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莱坐起身，闭上眼睛，再次运转“太上忘情”，无限放大自身感官。
空气的流动，嘈杂的声响，周围空间的放大和缩小，或近或远、或强或弱伸向他的奇异触动。
他在一片纷纷扰扰中，选择了一束纤弱得仿佛小草在微风中漂浮的感觉，并与之产生了联系。
然后，他顺着那丝微弱的联系，进入了对方的世界。
这次，他出现在一个十分熟悉的场景里。
窄小的房间，闷热的空气，摆满瓶瓶罐罐的书桌，他正坐在书桌前调配诱捕剂。
门被推开。
简泥从外面探进来颗小脑袋，与他对视上后，笑着跑进来，把一大捧锈针菇的孢子放进他胳膊肘前方的玻璃瓶中，几乎一下子将整个玻璃瓶塞满。
“哥哥，我找到好多锈针菇的孢子，你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不等他回答，简泥就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家门。
钱。
简莱看到很多很多钱。
五块的、十块的，最大面额不超过二十块的纸币，和三三两两堆叠在一起锃亮发光的硬币，布满街道的每一处角落。
简泥松开他的手，兴奋地蹲下去捡。
但越捡，地上的钱越多，钱下面还时不时冒出锈针菇的孢子，或者热气腾腾的烤鸡，或者圆滚滚的鸡蛋和鸭蛋。
简泥一边捡，一边往他怀里塞：“哥哥，你帮我拿着。嘿嘿，好多钱，好多孢子，好多好吃的！以后就有吃不完的鸡和蛋，妈妈再也不会骂我们跟你抢东西吃了！”
简莱陪简泥捡了一会儿，看她乐此不疲，短时间没有换场景的意思，便退出了她的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
因为这次没有死亡，所以时间也没有循环重启。
心中的猜测更清晰了，他立刻又随便选了一个伸向他的触动，进入了对方的世界。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朝他跑过来，抱着他的腿，要他抱，口中喊着“干爸爸”的字眼。
他伸手抱起对方后，小男孩奶声奶气问：“干爸爸，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小宝想干爹爹了，你叫他也来找小宝玩。”
“干爹爹？”谁？简莱在大厦里见过小男孩几面，只是觉得脸熟，但不清楚是谁家的孩子。
转了一眼，看到那位给他们充当过司机的岩元素武者，正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是啊，简医生，你能不能让那维莱特大人来看看小宝，小宝可想他了。简医生，有你和那维莱特大人给小宝做干爸爸、干爹爹，小宝一定会健康长大，成为人人都膜拜的强者！说不定，我也可以跟着沾沾光呢！”
简莱：“……”
接下来，父子俩把类似的话，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说了好多遍。
后来，好像终于有点累了，岩元素武者问简莱：“简医生，那维莱特大人怎么还不来？”
但不需要简莱回答什么，他便自己回答了自己：“那维莱特大人职务繁忙，等有空了，一定会来看小宝的。小宝，我们先回家吧。”
看着父子两人走远，简莱退出了对方的世界。
通过三个人，三个场景发生的三件事，简莱已经大致明白他们这些人正在经历什么。
他回到自己的主世界，睁开眼睛，看了身旁的那维莱特一眼。
那维莱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那维莱特是好看的，尤其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简莱习惯性地认为，自己心中应该为这个美好的笑容产生波荡。
但，并没有。
这种惯性被打破的感觉有点怪。
同样怪的，还有他原本发现应该激动的心情，现在也很平淡。
“那是梦吧？”
简莱没有过多纠结自身的问题，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向那维莱特求证分析。
“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毫无逻辑、随时随地出现一个小孩子的念愿。”
“也只有在梦里，一位父亲才能让自己的孩子与尊贵的那维莱特大人扯上亲戚关系。”
“还是在梦里，火霆才能以哥哥和未婚夫的双重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话较长，简莱语速比平常略快些。
但说完，猛然发现，刚才自己的嘴巴和喉咙根本就没有动，那一大段话也没有说出口。
“……”
他又尝试了一遍，再一次失败。
简莱皱眉思考原因，不断尝试各种方式，但都徒劳无功。
仿佛他的嘴巴和喉咙已经离开身体，独立存在。
那维莱特一直观察着简莱的反应，看到此时，忽然握住简莱的双手，闭上眼睛说：“跟我来，给你看一点别的东西。”
冰寒的凉意在两人之间流淌。
几秒后，他们出现在了另外一片世界。
这是在一个小学门口，放学了，小学生们蜂拥着从学校里面跑出来。
那维莱特指指其中一个小孩儿，对简莱说：“等会他过来，你抓住他。”
简莱点点头。
小孩儿并未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跟同学一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从他们身边经过。
简莱一把抓住小孩儿的胳膊。
小孩子吓了一跳，挣扎。
那维莱特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问：“你奶……吗？”
