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操纵着僵硬的双腿走上楼梯,如往常一样去了天台。
自从谢牧川回去以后,他已经很少来这里了。毕竟每次碰上负责喂养的陌生人,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这次许是他回来得太早,天台空荡荡的。
两只兔子乖乖地缩在笼子里,啃着昨天吃剩的菜叶子。
许久没见,它们又大了一圈,抱到怀里时,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重量。
陆悠用袖子笼着其中一只,有些失神地往下层走去。
脚步停在两户人家中间,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第一次生出了探访谢牧川屋子的想法。
“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想起男人说过的话,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门锁应声而开,属于谢牧川的一切就这样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
卧室的陈设很简单,普通的桌椅床柜。可不同的是,这间房子完全不像谢牧川该有的。
因为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痕迹。
床头那面墙上,挂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不少是近期谢牧川偷拍的生活照。
虽然把他送到了外婆家,但彼时的谢牧川,也在通过这些照片获知他的情况。
这间房子户型更大一点,吃饭的桌子边,还立着一方工作柜。隔层里放雕刀和木头、石膏,左边还有一座半成品的小山。
别墅、游乐场、小山、游泳池,谢牧川对“家”的构想,和陆悠的不谋而合。
又或者,在过去未知的岁月里,陆悠曾对他说过类似的期望,而男人不过依样做了出来。
上层是散乱的乐高玩具,很多不成形的作品堆放在那里,沉默地诉说着谢牧川对他的在意。
成百上千个零件在男人手指下成形,那必定是非常大的工程,非常细致的工作。
他把成品当做奖励,将纸条塞在廉价的纸盒里,满心期待着陆悠打开时的惊喜。
他曾辜负一个少年的真心,不敢再轻言廉价的承诺,便只能将一颗心拆碎了,揉在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里,只等陆悠觉察到端倪,亲手开启的那天。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陆悠: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
陆悠跌坐在谢牧川的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目光迟钝地看向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牧川不在这里,可他似乎又在这里。
萦绕在鼻翼间的气息那么熟悉,像一个怀抱将他拥紧。
陆悠倒在床褥间,如一个依偎在母亲怀中的稚子,或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旅人。
他突然很想结束这样的漂泊,回到属于他们的家里。
他会像个客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家”里的每一个陈设,要是谢牧川再一次玩弄他,或许等着他的依然是万劫不复,但如果呢……
如果谢牧川的真心有凭证,如果谢牧川做的这一切能持续,如果他愿意用一辈子为自己造一个完美的梦……为什么不可以呢?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所期盼的那个人,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昔日仇敌的面前。
往日不可一世的沈家三少,此刻的模样颇为狼狈。
左肩中了弹,半边身体已被血染红。头发散乱,脸上遍布擦伤,青红交加。
被他带进楼的其中一个属下就歪倒在一旁,身下溢满鲜血,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可即便如此,他在看到谢牧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张染血的脸带笑,美得像天使的面容,可他身上阴郁的气质,却更像一个从地狱里复生的魔鬼。
沈彦廷觉得很好笑。
因为谢牧川的脑袋可比他值钱多了。而谢牧川会出现在这里,无非是想为陆悠讨个公道。
可他越在意,越证明自己当初对陆悠的折磨多有效。
原来只要抓住这个男人的软肋,他也会像条狗一样围着肉骨头转悠。
早在来之前,沈彦廷已经听过了谢牧川最近的光荣事迹。
只说他不管不顾地去了S省的一个小镇,将偌大产业都弃置一边,数月不归,俨然有长居那边的打算。
又听说,他砸了大笔钱去支援当地发展,将宣传弄得风生水起。
如此反常的举动,几乎立刻就让沈彦廷察觉到,陆悠在那里。
只有他,才会让谢牧川这么牵肠挂肚、神思不属。
不可一世的谢牧川居然动了真心?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会有真心吗?
