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自有儿孙福。”
深夜，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伏在案前。
他带着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的将刚洗出来的照片一张张塑封起来。
崭新的相册和用以包装的精美礼盒已经摆在一旁。
礼盒的内里铺就了柔软的天鹅绒。
一份合照相册，这便是他打算送给奴良组三代大将和他妻子的新婚礼物。
他私以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礼物了。
不知不觉忙过了头。
手边老式的台灯闪了闪，老人看了眼时间。
竟已过了十二点。
“居然这么晚了啊。”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又像是在跟谁交代似的嘀咕道：“快了快了，就让我做做完吧。”
台灯继续为他照亮，倒是没有再出现忽明忽暗的情况了。
而等到他将挑选出来的照片一张张放入相册，装盒，又用干瘪的手颤巍巍的在上面打了一个还算能看的蝴蝶结，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
做完了一切的老人终于放心的上床歇息去了。
翌日，他发现桌上除了蝴蝶结扎的更板正的礼盒外，还额外多出了两张照片。
那是他昨夜到最后粗心混进去的两张照片。
幸亏被拿了出来。
不过、
他将这两张照片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布满沟壑的脸上攀上慈祥的笑意。
“真是不错的照片啊。”
照片上皆是黑发紫眼的男孩儿。
一张是初来乍到时留着短发，生疏拘谨的听他招呼，向镜头微笑时照的。
而拍下另一张时，照片里的主人公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一截。
粗心的弄丢了头绳便也任由头发散漫在肩上，还没心没肺坐在屋檐下晃着脚啃西瓜，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笑着扭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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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真是——”
今日的新娘子大致翻看了一下比想象中要厚的多的相册。
一脸惊喜的抬头冲老人道：“您有心了！”
而身为新郎的奴良陆生也是颇为意外，笑着说：“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合照啊。”
还都已经细心的按照时间顺序排好了。
一页页翻动间，便仿佛见到过去的时光，回忆也再次生动起来。
眼前的老人身为他父亲的故交，虽是人类，却年年登门为他们一家和组里的妖怪拍照。
每次照片洗出来后，都会送来一堆，他原以为那些就是全部了呢。
这次他和冰丽的结婚照，亦是拜托给了这位叔叔。
谁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
婚礼当天事务繁多，两个新人没一会儿就被母亲奴良若莱喊了出去，各自忙得团团转。
老人便被安排在客房里稍作休息，还特意留了一个小妖怪作陪。
毕竟奴良组的新任头目大婚，日本境内有头有脸的妖怪基本都来贺喜吃酒，这其中自然也有那对人类不友善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奴良滑瓢倒是还有空闲来同他喝一杯茶。
因被夺去活肝而衰减成了如今这副老朽姿态的滑头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岁月留下的痕迹在人类的身上无疑是要更明显些的。
他这个真正的老东西，还能东跑西奔的到处去吃霸王餐呢。
昔日因着好奇百鬼夜行，便壮着胆子做拙劣伪装翻墙闯入妖怪窝的毛头小子，他儿子的忘年交。
如今却已经连走路都要打颤了啊。
妖怪的眼睛看得到人身上的死气。
恐怕明年，就再不会有人往奴良宅寄来照片了。
曾经的魑魅魍魉之主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甚至一手操办了妻子儿子的丧礼，但对身边旧识的离去总归还是遗憾的。
他抿了一口茶，把话题扯到小辈身上。
“说起来，杰最近倒是很活跃呢，前些天他上的那个电视节目，陆生他们说收视率突破了同时段的历史最高，网上风评也不错。”
听到自家孩子的事，原本因为乘坐了长时间的交通工具而有些困顿疲乏的老人一下子精神起来。
分明是欣慰高兴的，嘴上却抱怨，“那孩子从不跟我讲这些。”
奴良滑瓢笑道：
“大抵是怕你担心，杰是个懂事有主意的。”
滑头鬼家里就没出过省心的乖孩子，哪怕是有个公主母亲从小言传身教悉心教诲的奴良鲤绊，少年时也是个调皮鬼。
奴良滑瓢一直觉得像夏油杰这小子，大概是在原来的家庭养成的习惯。
不被父母所爱的孩子太懂事体贴了，早熟的不像话。
白发苍苍的人类老者摇摇头，有些无奈和心疼。
“就是太有主意了。”
