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游览车停下时,陆悠已经带着满脸的泪昏睡过去。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在谢牧川身边时,他总能睡得比别处更好一些。
谢牧川驱车带他回去,一直送到出租屋楼下,才把他从后座里打横抱出来。
陆悠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怀里,乖巧得像个小孩。
谢牧川刚走没几步,就迎面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程舟。
陆悠社会经验不够,不知道在大晚上将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留下会有多危险。
还是谢牧川安排人把她送回来的。只是他没想到,程舟竟然这么晚还没入睡,还在这里等陆悠。
程舟见到“许悠”惊慌失措的反应,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又看他这么晚还没回,放心不下,才会在这里傻等。
她终于等到了,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许悠”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姿态窝在男人怀里,小脸上泪痕斑斑。
而谢牧川这位所谓的“叔叔”,正以一种充满爱怜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绕是迟钝如程舟,在见到此情此景时,也不可能再自我欺骗下去。
她恍然间明白了种种异样的来源,明白了陆悠对这位“亲戚”闭口不谈的原因,明白了为何谢牧川总会像背后灵一样刷新在有陆悠的各种地点,明白了他们之间那种暧昧又别扭的氛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她本以为陆悠是羞涩、面皮薄,才对她的种种示好不予回应。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竞争的资格。
谢牧川抱着陆悠走近,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对程舟说了一句“抱歉”。
他抱歉于,前一天他还想祝福他们白头偕老,可从此以后,他将阻止任何人介入他们之间。
陆悠的崩溃,让他明白,悠悠心里还有他。恨也好,爱也罢,只要陆悠短时间内接受不了别人,谢牧川自有办法让他重新爱上自己。
程舟看着他们远去,不甘心一般,吐出两个字:“你们……”
谢牧川站在楼梯口,身影被灯光和阴影勾勒出黑白两面。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向他失而复得的宝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们的关系:“他是我的爱人。”
程舟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怔怔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留给她的只有一片静寂。
上楼后,谢牧川从陆悠身上找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轻手轻脚地把爱人放到床上,也不走,就坐在床边上,默默无声地看着他。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天真纯粹的少年,他刻骨铭心的爱人。
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而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谢牧川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将目光挪到了陆悠颈侧,和他领口微敞的后颈处。
男人的手沿着目光一路触碰过去,抚摸着后背上无法被消弭的伤痕。
层层叠叠,数不胜数。
他的小少年,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谢牧川想起陆悠刚进医院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是打着点滴,涂着伤药度日。
坏掉的肉慢慢腐烂流脓,新生的肉在无尽的麻痒中长出,哪怕空调开得再足,少年也会被折磨得浑身是汗。
实在难受得狠了,他也只能通过砸东西来发泄。
无论杯碗盘勺,只要他够得到的,都会被他远远扔到地上,变成一堆碎片。
一开始谢牧川怕他弄伤自己,就让护工阿姨把陶瓷和玻璃用具都换成塑料和不锈钢。
可当他发现,少年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换了东西而好转,甚至因为无法发泄内心的憋窒,而变得越发压抑痛苦时,又不得不把餐具饮具换了回来。
陆悠厌恶别人触碰他的身体,连医生来上药都会被他骂走。可他自己后背有伤,每次弓着腰处理完,背后的伤口都会被牵扯得绽裂,到换纱布时,更无异于一场刑罚。
医生尝试着在他的里加入助眠成分,等他陷入昏睡后再来换药敷药。
后来,因为谢牧川担心那些药伤害他的身体,便开始亲力亲为。但他只敢在陆悠睡着后才动手,唯恐惹得对方不快。
夜晚对于那时的少年来说,是极为漫长的。他总会做噩梦,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仿佛被魇住了一般。
谢牧川会花很长的时间哄得他平静下来,可一旦为了治疗而塞入栓剂或放入棉签,少年就会害怕得蜷缩起来,绷着小脸啜泣道:“不要!”