小孩儿顿了顿，继续推据着简莱的手：“……我没有奶妈！放开我！放开我！”
简莱：“……”
小孩儿在挣扎中，看清了两人的面容，指了指那维莱特，又指了指简莱：“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疯子。你之前带他来我们镇上，住了两天，帮我奶奶治好了头疼的老毛病。后来他突然不见了，你就发疯到处找他，最后你也突然不见了。”
简莱愣住，略微松开了对小孩儿的钳制。
小孩儿见状，挣开简莱的手，转身想跑。
那维莱特伸手按住小孩儿的脑袋，垂下眼皮：“我是问你，你奶奶，头疼吗？”
他在“奶奶”后面停顿了足足有十秒钟，才问出后面三个字。
简莱细细品味这个停顿的意思。
奶奶，头疼，奶（），奶（）。
嘶……
竟然是违禁词语。
在这个风气开放，人人追求及时行乐的年代，竟然还能出现如此低级的违禁词。
简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维莱特放开了小孩儿，朝简莱笑笑：“看来，你想明白了。”
简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正常人连句正常话都不能说了。”
那维莱特：“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这个小镇的镇长，非常爱护镇上的孩子，尤其针对十四岁以下的小孩，规矩非常多。好了，他走远了，你把刚才那句话再问我一遍。”
简莱照做，发现这次不需要停顿，就可以完整说出来。
简莱摸摸下巴，分析：“也就是说，这个小镇存在一种分级制度——凡是禁止在小孩子面前出现的词语，无论以何种方式出现，通通都会被屏蔽禁言，连你都不能例外。”
那维莱特点点头。
简莱继续：“这属于规则类压制。但根据你刚才的表现，又可以得出，规则虽然不能被打破，但可以被利用，我们可以利用规则，通过停顿、间隔的方式，把我们想说的话说出来。”
“小简莱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
那维莱特伸出手臂，搭在简莱肩膀上，把人搂进自己怀中，目光里充满了欣赏。
“跟聪明完全不沾边，不过是在一千年前，就深受其害罢了，”
简莱说着，习惯性地想蹭蹭那维莱特的颈窝，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他扭头，视线落在那维莱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发现自己心中毫无波澜。
他开始无法理解先前的自己，为什么总是渴望与那维莱特做出亲密的举动。
虽然清楚记得那些时候自己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的感觉，但对此再也没了想法。
……
“镇长，他们两个在那里！”
伴随着一声小孩子尖锐的叫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简莱抬起头，循着声源看去，只见几十个衣着朴素的男女正向着他们所站的位置跑来。
为首的，正是刚才那个小孩儿。
“就是他们，拉着我，不让我走，还对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
“人贩子！”
“偷小孩的人贩子！”
“抓住人贩子！别让人贩子跑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他人跟着叫嚷起来，一边叫，一边冲上前，试图捉住他们两个，其中有几人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块、棍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准备殴打他们。
那维莱特抱起简莱，闪身躲开扔来的乱石。
简莱趴在那维莱特的肩头，尝试对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发动水刃攻击，然而水刃根本发不出去。
想必又是规则类压制。
好在那维莱特会使用的不只是元素力，像灵力、真气、魔法等多少都能使用一些。
靠着这些，两人才算没有受伤，躲躲闪闪，最后成功躲开后续追击。
“怎么不直接回我们的世界？”躲到一个安全距离后，简莱忍不住询问那维莱特。
“‘不能神秘消失’已经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可能上次消失的太突然，惊扰到那些小孩子，镇长在规则里加入了这一条新规则。所以，我们必须以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先离开他们的视线，然后再返回我们的世界。”那维莱特解释。
“下次不能再来这个镇子了，我刚刚在镇长面前使用的那些，他虽然无法应对，但他只要在规则里加上一条，‘禁止镇子里出现神秘的攻击方式和防御方式’，我就不能再使用了。”
哦，原来是这样。
那维莱特看似是在说这个镇子的规则，实则是借镇子的规则点拨自己。
简莱瞬间想明白许多事情，整个人一下子都通透了。
“这不和‘不能开启的元素视野’、‘无法摸到的喜脉’，存在异曲同工之处？无法理解的，就不能存在。看来，这个规则的底层逻辑，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大。那么，它凭什么压制我们，凭什么压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