这孩子顾忌着他年纪大身子骨也不硬朗经不起折腾，从不叫他担心什么
就连被父母带回去后遗弃在贫民窟这种大事，居然也藏着掖着不让他知道。
但他当初就是怕那对没责任心的夫妻把孩子领回去后又不好好养，才在他们来接人前把杰带去奴良组寻求庇护的啊。
正是指望着势力遍布关东的奴良组能够对其关照一二。
彼时还是奴良组少主的陆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个心地善良的，当即爽快答应了，然而也是不凑巧，不久之后，奴良组举几乎全组之力赶赴京都讨伐羽衣狐。
等到一切终了，奴良陆生再想起还有个孩子需要关注跑去夏油宅时，才发现人已经丢了有一个月了。
好不容易循着踪迹找到了人。
奴良陆生问夏油杰是想回八原仍旧跟阿公一起生活呢，还是跟他们回奴良组。
若是选前者，恐怕仍要同夏油的亲生父母打交道，到时候又是一顿折腾，若是后者的话，反正也就桌上多副碗筷，腾出间屋子的事。
何况夏油杰看上去对妖怪也并不抵触的样子。
结果八岁大的咒灵操使沉默了一会儿后，给出了一个选项外的答案。
“我决定就留在这里，和现在的同伴一起生活。”
他心思细，已经想到了二者共同的困扰烦恼。
“阿公希望我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是一定要我上学读书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又肯定要经过那两个人那关。”
“可他们为了面子，很可能会选择再次把我带走，阿公一定不会肯的，到时候又会有一番拉扯，阿公年纪大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再让他操心。”
奴良陆生想说，其实他们妖怪还有妖怪的法子可以跟他父母沟通来着。
便听见眼前的小大人又说：
“而且，我自己也有些想跟现在的同伴一起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呢。
终于有了点孩子样。
奴良陆生于是只好咽下所有的话。
笑着说好。
又答应夏油杰绝不跟阿公提起他又被丢掉的事，免得老人家挂心。
若非后来夏油一家的事情闹上了新闻，恐怕他这个老头子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奴良滑瓢只好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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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良陆生因为愧疚和责任感，自从把人看丢过一次后，早年间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看一次夏油杰。
为了避免夏油杰的同伴们对他这个有人关心的弃儿另眼看待，也怕骄傲的男孩儿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奴良陆生从不在人前现身。
而是利用滑头鬼的特性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他原本见这些个孩子互相依偎着取暖打气成长的样子颇觉得有趣，也不由暗中期待将来的发展。
谁知去恐山取个刀的功夫，夏油杰这小子就又被那对丧良心的父母给带了回去。
身边还多了个奇怪的小女孩儿。
但当时他刚以三代目的身份接手奴良组，内部外部的事乱作一团，实在也是自顾不暇分身乏术，确认人安全无虞便放了心。
而等一切落定，夏油家的事也上了新闻，奴良陆生又来迟一步。
不过这次倒不是什么坏事。
眼见着夏油杰在朝日奈家日益有了笑模样，他心里也颇感欣慰。
滑头鬼一族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兴致来了半夜偷孩子出门一起参加百鬼夜游的荒唐事也是有的。
夏油杰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和小心翼翼哄他玩儿的雪女礼貌的打了招呼，同初次登门拜访时似的，半点不认生的唤她作冰丽姐姐。
又派出虹龙对变换出恐怖模样欲捉弄他的小妖怪们回敬一二。
看着小妖怪们被吓得半死，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毛倡妓颇有些茫然的问向身旁的首无。
“这就是清彦口中懂事可爱需要关照的无力小儿吗？”
面容俊秀的男性妖怪笑了笑。
“大概在年长者的眼中，自家的孩子再怎么的有本事，也还是个孩子吧。”
就像他们，如今还不是时常将陆生当做昔日的顽皮孩童。
夏油清彦年年都来奴良组，于是夏油杰后来也年年都来奴良组，爷孙俩在这妖怪堆里悠闲叙话，不知不觉也已过去了八个春秋。
因而已同组里妖怪混的熟络的少年甫一出现，便被当做了自家人使唤了起来。
“喂，杰，叫你的咒灵们出来帮忙搬下贺礼啦！”
庭院内，数量夸张的礼物堆积成山，如青田坊之流力气大的妖怪，已不知来回搬了几趟了，仍不见少。
照面的功夫就从宾客变成了劳力，夏油杰却是心甘情愿的，笑着应下。
“是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