他会喊“主人”,喊那些保镖的代号,有时却近乎刻意的,避开“谢牧川”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沈彦廷总会拿这个名字欺辱他,又或者,是他知道喊了也不会有什么用。
他的伤害、屈辱,都是因这个人而导致。
哪怕少年的身体已经得到了拯救,可灵魂却依然陷在往日的黑暗里,不得解脱。
今天满脸泪痕、哭到睡去的爱人,和当日之情状渐渐重合。
伤疤的痕迹灼痛了谢牧川的指腹,陆悠的反应也让他无比心疼。
这三年,陆悠一日未曾走出当年的阴影。他不是忘记了,只是学会了隐藏。
直到藏不下去,他才会吐露所谓的心声,而这却让谢牧川找到了突破的机会,重新治愈他、挽回他的机会。
谢牧川在繁冗的思绪中,就这样守着他心伤难愈的爱人,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陆悠醒来时,已经把昨日的事忘了个干净。
毕竟崩溃、痛哭、胡言乱语,这些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向阳的窗子大大敞着,有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阴霾。
靠墙的折叠桌被搬到了正中央,上面放着几样家常小菜和一碗米饭。许是刚炒熟没多久的缘故,饭菜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这场面非常温馨,却也让他感到疑惑。
陆悠打开门一看,谢牧川就站在走廊里,正拿着撑衣杆,在往公用晾衣架上挂新洗好的衣服——属于陆悠的衣服。
男人的出现让陆悠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唇嗫嚅着,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或是“你怎么还没走”,却又蓦然想起昨夜自己的失态,黑着脸关上了门。
片刻后,房门再度重启,却是陆悠端着那几盘饭菜,连碗带碟一并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狠狠剜了谢牧川一眼,似在怪罪他的言而无信。
谢牧川听见碗碟破碎的声响,没有做声。他晾完衣服,静静等到陆悠洗漱完再次开门,才终于找到和对方说话的机会:“兔子——我带回来了,养在了楼顶。”
陆悠全当没听见,匆匆下楼离开。
谢牧川只是目送他匆忙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
蛋糕店外的红拱门、红蓬已经拆除,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礼花和彩纸。
因为新办了喜事,蛋糕店没有急着开业,所以今天陆悠只需要去米粉店帮忙。
他靠着一碗粉仓促解决掉早饭后,又因为客人增多而变得忙碌起来。
等到手头事全部结束,他才有空思索谢牧川的种种不寻常。
毫无疑问,谢牧川看破了他拙劣的谎言,发现了婚礼的真相,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跑到他的面前。
陆悠因这个认知而感到烦躁、愤怒。
他并不想跟谢牧川扯上关系,那个男人有多执拗、较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既害怕男人的感情是假的,怕他再一次拿自己取乐;又害怕他的感情是真的,怕他用所谓的情爱将自己捆绑。
就像那两只兔子一样。他喜欢兔子没错,可没有兔子,他也会过得很好。可一旦有了,他就会迎来数不尽的麻烦。
他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到饭点高峰期过去后,却发现对门的奶茶店开始装修了。
因为许多品牌奶茶下沉到村镇区域,原生的很多小品牌逐渐难以为继。这家奶茶店的生意不算很好,如果不是店主自己就是房东,恐怕连房租都难以交付。
而现在,这家店面终于租出去了。
店内装修并未大改,先是刷白墙面,铺了木地板和墙纸,然后又用大货车拖来几个新货架。玻璃换了亮的,焕然一新的新店内,陈列着许多小孩子喜欢的贴纸、玩具、零食。
等到正式开业,货架上又多了各式各样的糖果,红的蓝的紫的,软糖、硬糖、棒棒糖、夹心巧克力糖,应有尽有。
就连招牌上也大大方方地写着三个字:糖果屋。
程老板一连站在门口观察了几天,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特地来抢生意的。可看来看去,对面也不过卖点糖果和玩具,招徕的也不过是些小孩子,根本动不了她稳定的客源,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为了揽客或宣传,新店还给他们附近的大小店面全发了糖果礼盒。
米粉店老板两人不喜欢吃糖,顺手就把糖盒给了他。
陆悠坐在橱窗边打开盒子,发现除了糖果以外,盒子右上角还有一个雕塑。
是一个大型的游乐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爬架、滑滑梯、沙坑、跷跷板,还有三五个小孩开心地在一旁玩耍。