了。”

  她看着面前的众神之母,“我现在的心情,你也能理解了对吧?”

  “我至少还有对那罗延的承诺。”库柏勒沉思一会之后,才开口道,“而你,你除了孤独和无趣之外,也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想死去。”那声音轻声说道,“我想死去,我想规则就此湮灭,我想万物陷入新的轮回,我想一切的一切就此混沌终结,然后再一次,光从黑暗中诞生,再一次,土地承接那光辉。我是万物的主,我是万神的主,可我无聊的只想死去。”

  那个寂寞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库柏勒一脸冷漠的听着,“可您还得活下去。”她说道,“所以,才需要找更多的乐子不是吗?”就像她现在这样。

  “我在设计一款游戏,入股吗?”规则之主笑眯眯地说道,像是对着饥肠辘辘也野兽抛出香甜的诱饵一样,“要找到你这样高度神格化,又保证还记得作为人的感受的参与者实在是太难了,我只能一个一个自己培养……还有很多不能用。”

  ……总感觉这个家伙又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库柏勒在内心汹涌澎湃的吐槽着,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那罗延入眠的无聊时刻,对方抛出的香甜诱饵实在是太具有诱惑性了。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注意。”她思忖了片刻,便笑着点了点头,“也许在我无聊的岁月里,可以作为使得我开怀的调剂品也说不定。”

  “不过,在我正式加入你们之前,我还有我需要做的事情。”

  “那就等你做完了再来吧。”规则之主宽容的回答道,随后便隐去了身姿。

  ——尽管神的生命漫长又无趣,却也是不能轻易抛弃的。

  在那很久之后,诸神一个接着一个陷入了长眠之中,最后一个陷入长眠的古神尼克斯闭上双眼之后,大地上布满了喧闹的人类。众神终于淡出了人类的生活,不再回应他们的祈祷和献祭了。

  在遥远而古老文明的土地上,一颗菩提树下,苦修者浑身瘦骨嶙峋,面容却十分苦恼——他无法参透人生,也无法参透玄妙的境界——直到一晚乳粥送到他的跟前。

  他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对着她微笑,仿佛如同当年一般。

  “我们会再相遇的。”她微笑着说道。

  苦修者一开始迷茫的看着她,最后双眼里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以至于最后流出了泪水。

  “女神。”他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女子说道,“我们又一次相遇了。”

  库柏勒笑而不语。

  “只是,才刚刚重逢——”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那罗延将您的名字刻在心上,悉达多却要忘记您了。”

  美丽的女神垂下眼,最后却抬起了手,“许你忘记。”

  ——因为,我们会再重逢。

  在遥远又遥远的另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