沈彦廷舔了舔唇边血迹,在弥漫的铁锈味中,不着调地想。
眼看谢牧川越走越近,沈彦廷忍不住端着枪指向他,对他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因为穿了防弹衣吗?但我只要把枪瞄准你的头,你一样得死。”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谢牧川举起双手,步履坚定,目光清明,甚至带着几分嘲笑:“那我就可以用自己性命向他赎罪……”
沈彦廷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谢牧川继续道:“你尽可动手。就算你在他身上留下名字又能怎么样?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你也永远都比不过我。”
沈彦廷刚因为报复完沈俊驰而压下去的杀戮欲,又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厌恶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厌恶谢牧川脸上的志得意满,也厌恶他说起那个人时的口吻。
凭什么?陆悠是自己的宠物,是自己的狗。
他的生死,他的一切,都该由自己来决定。
沈彦廷思虑着,在最快的时间里给出了反击:“哦?所以呢?不是你自己不要他的吗?”
谢牧川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
沈彦廷继续添油加醋道:“你不知道吧,我每次玩他的时候,只要一提起你,他下面就会咬得死紧……他很爱你吧,给你玩,给你艹,像个傻孩子一样……可你又是怎样对他的?”
他话音未落,谢牧川已经一拳砸了上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走到了连挥拳都能接触的地步。
沈彦廷扣动扳机,枪支发出咔咔的空膛声响——枪里早已没了子弹。
他索性丢了枪,和谢牧川在地板上赤手空拳地厮打起来。
还差一步,要是没有谢牧川和这群警察搅局,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小镇了。
他可以在下属的掩护下,带着那个小东西,再一次逃亡海外,孤岛、异国、荒原,哪里都可以。
他可以用链子把那个人锁起来,整日整夜地占有他,直到腻烦这种游戏为止。
偏偏谢牧川要来阻拦,他凭什么?
是他先舍弃不要的!
两个练家子在地上毫无形象、毫无章法地厮打,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谢牧川本应更体面些,毕竟沈彦廷已经无路可退,也无人会保。
他的结果,不过是死得或早或晚罢了。
理智上,谢牧川应该冷静地坐等结局。可实际上,他连沈彦廷的呼吸都无法容忍。
他想起陆悠的遭遇,想起那一身的伤,就恨不得将沈彦廷千刀万剐。
如果世间有地狱,也应该是他们这些人被刀斧加身,而不是让他的悠悠来承受所有代价。
沈彦廷被打歪了脸,牙齿磕破口腔,更多的血溢了出来。
他看着谢牧川那双发红的眼,疼痛便也成了享受。
他梗着脖子,得意道:“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你的小情人……从身到心,都留下了我的印记……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他反过来制住谢牧川,更多的拳脚回落在对方的身上:“从此以后,你每玩他一次,都要被我恶心一次……想想,都觉得快意!”
大楼上,幸存的狙击手拿着枪瞄准了谢牧川。但因为弹药已经十分有限,两人又厮打得十分激烈,为防误伤,便无人敢动手。
“畜生!我永远不会像你那样对他!”谢牧川狠狠一拳捣在沈彦廷腹部,又几次出手猛击他的关节。
沈彦廷狼狈逃亡了三年,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谢牧川的对手,渐渐便落了下风。
他却不肯服输,手趁着空当摸到军靴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柄匕首拔了出来。
谢牧川听见金属声时便已警觉,仓促卡住沈彦廷手腕,才没让刀刃割得更深。
两人像野兽般互相角力。沈彦廷想将刀柄换到左手,谢牧川便偏不让他如愿。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身上都平添了不少伤痕。
他们都想杀了对方,像争夺配偶、不死不休的两只雄兽。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谢牧川忽然收力,任由沈彦廷将匕首刺入自己腹部,又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发力,一把掰折了沈彦廷的手腕。
“啊!”沈彦廷因剧痛而惨叫出声,而这时谢牧川的胳膊已经箍上了他的咽喉。
身体的痛楚,腹部的匕首,比起杀死沈彦廷的念头来,变得那么渺小。
谢牧川不断收紧手臂,眼看着沈彦廷那张可恶的脸变红发紫,报复的快感和无尽的空虚同时涌上心头。
沈彦廷就要死了,可那些失去的,却再也找不回了……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的枪声,特警们破门而入的瞬间,中弹的狙击手也从楼上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